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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暴正在周都形成。看不见的风暴。人心的风暴。古月可以从很多方面观察出来,比如即使他有着宫廷艺人的腰牌和都城守护的牌号,他依旧被肆无忌惮的护关小吏狠狠盘剥了一把。关税比上次离去足足多了两倍不止。而在旁晚时分,在靠近他的隐秘购买的府邸处,他和他的随从差点被一大群乞丐洗劫。周都里到处是眼睛。有嗜血成狂的眼睛,有饥饿难耐的眼睛,更多的是惶恐不安的寻觅着归处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与野兽无异。
  空气阴冷而潮湿。他听到他的两个随从在后面小声嘀咕。
  “这周都像什么?”
  “像女人的阴道。潮湿而温暖。”
  “我倒觉得像是一泡巨大的屎,依山拉的,你看那皇宫,不正是屎尖吗?!”
  “如果真的是屎,希望是一位美丽的神灵拉的,也许闻上去就不会这么臭了。”
  古月推开满是蛛网的房门。里面的桌椅物件极其简陋,但还是能用。尘埃惹的一个随从咳嗽了几声,倒是惊吓到了屋内原有的住民。它们灰色的小身躯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光线下面。古月皱了皱眉。
  “这可是个难题。我们做的圣火不能被老鼠碰到。要不然我们一块儿完蛋。”
  老鼠不止屋里有。古月思量着。周都的硕鼠多的数不过来。它们白日在皇宫里假模假样的勤勉细作,尽忠职守,而实际上,它们最忠于的只有自己的口袋。这对于古月来说反而是个便利。他的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艺人头领,宫妃女侍,宦官奴仆,几乎除了那十二刀众,皇上的御用侍卫,都收到了他的关照的银子。他自己打造了一个曲折的通往中心的海螺,或许,这只海螺会吹起最终的毁灭的风暴。他心中熊火燃烧,但他需要等待。
  人心的风暴开始形成。他可以从众人那牛皮球般膨胀的欲望中测量出来。当他次日毕恭毕敬的把极品的鹿茸和土参制作的元阳丸献给那艺人头领时,艺人头领细眯的小眼中贼光闪烁,“你可自由的很那。都是我在照应着你。天知道我都担了多大的干系。”他看着古月拿出黄澄澄的黄金,用手掂量了掂量,“现在我需要三倍了。我看中了一所宅子,还有几个美娇娘要养的。”
  古月面不改色的点头称是,多拿了金子出来。金子算什么呢,圣火会把它融化的踪迹全无。他看着得意洋洋的头领走开,心中冷笑不已。
  古月想过下毒的方式。他经常给艺人头领奇药,就是为的让头领献媚讨好皇帝时,将这等龙虎之药传到皇上手里,一点点,一滴滴,慢慢的毒杀那暴君。可后来转念一想,那种方式是不是太便宜周皇了。丑恶的灵魂应受到圣火的洗礼。
  古月在宫中探查,一切都做的自然妥当,滴水不漏。他的头领已帮他编织了宫外采办药类物品的谎言,所以宫人对他的神龙出没并不见怪。他的银子又塞的勤,众人哪能不欢喜。而古月最愿意关照的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奴。这个小奴是御膳坊的,每一道酒菜都是他亲自端到周皇面前。在原来的毒杀计划中,古月曾想着这小奴是最关键的一环。但后来他变了计划,这小奴的用处也变了,他会讲周皇的行踪和爱好滔滔不绝的讲给古月听,有的时候甚至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皇上模样可吓人了,披头散发的,在寝宫里转圈呢。”
  “皇上一夜要了九个处女呢,说是元阴能滋养长生。”
  “。。。。。。”
  小奴的耳语听起来像吱吱叫的耗子,古月耐心的听着,那小奴的眼神暧昧浑浊,偶尔饶首弄姿,古月也心知肚明,但他没有龙阳之好,所以银子便给的大力一些,免得伤了小奴的心。待打发掉那小奴,他便在宫中踱步开来。不知不觉中,便靠近了寝宫。
  那幽深暗邃的甬道就在眼前。通往寝宫的唯一甬道。
  古月有时候想这甬道就像是一根肠子,滑稽的肠子,皇上所需要的食物,美人,都由这条肠子进入,等皇上咀嚼完了后,又由这条肠子排泄而出。而我们尊贵的皇上也像个粪球一样从这肠子这端滚到那端。
  他心中嘲笑不止。不知不觉他已走进了甬道。忽然一种敏锐的警觉像闪电一样划过,他停住了脚步,望向那黑黝的甬道尽头。他感到那里有一双利刃般的目光在审视着他,他急忙转身走开。
  一定是十二刀众。古月心中暗骂自己的迷糊。若是这个节骨眼被十二刀众发现,即使只是怀疑,他们便可以毫无顾忌的虐杀自己。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他们的使命。有时候使命便成了特权,哪怕这种使命再愚蠢,再荒谬,他们的特权也依然像黄金一样闪耀。
  从皇宫出来,古月便马不停蹄的拜见了兰心,雍王之女。兰心如以往一样艳丽动人,待古月滴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滚了一圈,她便满意的娇笑起来。
  “你这死人,好一阵子音讯全无,还以为是在宫里受到哪位贵妃宠幸,忘了我了吆。”
  “便是死了,这魂儿也系在公主身上,还能去哪儿呢。”古月嘴唇抿成了月牙,眼睛也是。
  兰心格格娇笑,瞬即正容道:“嘱托你办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古月从怀中掏出一小巧的玉瓶,“将这雨露洒在自己耳垂上,让那太吴国的太子闻到,包管他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赶都赶不走了,眼里只识的你,身子只绕着你打转。你所要的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看到兰心盈盈浅笑,将那玉瓶收起,古月便道:“其实如兰心公主这等国色天香,即使没这妙药,让那太吴国太子臣服于石榴裙下,也是易如反掌啊。”
  兰心笑道:“就你会说话,以后收了你做跟随,事事必会顺心如意。“她顿了一顿,“可眼下,哪有那么容易。你可知这百花令之事,这可是全天下的美人之争啊,那荣华富贵,贵为一国之后,人人还不是抢破了头?岂是那么容易摘得桂冠的?到时怕那太子栽在在脂粉堆里,昏过了头,我的算计可就竹篮打水了。”
  古月皱眉道:“既然人人去追做那一国尊后,为何你却要那太吴太子呢?有了这药,蛊惑皇上也并非难事。”
  兰心闻言,眼神倏忽变幻,道:“小心啊,你所问的,也是天下人都在问的事呢。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呢?”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古月皱眉起来,tຊ他从雍王府出来,心中暗自思量,难道天下人认为太吴国太子比现在的周皇更有威望?兰心是受其父所使,以联姻于太吴么?果然雍王的棋局走的步步为营啊。他心中叹了一声,这些于己无关,也有关。无关的是皇位更替,有关的是时机。混乱的时机,是复仇的捷径。
  傍晚的时候,他又见了周紫陌。
  有时候他觉得周紫陌跟兰心很像。两人都像那怒放的牡丹,将那层层的花蕊赤裸裸的绽放出来,引诱那贪婪的蜜蜂和蝴蝶过来,供其采食,而她们获得的是什么呢?或许,别人在采食她们的肉体的同时,她们也在采食着他们的欲望和精力吧。
  人人都是掠食者,从来就没有无辜者。古月想到此,心中宽慰许多。
  周紫陌给古月沏好香茶,斜坐对面,月白色的长裙将身躯勾勒的曼妙诱人,像一棵待剥的春笋,里面是玉脂样样。
  “先生别来无恙。”
  “有恙无恙都要来的。”古月将黄金摆在茶桌上,黄澄闪耀。
  周紫陌的脸色像朝霞升起,这使古月怀疑她初夜时是如何度过的。只听周紫陌欢声道:“这么贵重的礼物自然值得同样贵重的消息。百花令先生知晓否?”
  “路人皆知。告示遍巷。”古月抿了一口香茶,“我付钱于你可不是要你来诓我的。”
  周紫陌陪笑道:“那百花令之后呢?周都又会有谁来主宰那沉沉浮浮呢?”她眼睛闪亮而魅惑,“先生可知原三公之一的刑公带军出外,所为何事?”
  古月将眼前黄金轻轻推向周紫陌,周紫陌轻笑道:“奴家偶尔耳闻,这刑公可是出去接应那周皇之子重吾去了,这周都,永远改不了血脉呢。”她又喃喃道,“你说我这等卑微贱人,能生出个尊崇的皇子么?”
  古月没听清她后面的自语,他听到重吾的消息时眼中光芒爆射,这是齐王想要的,挟太子以取天下。这是齐王谋臣赵谊的良策。“皇子重吾,在什么地方呢,不是被周皇追杀么,恐怕已是白骨死尸了吧。”
  “重吾的消息,可不止这些黄金吆。”周紫陌起身,小鸟般依偎到古月膝前,“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她含情脉脉的看着古月。
  古月冷笑着拿出一块碧绿的玉来,那于如初晨含露的绿叶,盈盈而动,触之又肌体生暖,端的奇异珍贵。周紫陌爱不释手的抚弄一番,收纳入怀,香唇便贴近古月耳边道:“贱妾得知,是在凤来。就是现任都城守护李侯的家中。”
  温存之后,古月从天香楼走出。重吾的消息要传递给齐王,那样的话里应外合,自己的复仇就成了。他的微笑在黑暗中轻松的绽开,他第一次发觉这黑暗远比光明下更令人舒适惬意,他的步履也轻盈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条暗巷中。这暗巷他是熟悉的,他初来周都,曾在这里向那些达官贵人兜售助兴房事的奇药;也曾经在这里,救下李侯之女,子期。这条暗巷,细长狭隘,三五个流莺暗娼栖身于此。她们往往姿色平庸,难入天香楼采办的眼,但价钱便宜,专门卖与下等奴役和农奴。见到古月经过,有两个女的便大手大脚的上前拉扯他。古月任她们推拉着,只是摇头。他眼睛瞟了瞟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着一脸黑纱,看不清长相,但身材窈窕诱人。正有一男子紧抱着她,将面孔也埋入那女子黑纱中,像是亲密舌吻。待古月施施然的走近那女子时,那亲密的男子便被那女子推开,像个醉汉一样,却又怪异的敏捷,眨眼便从巷子走出,消失不见。
  古月又看了一下那女子。见她依然依墙俏立,却并不拉客。他也没去理会。这条暗巷是回到他的府邸的捷径。他又是轻车驾熟,自然心中懈怠。直到一柄短刀在胸前划过,鲜血迸出,他才意识到痛疼,发出一声呻吟。
  他本能的躲闪下,避过了要害。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他盯着眼前出现的这虎北蜂腰的男子看,在暗弱的月光下那人的肩臂处有金色的刀纹袖章。是十二刀众。古月的目光爆缩,冷汗也留了下来。
  几个流莺早做了鸟兽散。那戴黑纱的女子像是承受不了惊吓,竟瘫软在地。古月也无暇顾她,他返身后退,那男子在身后冷笑着发出几镖,飞镖贴肉穿过,古月自知避不过,便停了下来,正面相对。此时那男子正在了古月与那瘫软在地的流莺中间。
  “七十二尺。”那刀纹男子道,“上次是八十一尺。”
  “什么?”古月反问道,他慢慢的摸了一下袖间的匕首。
  “你离皇上寝宫的距离。上月你走到八十一尺处,便退了回去。这次你走的更近了一些,是七十二尺处。”那男子将背上的刀拔了出来,刀光雪亮。
  “我是宫中艺人,你也知道,宫中路径迷乱,迷路是常有的事。”古月干笑了几声,不知这借口能否糖塞过去。
  “眼睛能迷路的话,脑袋也会搬家吧。”那人慢慢向他走近。
  “即使不是迷路,我这新近艺人,好奇周皇的尊荣,想着接近一些,也是常人之识吧。何苦劳烦大人黑夜追击呢。”古月强辩道。
  “在皇宫里,好奇便是罪过。是死罪。”那人欺上前来,刀光霍霍。古月不得不展开身手,将短刃拔出,堪堪抵挡。
  “好身手。就一个艺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人笑着,刀法舞的更是迅疾。瞬即便在古月的肩膀和左臂留下了创口。
  那人姿态愈发如猫戏老鼠般,在一个巧妙的挪步后,他打掉了古月手中的匕首,将刀施施然的架到了古月的脖子上。
  “在那甬道之中,我便是王。我要你生便生,我要你死便死。”
  蝼蚁般的存在,却也要在蝼蚁般渺小的领域称王啊。古月心中嘲讽着,但更多的却是苦涩。他脑海中闪现出丽妃的容颜,绝望的看向那黑暗的夜空。
  一切都结束了。古月想着。那男子却忽然扭曲起来,他开始不停的用手拍打自己的脑袋,古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蜷身躲到一边。那男子却无暇他顾,连刀也丢掷在地,古怪的全身瘙痒起来,喉咙间发出霍霍的响声,顷刻间便萎靡在地上。
  古月用脚踢了踢他,那人却显然已死去。从那人口鼻间正飞出闪着金光的虫子来。他古怪的看向不远那流莺。那流莺正袅娜的向他走来。
  “上次的救命之恩。这次算是还上了。”她掀开她的蒙面黑纱,月光下露出一张雪白绝丽的脸来。正是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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