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阅战战兢兢走进用餐的地方,将罗厉腹诽了八万次,饶是她和谁都自来熟,也架不住同时和捉摸不透的高官、神秘莫测的兰妖一同吃饭——在罗列的邀请过后,那君子兰像是开了什么机关一样,叶子沙沙沙地膨胀舒展蔓延到地面,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绿衣老头儿就出现在江阅面前。
江阅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花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罗列又招呼她,她才颤颤巍巍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
“江小姐师承何家啊?”
“啊?”菜品不多,也不甚独特,都是些家常,江阅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芸豆无滋无味地嚼着,冷不丁听到罗列发问,立刻正襟危坐起来。“什么师承啊?”
“陈添报告时说你能听妖音,又武力超群,会是幽明室的好帮手。”罗列拿着手帕抹抹嘴角,眼中满是探究地看向江阅,“若不方便透露,那,家中几口,现住何方啊?”
江阅顿时疑窦万分,当日陈添分明将自己盘问了个清清楚楚,可到了罗列这里却恍然不知自己“从天而降”的事情,是故意试探还是另有他因,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咬着筷子打哈哈道:“哪有哪有,我只是想讨口饭吃。”
“罗大爷对罗二爷关心得很哪!”正在这时,那兰妖老头儿突然干笑一声,似有替江阅掩盖之意。江阅下意识看过去,正巧对上老头儿浑浊不明的眼睛,耳中沧桑的声音复又响起:“你可说与家人走散,故在此谋生,休要多言。”
江阅不由得打个寒颤,再扭头去看罗列,他却并不接兰妖言语,仍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江阅这才意识到罗厉为何从不提及这位哥哥,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普通兄弟那般简单。她这才想起黄英交付这盆君子兰时的言语,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江阅把筷子一摔,做出一副颇为不快的样子,说:“你们兄弟俩真是一脉相承,不愿意让我干可以辞退我,何必天天盘问日日追究,要不是罗厉在霞飞院乱搅和一通,叫我没了去处,我又不是故意搅和他捉妖的!”
“我和爹娘失散后,无处可去,白天就躲在房梁上,夜里才敢出来偷点供品吃,谁成想,现在爹娘没找到,还要受你们欺负。”说着,江阅愈发伤心,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透过指缝去瞧罗列。
果然,罗列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些放心的样子来,他拿了手帕递于江阅,口中连连责怪自己道:“抱歉抱歉,江小姐千万莫怪,只是我这弟弟向来爱闯祸,为兄总得多替他操心不是,兰先生,你怎么也不劝劝江小姐,就知道喝我这好酒!”
“罗大爷说话,老朽岂敢插嘴。”兰妖端着酒杯摇头晃脑,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江阅抽着鼻子逐渐安静下来,她看看罗列又看看兰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刚刚有点……主要是吧……我一个弱女子真的很害怕。”
罗列一愣,哈哈大笑,说:“江小姐女中豪杰,颇有英气,何为弱字?”
还没等江阅再糊弄句什么,罗列又说:“上次和镜妖交手,江小姐以为如何?”
江阅心里咯噔一声,又回忆起那晚的惊险,抚着胸口摇摇头道:“真是厉害,它很愤怒,非常愤怒,可是,我能感受到,它对吴非还有爱意,它有多爱吴非,就有多想毁掉他。”
“哦?是这样吗?”罗列说着起身去扶已经坐不稳的兰妖——只见他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叶片像人手一样蜷起抓住花盆的边缘,然后哧溜一下滑进土中重新变作君子兰了,罗列轻笑一声,“黄英也真是,这兰先生只会贪酒,能成什么事?”
江阅无奈地看看花盆,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再无帮手,立刻又警铃大作起来,她试探着开口道:“陈添和英姐姐都是你的人吗?”
“是,也不是。”罗列耸耸肩回到座位,慢慢地品杯中的清酒,“我只是让他们帮帮罗厉,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江阅大着胆子继续说,“罗厉的一举一动都被你掌握着,不是吗?”
“注意措辞,江小姐。”罗列摇摇头,“我是关心他,他不接受而已。”
江阅见这个角度似乎无法再突破下去,只好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打算拿吴非怎么办呢?”
“吴非?”罗列似乎困惑了一瞬,然后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个让罗厉一再恻隐的朋友,他有他的用处,镜妖很快可以解决。”
“你是要杀了他吗?还是他们?”江阅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桌角,“我感觉他们是有苦衷的!”
“江小姐,妖就是妖,妖是要杀的,不是要救的。”罗列肃了神色看着江阅,“若是为着苦衷放他们一条生路,将来若是他们为祸人间生灵涂炭,罗家何尝担得起这般责任?”
“可是……”江阅还要再说什么,却叫罗列如钉子一般的眼神吓住,登时噤声。
“我这弟弟天资卓越,只可惜孩子气太重,总想着些拯救苍生的大道理。”罗列替江阅夹一块青笋,笑道:“我看江小姐比他通透,以后还得多劝劝他。”
“可这兰妖不也是妖吗?”江阅小声嘟囔一句。
罗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江小姐,眼界要往宽里看,进我们这行,要想明白究竟什么是妖。”
“哎哎,是,你多教教我。”这边江阅被教育得食不知味,她哪里想到,罗厉也正是焦头烂额。
罗列的部队将桐济医院围得严严实实,别说罗厉,连只蚂蚁也放不进去,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注意到了医院的东南西北四角已经布上追魂网,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法器,但凡那镜妖敢出现,便会被挫骨扬灰连一丁点往生的机会都没了。
罗厉站在对面街角连吸了几根烟,终于似下定决心一般,弯腰并指在地上就着烟灰写了几个字,不多一会儿,那墙壁人影一晃,不是别人,正是陈添。
“你不是要我帮你盯着罗列吗?又叫我来这里?”陈添啧啧咋舌,“双面谍很忙的。”
“别装了,江阅一过去,罗列还顾得上你?”罗厉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多留个心眼,还不知道这种绝户玩意都上了。”
“反正又不是绝我的户。”陈添打个哈欠,“怎么你那小姑娘还带着兰老头?那老头儿酒量比我还差,带着有什么用?”
“别废话!盯出什么了吗?”罗厉抱臂看着医院,口气泠然,“罗列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啊,这么赶尽杀绝。”
“你哥有没有心理创伤,我怎么会知道?”陈添满脸无语,“不过你那个小姑娘牛啊,把罗大爷唬得一愣一愣……我选的人真不错。”
罗厉忍无可忍在陈添脑门上一拍,说:“有这功夫想想怎么破这个局!”
陈添瞬间正了神色:“破局不难,难得是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罗厉念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陈添拍拍他肩笑道:“罗二爷,这会儿天色还早,左右也行动不了,不如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