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服我母亲了,周珩和苏乾和都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我思忖良久,还是只同你说。”唐芮瑶撑着油纸伞站在细雨里,肤如凝脂,一袭白衣,淡然出尘。“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隋云昭蹙着眉,满眼担忧,京城的名门大小姐,独自出远门足够让人担心了,更何况她打算假死离京,意味着放弃了这一身富贵身份。跑到外面风餐露宿。唐芮瑶微笑着,满怀憧憬“本来没有想好,想着哪里需要医者,我就去哪里。”她把隋云昭拉进伞下,为她掸去发间的的小水珠。
灵堂内灯火通明,江宥安推门进来的时候,肩头还有屋檐上落下的雨,他低垂着眼眸,神色疲惫。
同样沉着脸的还有周珩。
周珩呜咽着直直地跪在灵柩前,双手掩面,他实在是想不到上次吵架之后,再见就是永别,心中泛起一阵懊悔和酸楚。
“对不起,上次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你不去我生母的寿辰就生气…都是我的错…”他哭的撕心裂肺,满脸通红。
隋云昭飘到他身边,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妄图安抚他,她喃喃道“其实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许久,他的哭声渐渐小去,“先是唐芮瑶,再是苏乾和还有你,你们都走了…”他悲戚道“这世上独留我有何用?”
雕花木门被再次推开,带来一丝凉意。
“来迟了。莫怪。”唐芮瑶收起油纸伞,几天前收到江宥安的加急书信,她就匆匆忙忙往京城赶。来的颇急,发间还沾上些雨水,被烛火映着,隐隐闪着光。
隋云昭摇摇头,除了安葬在苏家祖地的苏乾和还有被皇上赶到西南封地的六皇子谢禹忱,她在这世间最好的朋友都赶来送她最后一程,她也无憾了。
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周珩转过头,呼吸一滞。承德十七年就已经病故的唐芮瑶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他瞥过江宥安淡定的神色,心中划过一丝了然,说不定隋云昭也知情,原来假死唯独瞒着他,他苦笑一声,现在也不计较那么多了。当年嵩山书院最耀眼的几个人,死的死,病的病,散的散。
六皇子谢禹忱成年后就被封安南王,无召令不得归京,遂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愿,远离了权利中心。
不过只要还在的人好好活着,就是对死者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了。
江宥安抚着灵柩,对隋云昭轻声道“刘远山下了天牢。我怕李贵妃会为他求情,免其一死,便自作主张,不会让他在天牢里继续活着。到了那边,让他亲自去给你赔罪。”
周珩实在没想到,整个京城最彬彬有礼,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礼部侍郎,手段如此狠。
他无端想起江宥安对苏长史说的话,可是他们只不过有一纸婚约。就算在嵩山书院里,隋云昭也整日和他们形影不离,都没见她与江宥安说过什么话。
隋云昭出事,反倒是他第一个为她四处奔走,推翻旧案,联系旧友,护她名声,还她公道。若只是为了那未履行的婚约,又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呢?
周珩愣神之际,唐芮瑶默默跪在灵柩前的软垫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她发间白玉簪子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清灵的响声,脸上未施粉黛,身着简单的黛色长裙,浑身只有玉簪点缀,泪眼婆娑,清丽的脸上是一片凄怆之色。
隋云昭的眼前浮现起她跟她告别那日。她也是发间只别着这个簪子。
那日外头也下着绵绵细雨,雾蒙蒙的,远一点儿的人都看的不甚清晰。
唐芮瑶的外祖父温不悔来自名满天下的医学世家温家,而继承温不悔医术最好的人,不是他那一众徒弟,而是唐芮瑶的母亲温岚。
温岚自嫁个荣国公后便不再抛投露面行医,成为了一个治家有方的主母。
后来荣国公早逝,温岚愈发深居简出了,从不参加宴席,除了特请圣恩把独女送到嵩山书院学习,外人就基本没见她露面过。
“我说服我母亲了,周珩和苏乾和都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我思忖良久,还是只同你说。”唐芮瑶撑着油纸伞站在细雨里,肤如凝脂,一袭白衣,淡然出尘。
“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隋云昭蹙着眉,满眼担忧,京城的名门大小姐,独自出远门足够让人担心了,更何况她打算假死离京,意味着放弃了这一身富贵身份。跑到外面风餐露宿。
唐芮瑶微笑着,满怀憧憬“本来没有想好,想着哪里需要医者,我就去哪里。”她把隋云昭拉进伞下,为她掸去发间的的小水珠。
“但听说最近南方水患后,灾民出现了一种怪病,发病的人身子浑身溃烂,高烧不退,没几日就会病死。我打算去看看。”
“这路上会不会不安全,我得护送你去。”
唐芮瑶摇摇头,“母亲给我派了侍卫暗中保护,还给了我银庄的令牌,我可以自由取用。我临走的时候,她只叮嘱我注意安全,其他什么也没说。”
母亲曾不止一次说过,她年少时期的梦想就是能游历天下,救治病人。但是后来嫁人之后,梦想被生生扼断了,被困于后宅之中,为夫为子奉献自己本该自由肆意的一生。
没能飞出笼子的鸟儿为她的雏儿打开了笼门。笼门外不会有人再束缚她了,广阔天地,大可作为。
“保重。”隋云昭眼眶湿润,一路目送着她,一袭白衣渐行渐远,直到慢慢地消失在雨帘中。雾气氤氲,此去今年,今遂重逢。
外头的雨从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雨还在下,一直没有停,下在每个人的心里。
“还有几日是头七?”周珩慢慢起身,把隋云昭的思绪拉回灵堂之内。
“还有四日。”江宥安正往火盆添着祭文,祭文被火舌缠绕着,火光映着他的脸,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忽明忽暗。
“我们轮流为她守灵吧。”唐芮瑶提议道。
江宥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念及他们是隋云昭生前好友,只得温声道“好。”
他愧疚地注视着灵柩里的人,轻声细语地告别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今夜是周珩守夜,他唤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把唐芮瑶带到别院安置好。
门合上的那一刻,江宥安突感胸口血液上涌,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在了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也着实把隋云昭吓了一跳,她只知道江宥安中了寒毒身体不好,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
宁宇刚办完差事,见到此景,急急忙忙跑过来,小心搀扶着他“公子!我马上去请唐小姐来。”这几天公子几乎都没有合眼,既要守灵又要忙朝堂上的事情,早就心力交瘁了。
江宥安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让下人把这血迹清理了。”说罢用帕子把嘴角仔细擦干净。
宁宇还是去别院请来了唐芮瑶。
唐芮瑶隔着薄薄的蚕丝帕子,为他把脉,她紧绷着脸,半晌才叹了口气,“寒毒已经深入骨髓。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若不是前几日着凉,兴许还能多些时日。”
这个结果似乎不出所料,江宥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平静如水,不喜不悲,“嗯,我知晓了,多谢唐小姐。来人,送唐小姐回客房吧。”
唐芮瑶收起帕子,身子却没动,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瘦削憔悴的脸,眼底青黑,大抵是这几日没合眼地在此处守着。
“只是因为一纸婚约吗?因为一纸婚约所以做到这个地步?去北疆收尸,冒险杀孙远山,你不知道若是被发现是死罪?”
这也是隋云昭想问的。
江宥安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窗外的莹莹月光,停驻片刻,眸里像是有星河流转。
在他心里,隋云昭就是天上月,而他不过是被月光润泽的一粒尘埃罢了。
他温声解释道“她那样好的人,又岂能被与我的一纸婚约所束?我身中寒毒,自知命不久矣,如何配得上她呢?我一直在等她班师回朝解除婚约。鹰就是鹰,本该翱于蓝天,岂可被困于院子高墙上的四角天空?北疆常年风沙,酷暑寒冬,水都经常短缺,条件如何能与京城比?常人难以受的苦,她一声不吭都往肚里咽。那时朝中无可用之人,她强忍丧父之痛,在天牢中临危受命,为护万民太平,死而无惧。我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她本来就值得。”
说到激动处,他用帕子掩住几声咳嗽,蚕丝的帕子很快被染的殷红,他苦笑着停顿了一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矣。我心悦她…久矣…虽千万人,吾往矣…”
隋云昭好想现在可以张开嘴和他说说话,在过去的这么多年,两人根本谈不上相识。只知他十六岁便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少年,纵然身中寒毒,错过第一年春试,也能一边治病一边准备春试,第二年便一飞冲天,状元及第。
她本以为自己久经沙场,生死早已看开。可是江宥安所做的一切,还是让她有些惶恐,怎么会有这种,快把自己剖开,把真心呈到你面前的傻子呢?
唐芮瑶似乎找到了答案,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得知隋云昭战死的消息时,她正在南方的难民营里救治伤者。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这谁也没当真的娃娃亲,被某人如视珍宝地藏在心口。
唐芮瑶跟着丫鬟回客房的时候,正巧碰见行色匆匆的宁宇。
宁宇带来了天牢里的消息,按照所贪银两大小,被判处流放西北的年限不同。他附耳低言道“玄凌道长儿子这个月的解药已经给他了。”
“京城要变天了,五皇子党气数已尽,谢禹忱也该回来了。”江宥安似乎放松了些许,绷直的脊背半倚在了金丝楠木椅的靠背上,就是不知道,这副行将就木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变天的时候。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到连宁宇都听不太清“云昭,忙完这些,我很快就能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