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这次“锻炼”有效果，没过几天他以“亲密家属”身份参加了校友商会的接力马拉松，轻轻松松带着赵秘书长和另外几个人跑了4公里，提前十五分钟在指定地点，将校旗交接给了下一棒。
　　活动结束后，参与校友在酒店聚餐，黎染毫不客气地带着自己的茶叶礼盒，现场每人送了一份，还特意让赵秘书长给自己留了点时间推介产品。
　　刘师姐在她讲完之后，特意上台介绍说这是她亲师妹，请大家多帮忙照顾生意。
　　参加活动的当然也都是企业家，确实需要茶礼也好，看着赵秘书长、刘师姐的面子也好，或者就是照顾这位美女校友的生意也好，当即不少人过来跟黎染加了微信。
　　黎染还是那个会做表面功夫的黎染，挨个通过好友，热情打招呼，再奉上新鲜出炉的产品图册，问对方什么需求，她可以帮忙推荐合适价位的产品，当下就订出去不同规格的300多盒。
　　也有人借着买茶的名义，想跟黎染约待会儿找个地方品品茶，被赵秘书长一眼看出意图，笑着替她回应：“不巧，一会儿小黎师妹夫妻俩跟我们老两口约好了，是吧，小纪？”
　　纪成博赶紧点头。
　　对方难免给了纪成博一个艳羡的眼神。纪成博心里，跟三伏天喝了冰西瓜汁似的爽快。
　　黎染忙完一通，她回头得意冲纪成博挑眉，纪成博赶紧配合着挑起大拇指。
　　刘师姐笑说：“都说婚姻七年之痒，你们俩这跟新婚似的，还眉目传情呢。”
　　纪成博偷看黎染，两人对视，各自一笑，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中午，纪成博踌躇满志出门，赴陈方海的约，跟华荣的人见面。
　　黎染自己在家里，照例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了一通，看着屋子一点点变得整齐干净，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打扫完后，黎染看看时间还早，独自去菜市场买菜，当然，这也是不能跟人说的爱好。
　　回到家里看见纪成博回来了，站在窗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穿着衬衫西裤，窗外夕阳斜映进来，用逆光勾勒着身形。
　　多久没有注意过这家伙的身材了？不管怎样，论卖相，纪成博着实没的说，个子高，肩膀宽，腰臀又窄，妥妥的衣服架子。
　　“装啥霸总呢？”黎染暗忖，没打招呼，径自去厨房放下东西，接了杯水喝。
　　动静惊动了窗边的沉思者。
　　“回来啦？买了啥好吃的？我干点啥？”霸总瞬间消失。
　　黎染主厨，纪成博打下手，忙活一个半小时，菜终于上桌：葱油鲍鱼片，切得薄薄的鲍鱼用水焯过，放上葱丝辣椒丝，热油一浇；炒上海青，菜叶和菜帮分开炒，不放姜蒜，只用盐调味，用糖提鲜；清炖牛肋条，肉捞出来切片，蒜葱小米辣调的蘸料，锅里再炖白萝卜块，盛出来喝汤，——一个半小时，大半花在这个菜上了。
　　两人坐下来，黎染瞅瞅他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看着心事挺重。”
　　纪成博摸摸脸：“能看出来？”脸上没显露什么，可是心中熨帖。
　　黎染点头。
　　他回答，今天跟着陈方海见了华荣资本的人，“华荣资本就是华荣汽车集团自己的基金，”他生怕黎染不懂，解释道。
　　黎染：“那……是他们对你公司没兴趣？”
　　纪成博摇头：“有兴趣，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华荣明年推出新款乘用车，希望奥纳智途提供辅助驾驶系统。”
　　她觉得奇怪：“华荣那么大的集团，自己难道没有自动驾驶的研发团队吗？为什么要外包服务？”
　　纪成博瞪大眼睛嘿嘿乐：“巧了，我当时第一个提出的就是这个问题！”有种考完试对答案发现自己跟学霸结果相同的得意。
　　黎染心中无语：这是重点吗？
　　接着纪成博解释道：“华荣这类级别的车企也都在建立自己的自动驾驶团队。但是这种传统车企，在组织、文化和薪酬方面，对自动驾驶人才普遍是缺乏吸引力的，所以自研的效率低、性价比低。想要保证交付目标，一般还是倾向于采用外部方案。”
　　难怪。
　　黎染点点点头。她去过奥纳智途，整个公司更像是互联网公司的氛围。很难想象在一个成熟的车企里，能容许这种氛围自由生长。
　　纪成博见她了然，在心里感慨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黎染继续问：“既然这样，华荣要买你的服务，能给你带来收入，难道不是好事吗？”
　　纪成博苦笑：“可是，这相当于让奥纳智途‘降维’。”
　　黎染单手托着下巴，等他解释。
　　自动驾驶分等级，从L1到L5，自动驾驶程度逐级提升。目前被提及最多的，是L2级别和L4级别。
　　L2级别属于部分自动化，但驾驶者依然需要实时关注路况，典型的L2级别驾驶辅助的功能。主要包括主动刹车、自动泊车、车道保持功能等，车辆会对驾驶员的驾驶行为做一个修正，但是绝大部分的驾驶行为依然需要由驾驶员来负责。这个级别对道路识别、算法的要求比较低，属于“渐进式”的自动驾驶路线，现在已经在逐步实现量产和大规模落地。
　　与之相对的就是“跃进式”的L4级别，也就是高度自动化，车辆可以不依赖驾驶员前进，在发生紧急情况时，系统能够自己做出判断，而驾驶员只需要坐在驾驶位上，完全可以把精力挪去处理工作或者娱乐，也就相当于多了一个专职司机。同样的，这个研发路线对算力、设备要求都相当高。
　　相比之下 ，跃进式的L4路线更有挑战、也更有想象力，或者用投资人惯用的说法：听起来更“性感”，所以，在早期更容易吸引人才和投资。
　　奥纳智途就是其中之一。
　　黎染明白了，相当于奥纳智途自认为是数学家，结果现在有人跟他说，辅导小学奥数特别赚钱，你赶紧去吧。
　　一边是自恃清高，一边是屈尊赚钱，要选哪一边？
　　这是公司战略问题，黎染不想置喙，换了个话题：“你们公司现在研发进展怎么样？”
　　纪成博看着黎染，有些惊讶。
　　她之前很少关心他公司的情况，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撇清她和奥纳智途的关系。
　　他知道不少做生意的人，老板娘恨不得都要进公司把财务、人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就连纪母年轻的时候，也时不时带着年幼的他去老纪公司坐坐，刷一刷老板娘的存在感。老纪觉得夫人此举有些幼稚，可以为了家庭和谐也不敢多说什么。
　　黎染过去对奥纳智途的情况不闻不问，他只能解读为要么黎染看不上这么家小公司，要么黎染不在意她。
　　心结搁在这儿，他也懒得主动说。
　　当然还有另外一方面原因：对外，奥纳智途风光得很，广受各方面关注，对内，他越来越觉得公司前景堪忧。
　　他思量了一会儿，道：“可以说，望山跑死马。”
　　纪成博无奈摇摇头：“简单来说，技术上有限制，资金量需求太高，没找到好的商业化落地模式，更不用说政策支持还是未知数。”
　　近几年间自动驾驶技术并没有跨越式创新，各家软件厂商都在进行功能上的优化和升级，短时间内仍然难以有质的飞跃。
　　资金方面，光是为了训练自动驾驶模型就需要至少千亿公里路测，100万辆车每天不间断运行10小时，连续跑1年，这些车还要装载激光雷达、传感器、芯片，平均每辆车的成本约10万美元，总投tຊ入资金高达1000亿美元。这样的投入，几乎没有公司可以承受。奥纳智途在业内的融资规模名列前茅，依然感觉捉襟见肘，而国外近期屡屡传来明星自动驾驶企业破产的消息。
　　商业化又是另外一个难题，因为安全性和法规限制，目前，完全无人驾驶应用场景仍然是在限定区域内，比如码头、厂区这样的封闭区域，根本无法进入城市开放道路。这就意味着这就严重限制了盈利能力。
　　“华荣的人说，跃进式的思路是基于互联网思维提出的大胆想法，从一开始就希望完全颠覆传统汽车工业，如今实践证明这并不切合实际。人们更愿意相信，或许从辅助驾驶做起，经过大量验证并实现量产应用后，自动驾驶行业才能继续前行。他们看在陈东的面子上，愿意给奥纳智途一个机会，转向L2路线，做量产车辅助驾驶。”
　　这回轮到黎染惊讶了。不光是惊讶奥纳智途所面临的困境，更是惊讶纪成博突然掏心掏肺。
　　结婚这么多年，纪成博很少主动跟她谈起奥纳智途的情况，至于公司拿了多少融资、花了多少钱、贷了多少款，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记得听他提过，一个做生意的叔叔跟原配离婚娶了小三，接着小三就掌握了公司财务大权，还让自己爸爸、弟弟都进了公司担任重要职位，这个叔叔疼爱小三不敢管自己的老丈人小舅子，一来二去的，公司运营不下去关门了事。
　　他语气是在讲八卦，实际上不就是在敲打她，让她知道分寸吗？她还不稀得管呢！越发不肯理奥纳智途的事情。
　　估计今天纪成博因为跟华荣和陈方海聊过，受刺激了，突然把他的纠结和为难通通都说了出来。
　　原来，公司现在是这么个情况。
　　黎染抬眼看纪成博：“既然L4的路线难以为继，为什么不考虑华荣的方案，用L2曲线救国？”
　　纪成博无奈：“L4的故事讲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转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笑话我们出尔反尔，会不会影响公司信誉？再说，公司的同学们恐怕也很难接受。”
　　别人不说，梁超就是坚定的L4路线拥护者，而公司的技术骨干们又都是奔着他来的。纪成博不知道该不该冒这个险。
　　作为公司老大，纪成博决定着这艘船的行进方向。可是他又不是具有完全的自主权。
　　公司里面全都是技术牛人，他们决定继续待在这艘船上，就会毕恭毕敬叫他一声“纪博”，如果他们觉得公司和自己的目标相左，决定下船，纪成博也没有其他办法，至于核心技术团队流失会带来多大损失，他很难预估。
　　纪成博搁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识地攥了起来。
　　选择不难，但承担后果很难。在这一点上，他是孤立无援的。
　　这时，一只细长柔嫩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