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房子可不是小事儿,很多人一生之中亲手盖的也就自己居住的房子。
特别是这时候人力匮乏,虽然有资源,却没有便捷的交通方式。
这人家两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做事情需要家里男人去村中请人帮忙,大家来的热闹做的也很勤快,人们干的热火朝天,但速度却没有起来。
“这天杀的这场大雨把地给下透了,现在土都是酥的,就算是往下沉木炭也很容易渗水啊,最好最保暖,屋里最舒服的肯定是黄泥柳条墙,可这柳树又全泡在水里了,想砍柳枝都费力,黄泥倒是有,他叔,你看这可怎么办。”
蹲在石头堆上,正在吧嗒嗒嗒抽旱烟的老李头看着眼前人们干活,眼神中不停闪过思索。
他抬头望天,再感觉一下风里的味道。
半天站起身来把烟袋锅往草鞋底上用力的磕了两下,别进后腰。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不光要请土地,厚土还得请龙神,可现在这天儿请龙神,这房子怕是盖不起来。
黄泥柳条墙不是什么难题,地基松才是大事儿,老三呢,你快找人,最好能借个套车,趁着人多,大家往河边走,多捡点儿匀称的石头回来,一层木炭一层石,中间再用细沙子溜缝,就能稳妥。”
老三点点头一吆喝,这边帮工的就出来十几号人,大家一商量,抬着筐就往河边走了。
他又指挥剩下的男人继续挖地基,本来柳木匠也该在场,这种急匆匆盖起来的房子,后面都要修缮,湿木头做门窗也是正常的,她带人去找木头了。
老李头想起柳迎春刚刚进山前私下跟他说的话:
“石木不分家,我们搭稳了手,这房子再仓促也是个漂亮的活儿,咱们离了心,那就只能盖个猪窝毛楼出来。(毛楼,泛指野外或建于自家和集体地界的旱厕,没有冲水系统)
李叔,老胡家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够狠毒的,这要是摘不开,我这手艺,人品全白费。
我差点都折那,这手法,不像啥也不通的人干得出来的。
可这灾荒时候,也没人在意这个,咱们俩得换班,保证始终有人在盯着,阴沟里翻船使不得啊。”
柳家这门手艺传女不传男,老李头对此不是特别惊讶。女娃子心细。大家都清楚,况且柳家三兄弟粗粗咧咧,适合干力气活。
只是他没想到这女娃不光心细,想的还全,昨天这事儿他也听说了。
当时生了好大的气,晚上喝口米汤都差点呛着。
不过老伴儿也在枕头边上碎碎念叨:
“照我说,这也指不定是因为什么,这迎春跟着宁家孩子走太近了,唉,你听说没?
林家少爷专门过去谈婚事,被那女娃一口就给否了呢。
本来宁远山让雷劈死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到底是拒绝了还是被人家退了还不知道。
昨天就出了这下降头的事儿,要我说啊,”
老李抽着烟,皱眉打断:
“婚嫁这种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退了就退了,这种空口白牙的话咱们少说。
再说了,两个女娃走近点能有什么,谁闲得慌,在这上做文章,我只怕这水退下去了,人心不齐了,毕竟哪个村里都有泥瓦匠,没准儿是抢活干的,一回没得手,还得有二回。”
老伴儿不太爱听这话。
当时还甩着脸,扔下两句埋怨。
“人心什么时候齐过?你活这么大,老了老了还心善上了,反正呢,咱家老二老三都指望着最近挣点钱存起来说媳妇儿
这一场水下去,房屋都没了,从头开始。真要是因为这个最后拿不着钱,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到时候可别怪我闹腾。”
旁边传来的动静,打断了老李头的出神,抬头看见有人扛着木头从林子里回来了。
可这木头削的有点多,这家好像用不了这么多。
打头几个青壮年,往这来,但后面的脚步一拐,继续往上面走。
他们的身后,柳迎春也回来了。
看到她,老李头迎过去,两个人眼神交汇,默默点点头。
“李叔,这些木头我都标了尺寸的,缩水以后也大差不差,现在连墙都没有砌起来,也轮不到我这做木匠的开工,我去办点私事儿,日落以后,我来替你。”
柳迎春这么说,老李头是没有意见的,手艺人有一个脱不开的概念,手底下都要藏点私活。
他指挥着人们干活,柳迎春不在,也少了他几分提防。
柳迎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行,那日落以后咱们再说,下午我先指挥大家把墙砌起来,这两天天好,泥干的快。”
宁玉的小窝棚外面被一堆又一堆的草都快包上了。
福哥跟几个玩的好的,半大小子半天功夫在山里砍了好多草回来,偏偏这草又长的好,宁玉。本来想着挑一挑不用的扔出去,结果发现竟然没有什么需要扔的。
柳迎春过来的时候,她正弯着腰晒草。
日头大起来,地面晒出细小的裂纹。草放在太阳下一会儿功夫,就褪去绿色,显出几分灰白来。
她鼻尖都是汗,麻利的抓起一捆草来,抖开以后用手捋成细细的一层铺开,因为运动的幅tຊ度大,难避免的露出一截细白的腰来。
“ 迎春姐!”
柳迎春轻松的单手拎过福哥背上的草捆,怜爱的揉揉他的头。
“差不多了,再多就晾不下,晚上你姐又得费劲把他们拢起来。”
她从腰里掏出几个野杏子,扔给福哥:
“去,带着小哥们玩儿去吧。”
哇!
福哥的眼里全是小星星,野杏子,大家都认识,可是这山林里的杏树因为地势和周围草木茂盛的缘故长得又高又细,就算是福哥他们看了好多次也不敢爬上去摘,撑死是在树下用力摇晃掉下几个打打牙祭,但是大多都被鸟兽啄了的。
这种半青半黄,人吃着酸甜刚好,鸟又不会吃的杏子,只有人上去树才能摘得到。
他崇拜的看着柳迎春,用力的点头,撒欢往小哥们那儿跑,孩子们一看到杏子嗷嗷的一声,福哥一人发两个欢天喜地大家就跑了。
他疯狂的咽着口水,看着手里的两个杏儿,半天还是转头往窝棚这边跑。
“唉,怎么回来了?去歇一会儿吧。”
“我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吃这东西,正好给大妹和小妹,再匀半个给姐吃。”
柳迎春啼笑皆非。
给孩子馋的眼巴巴目光都不能挪开,偏偏嘴硬。
“我还能少的你姐她们的,这是给你的,放心吃吧。”
她伸手一指,就看到小妹半蹲在小凳子旁边凝聚,正用手把杏掰开,仔细的擦干净上面的绒毛放半个给小妹吃。
大妹的病好的七八成,但是还没好透,此时坐在床头捧着最大的一个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尝着。
福哥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从心里溢出来的笑容挡也挡不住,他点点头转身向着小哥们跑了过去。
“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按你说的,我们帮着把木屋建了得了,咱们人多,干的也快,不比那家房子盖的慢。”
六子凑过来。
讨好的跟柳迎春商量。
他可是个人精,他身边这群小兄弟那都是家里遭过大灾,不是孤儿就是寡母,一点指路都没有的。
全靠柳迎春,指点他们,偷偷打猎,上山采药这两年日子过得好多了,虽说也没攒下什么钱,但好歹饿不死冻不着。
这种边缘破落户在每个村一抓大把,人们的注意力也很少放到他们身上,到底什么时候他们能活下来,靠什么活着?只要他们不张扬,外人也不太看得到。
这也是柳迎春为什么敢指教的原因。
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