他这一嗓子石破天惊,让对面店铺的人都伸着脖子看向这边。
看热闹的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卢平生却熟视无睹,而是蹲下对着摊主说:
“我知道我这样不符合规矩,但你欠我叔叔一个人情,坏这一次规矩也是情有可原的,您说,对吗?”
摊主这才正眼看他,然后盯着卫渺道:“这位小友,你看呢?”
卫渺眼中的纠结一闪而过,随后双手摊开,小声嘀咕了一句:
“艾尔先生可就只给我了两万的权限。”
其他人听不懂,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精英卢平生听懂了。
他心中最后一抹疑虑打消了,这人不是穿越的,也不是重生的。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真相,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穷小孩儿不光会讲标准的洋文,竟看上地摊货。。。
他环顾四周,尤其是在对面铺子的二楼看了一圈,有几个洋人靠着窗户在往这边看。
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小家伙背后有人,应该是某个洋人官员想要捡漏,不好自己出面。。。
摊主慢吞吞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他的个头不高,背还有些佝偻,目光看向肩膀耷拉卫渺道:
“小小子,你不去问问你背后的人,再加一加?”
卫渺小小的人,一点也不露怯,手摊开道:
“不用了,加多少也抵不过您欠的人情。”
老摊主笑出了声音,十分畅快里带着一丝尖细,他咳嗽几声道: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娃娃喽。”
卫渺抿唇,他说的是好久没有遇到,并不是没有遇到过。
卢平生眼见事情成了,有些急切道:
“我可没带这么多钱,你们得随我去银行取钱。”
周围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有些人相互打着眼色,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青花瓶。
他们只是吃瓜看个戏,谁能知道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转过天去,五马街又多了一个传说,说书先生口头的故事又多了一个。
尤其是同样摆地摊的那些摊主,看着离开的几人,恨不得把那青花瓷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两万五美金,可以在租界买一套小洋楼,安安稳稳地过上好些年。
实在不行,回乡下,买地当地主也很滋润的。
“哎呦,这老头在这里摆摊一个月了,摊子就放了一个瓶,根本没人搭理他。”
“可不是呗,他日日天亮就来,天黑才走,仿佛就是为了等这个卢家小少爷一样。”
“哦唷,要是侬早知道。。。”
后面的话他们没有说,但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惜哪有什么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卫渺第一次坐小汽车,速度并不快,但透过车窗看着外滩一侧的十里洋场,她心中感慨万分。
这里和他们生活的逼仄弄堂区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她上一世是头公狮子,在热带大草原,几乎没怎么见过人,更别说这样辉煌的场景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卢家小少爷身上。
这个人和她这里见过的人都不同,弄堂里的花花公子吴子阳,也没有这位身上的那份倨傲。
是的,就是虽然刻意压制,却依旧散发出来高人一等的傲气,偶尔还有一闪而过的怜悯。
卫渺在五马街晃荡许久,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和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老头儿,你带上小崽子,我现在有些怀疑你们两个给我做套子哦。”
卢平生扭头突然开口。
闭着眼睛假寐的老摊主淡淡开口道:“那卢少爷也可以把我们放下。”
卢平生噎了一下,又对着正好奇打量窗外景色的卫渺问:
“小鬼头,你背后的人是谁?”
卫渺看他,眼神里带着不赞成,老成道:“非礼勿听。”
卢平生气得俊脸发红,他自来到这里都是顺风顺水的,今天一下遇到两个刺头,吃了个闷亏。
憋屈!
中汇银行是青帮大佬杜月笙在去年建成的,远远看去,塔楼高高,高耸而美观,在高楼耸立的外滩依旧气派万分。
卢平生大步往前走,先到的两个狗腿子在银行门口等自家少爷。
远远地看着自家少爷过来,点头哈腰,十分周到。
老摊主看了抱着青花瓷瓶子的卫渺,道:“小子,抱紧喽。”
卫渺点头,她的手很稳。
一行人进了银行,有银行柜员看见,出来迎接。
两万美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折腾了一会儿工夫,两叠美元和青花瓶子交换。
卢平生抱瓶子坐上车,扭头看着消失在人群里的一老一少。
“少爷,我们要不要。。。”手下做了个嘎头的动作。
“滚!”
卢平生憋闷的心情终于有发泄的地方了。
两个坐在后座的手下,立马缩起脖子和鹌鹑一样。
卢平生抱着手里的青花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也要加价,要卖给洋人35万美元。
他花两万买的赝品,十几倍地卖给洋G子,这样想后,他心中才好受一些。
卫渺跟着老摊主七拐八绕后,才上了一辆黄包车。
“去法租界。。。”老摊主报了一个地名。
穿着褂子的黄包车夫一听是大活儿,面上高兴,响亮地说了一句:
“好咧,您两个坐稳了。”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隐在天边,tຊ十里洋场的商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霓虹灯,在迎接夜上海最繁华的时刻。
见卫渺听到这个他报的地址后,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老摊主眼神闪过一抹精光,而后闭目养神。
卫渺任由凉爽的风打在自己的脸上,视线落在街道两侧的人物和风景上。
一时间只有黄包车夫奔跑的脚步声,一老一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黄包车夫卖力地跑动,在法租界最热闹的街道上穿梭。
穿着洋装的番婆和穿着旗袍的女郎们,是那样鲜活灵动,就连空气里都散发着隐隐香甜。
车子进了巷子,在老摊主的指挥下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
老摊主丢给满头是汗的黄包车夫一个大洋。
那黄包车夫要从褂子里找钱,老摊主淡淡道:
“赏你了,下去吧。”
黄包车夫听完后,顾不得汗水滴落在眼睛里,连声道谢后,才胡乱用脖子上的毛巾一擦,拉着车子欢快地走了。
卫渺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想到卫阿大在外面是否也是如此卑微奉承地说着讨好的话。
她的心突然有些不太好受,鼻子也有些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