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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回到洞房的血案现场之后,宋慈又亲自审问了李金枝。
  他的审问方向,是想确定李金枝与裘刚之间,到底有没有合谋杀害卫扬夫妇的可能。
  然而十分遗憾,李金枝否认了她与裘刚的合谋,只说是她一个人潜入洞房,对卫扬夫妇展开了刺杀。
  “反正进去之后,夫妻二人我都捅了,”李金枝冷漠地说,“至于您说在我出手之前,卫扬已经死了,这个我就没注意到了。”
  宋慈想不出其他好说的了,便令人将李金枝押了下去。此时,院门外响起几声驴叫,众人抬眼一看,原来是张凝眉从十里河村回来了,她的手上,还牵着她的孩子阿石。
  “卫扬应该不是她杀的吧?”萧景一面盯着张凝眉,一面对宋慈轻声说道。
  宋慈道:“从她的经历中,想不出任何谋杀卫扬的动机来,况且东厢房,也早已勘察过了,并未发现可疑迹象。杀害卫扬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过案发当晚,张凝眉就睡在隔壁,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吧,你把她叫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于是萧景走上前去,将张凝眉请到宋慈身边。宋慈也不客套,针对案情,开门见山,向张凝眉问了不少问题,希望能从张凝眉口中,得到一些有利的线索。
  然而结果却令宋慈大失所望,一是张凝眉与卫扬夫妇,是刚刚熟悉起来的朋友,因此她对于卫扬夫妇,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二是婚宴结束后,她与父亲张凌汉便回东厢房睡觉去了。由于白天帮卫扬夫妇布置婚房,本已疲惫,而晚宴上又喝了酒,更是加深了睡意,以至于案发当晚,她一夜沉睡,直到天亮。对于隔壁洞房之中,所发生的惨烈血案,她一无所知……
  面对这样的回答,宋慈虽然略感失落,但也没有责怪张凝眉,眼下看着张凝眉风尘仆仆的,颇显憔悴,便让她下去休息了。自己则掏出从裘刚家中取获的小剔骨刀,走向卫扬的尸体。
  他反复观察,反复比对,确认了卫扬身上最早的一处致命伤,正是这种刀具所留。而绝非是李金枝所持的那种狭小锋利的匕首。
  于是,宋慈又将裘刚叫到身边,问:“裘刚,既然你有这种刀子,那么其他两个与卫扬有生意往来的肉贩子,应该也有这种刀子吧?”
  裘刚点头道:“那是当然。”
  宋慈道:“另外两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与卫扬,杨淑贞,李金枝等人有无不同寻常的关系?”
  裘刚道:“这两人高一点的叫骆清,长堤村人,矮一点的叫胡大,胡家村人。不过这两人没听说与卫扬夫妇或李金枝,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啊。而且这种刀子也不单单我们肉贩子才有,但凡平时要宰杀,切割的,都有啊。”
  宋慈道:“这你就不用管了,骆清也好,胡大也罢,本官都是要去调查的。”
  宋慈也是说到做到,在接下去的两天里,他便不顾辛劳,连续前往长堤村,胡家村,对于骆清与胡大都展开了调查。然而调查结果也不尽如人意,这两人与裘刚很像,看似都有杀害卫扬的可能,但又缺少实质性的铁证。
  而就在宋慈的调查陷入僵局之际,田知县却向他传达了一个消息——张凝眉找上门来了,说是她父亲张凌汉失踪了。
  据张凝眉所述,就在卫扬夫妇死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张凌汉因为卫扬夫妇之死,而心乱如麻,睡不着觉,便带上刀子与弓弩,上东山打猎。
  按以往的经验,张凌汉晚上出发,凌晨就会回来,但这一回直到十一月二十七日的中午,张凌汉还是未归。考虑到卫扬夫妇刚刚被杀,尸骨未寒,父亲又无故失踪,张凝眉心中害怕,自觉不妙,便来找田知县报案了。
  而田文骧也认为张凌汉的失踪,紧随着卫扬夫妇tຊ的被杀,十分可疑,便一刻也不敢拖延,速将此事上报到了宋慈那里。
  宋慈着人将张凝眉叫到身边,问:“你去东山找过你父亲没有?”
  张凝眉道:“找过。但没找到。”
  宋慈道:“何时去找的?怎么找的?”
  张凝眉道:“早上去找的,边上山边喊,但东山太大,又渺无人烟,父亲也全无回应,小女心里害怕,便下山了,下山之后就来县衙报案了。”
  宋慈转头对田知县道:“多叫几个衙役,这就上东山,搜寻张凌汉的下落。”
  “是,大人。”田文骧答应一声,便退下安排人手去了。
  待宋慈,田文骧一行来到东山脚下,已是申牌时分。东山上草木皆黄,寒风时起,一片冬季的萧索景象。
  走到山麓处,宋慈告诫众人道:“东山乃张凌汉时常打猎之地,恐怕设有机关,埋有陷阱,大家一定要小心。”
  宋慈话音刚落,张凝眉却站出来道:“宋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东山之上,已经没有机关与陷阱了。”
  宋慈道:“你父亲常在东山打猎,难道不设这些东西吗?”
  张凝眉道:“以前也设,但后来觉得装这些东西,虽然便利了自己,但却危害了百姓,容易使进山的樵夫,采药夫,甚至上山玩耍的小孩受到伤害。所以有一天,他扛着锄头上山,把他所设的几处机关都拆了,把几个陷阱也都填平了。”
  宋慈道:“既如此,我们倒不妨加快进程,不必担心会中机关与陷阱了。”
  于是,在张凝眉的指引下,众人往东山腹地深入,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桉树林中。
  桉树这种东西,当地人都笑称它为“草见愁”,只因桉树自己是生得高大笔直,密密麻麻的,可它的疯狂生长,也吸尽了土地的养分,导致桉树林中,往往寸草不生,地表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这片桉树林中,家父曾经埋过一个陷阱,”张凝眉道,“不过这个陷阱,也已被家父填平了,诸位大人,不必担心,放心往前走便是。”
  然而张凝眉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衙役却喊了起来:“前面好像有个坑。”
  众人的目光,顺着衙役手指的方向,一齐望了过去。果见微微长草,铺满落叶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坑洞。张凝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离开队伍,跑了出去,转眼便来到了那坑洞的旁边,往底下看去。
  接着,她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爹,你怎么了,爹,你怎么了……”她跪倒在坑洞边大声朝底下呼唤。这一声声呼唤,也使众人明白了,前方的这个坑洞,其实就是陷阱,而张凌汉可能已经跌落其中而亡了。
  很快,宋慈等人也围了上来,目睹了陷阱底下,张凌汉横死的惨状。
  陷阱本身其实不算太深,但由于底部安插着十数把锋利的竹剑,如此,便使陷阱变得异常凶险了。而张凌汉看来是一落下去,就被竹剑刺入身子而亡了。宋慈等人发现他时,其中一把竹剑是刺穿了他的身体的,剑身黏黏糊糊的,布满了半干半湿的血液。
  张凝眉又惊又怕,加上伤痛过度,差点在哭喊之中晕死过去,幸好宋慈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无力,便将她从陷阱边拉了回来,让她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坐下来休息,并派专人看护着她,她才不至于昏倒,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张凝眉不是说,这山上的陷阱都已被张凌汉填平了吗,怎么他自己反而跌落陷阱而死了?”田知县问宋慈道。
  而此时的宋慈,显然无法给田知县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只是仔细地观察着陷阱壁,陷阱底,陷阱口的状况,又命人跳入陷阱之中,将竹剑取来,交给他过目。一番打量过后,转头问张凝眉道:
  “凝眉,你说你父亲曾经扛着锄头,将山上的陷阱填平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凝眉道:“四年前了,当时老松岭还没闹起虎灾来。他也还没被发配到潼川府去。”
  宋慈道:“带我去你家一趟。”
  张凝眉对于宋慈突然提出的这一想法,心中颇感不解,但她又不敢反问,答应了之后,便只管在前面引路,将提刑司人马带到了自己家中。
  宋慈再度来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农家院落,左右张望一番之后,便问张凝眉道:“凝眉,你家的锄头放在何处,带我去看。”
  张凝眉道:“锄头放在柴间,宋大人请随我来。”
  张家的柴间,只一间简陋的矮木屋,里面堆着柴禾与农具,以及捕猎用的东西。
  两把锄头是放在墙角的,宋慈走近一看,发现这两把锄头都已经锈迹斑斑,好像很久没用过了。而且锄刃上也没沾过新鲜的泥土,除了铁锈之外,就是几圈细密的蛛网了。
  “看来这锄头已经很久没用了。”宋慈道。
  张凝眉道:“家父刺配潼川府三年多,锄头就一直搁这儿了,回来也没见他用过,本来就是打猎为生,农具用得少。”
  宋慈道:“知道了,再上东山去吧,田知县还在等着。我之所以来你家查看锄头的情况,是想确定山上那陷阱,是不是你父亲开挖出来的。
  只要他用锄头挖过陷阱,就一定会在锄头上留下新鲜的痕迹。然而如你所见,这锄头早就已经废弃了。”
  张凝眉道:“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山上的陷阱并非是家父所挖了。”
  宋慈道:“应该不是你父亲所挖,走,重回山上去吧。”
  就这样,宋慈一行又返回到案发地,与田知县相汇合了。
  “宋大人这一趟下山,可有收获?”田知县问。
  宋慈道:“张家两把锄头都好几年没动过了,不仅生了锈,还结了蛛网,可见这陷阱并非张凌汉所挖。而且这陷阱本身是旧的,但底部的竹剑却是新的。陷阱壁,陷阱口的土质,也是新旧夹杂的。
  看来情况是清楚的,凶手将四年前就已被张凌汉填平的陷阱,重新挖了起来,并装上了新削的竹剑,来设计杀害张凌汉。
  而张凌汉也果然中招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里的陷阱是早就被他亲手填平了,所以他经过此地时,就不会细心观察地面的状况,从而踩中陷阱,并跌落其中而亡了。”
  田知县道:“看来凶手对于张凌汉的生活,十分熟悉啊。他知道张凌汉在这里挖过陷阱,也知道张凌汉常来这一片打猎啊。”
  宋慈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沉思着什么,良久,他猛一抬头,对田知县道:“田大人,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宋某须轻车简从,往老松岭去一趟,因此只带提刑司本部人马。”
  田知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宋大人突然要去老松岭,这是为何?”
  宋慈道:“宋某自有道理,但眼下还未有十足把握,因此不便与田大人细说,待宋某从老松岭回来后,再与田大人详谈。”
  说罢,宋慈便点齐提刑司人马往老松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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