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你在吃什么独食?”许一旬凑上前问。“喏,你这贪吃鬼,药丸都要惦记。”娄简摊开手心,捏着小瓷瓶打趣道。竹篓里,二五探出脑袋来,钻进娄简怀里,看着瓷瓶眼眸低垂。“算了,算了,药丸我就不吃了。”许一旬坐回原位,他安置好长剑又道,“这几日我瞧你步伐虚软,可是赶路累着了,我师父教过我一种强身健体的功夫,你要不要试试?”“不必了。”娄简靠在草垛上,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骨寒碎,药石无灵,不过是耗日子罢了。细数起来,娄简已经白捡了十来年的寿命了。
云涌影斜,稠密的夜色下,几道闪电把天空割成零星碎片。忽而一阵风吹过,火把跳动,闪烁的火光钻进红色的轿tຊ帘之中。
婚轿内,绿衣新妇脸色苍,好似冥葬店里的纸扎人。眼中没有丝毫即将成亲的喜悦,反倒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口中念着驱鬼的咒文。
扶着开道旗的小厮被疾风吹得东倒西歪,咔嚓一声,旗杆断了头,重重地砸向地面。抬锣人少喘了口气,腿脚发软,连带着手中的抱胸铜锣一起摔在了地上。
刺耳的轰鸣声激起死寂。瞬间,林子里乌鸦四散,一股脑地盖住了青白的月光。
“嬷嬷,要不咱们回吧。”陪嫁的小婢子倒吸一口凉气,上前问。
媒婆道:“不成,今日出门本就晚了,再不赶路,明日到不了婆家。”她叉着腰大喊,似是要给自己壮胆子,“怕什么,红白喜事大过天,做鬼的也得让道。快走快走,别耽误这笔买卖。”她赶着送亲的队伍朝前走去。
刚走了不到百米,一股子烂肉上生出的腐臭萦绕鼻尖,队伍中有人泛起了恶心,轿夫一个接着一个喷涌出褐色的酸水来。轿子左右摇晃,最后“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轿中新妇,扶着轿门不敢动弹,金色的珠帘下鼓鼓的眼球左右摇晃。
“你在,找什么?”耳边,一股来自死亡的凉意爬上的后颈,伴着风声,女子的声音好似藤蔓缠上了新妇的手脚。
她顾不得其他,掀开轿帘便冲了出去。四下里空无一人,地上只剩下几盏烧了半截的囍字灯。没了红字,那灯笼便只剩下了白色的细绵纸。圆咕隆咚地,仿佛半截人头横七竖八的从地底冒了出来。
新妇猛然回头,自己来的路上竟然洒满了黄纸,原本的婚轿也成了黑漆棺材。
“你在,找什么?”还是那个声音。
漆黑的夜里,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四周仿佛停滞了一般。她手脚发麻怔在原地,渐渐地喘不上气来,也不敢回应那个声音。
“你在,找我?”
新妇手中一沉,掌心传来了湿漉漉的粘稠感,她缓缓低下头去。
一双从脚踝砍断的玉足正落在她手心里。滴答,滴答,黑血穿过指缝淌下……
“突然!那棺材上坐了一个断了脚的鬼新妇!”茶肆里,茶博士拍案而起,惊得听客人们捂紧了胸口,胆小的则是直接瘫软在地上。
金宝心里七上八下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听那茶博士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他弹了弹身上的灰,提着茶壶起身走向了灶台。
“这人卖什么关子?真不厚道。”金宝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抱怨道。
夏惊秋翻转茶盏:“在这官道上卖茶能挣几个钱,还不是靠说书留客。”他沏了两盏茶,“瞧你那脸色,区区一个话本就能把你吓成这样。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秋哥儿,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这种话本子也就骗骗三岁小孩的。你若想听,改明儿回了凉州城,我专门给你请个说书先生来,让你听个痛快。”
“咦……”金宝嫌弃的连连摆手,“我可不要,日日听这种事,晚上可是要梦魇的。金宝可不像哥儿和娄娘子,遇见什么事都能坦然自若。”
“啧,都说了,别提她。”夏惊秋攥紧了茶盏道,“你怎么总不长记性。”
自打一月前,娄简也不知吃了什么火药呛了他一回,夏惊秋也抹不开面再上门叨扰。偶尔派金宝去买个酒,打听消息;或是从许一旬那里问上两句。
关心都写在脸上,可偏偏是只煮熟的鸭子,只剩嘴硬了。
“哥儿,虽说茶博士说的是话本,可也是康城里实打实发生的命案。咱们这次去康城不就是查这桩陈年旧案嘛,要不咱们再向茶博士打听打听?”
“你什么时候对断案这么感兴趣了?”
“金宝就想帮忙来着。娄娘子又不在,您连个商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金宝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提了一回娄简,立刻捂住了嘴,他想了想,又腾出一手来捂住了脑门。
“行了,我不打你。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娄简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我夏惊秋也不是少了旁人便做不成事的。”
金宝托腮:“秋哥儿,你变了好多。以前我若是在您面前夸别人好,您早就不服气了。”
“嘶……金宝,你是换着法子骂我呢吧。”
“不敢不敢”金宝连连摇头,“金宝还得靠哥儿罩着呢。”他抱着包袱傻笑道。
“成,我罩着你。”夏惊秋抿了一口茶,“你年岁也不小了,回头哥儿就给你在京都置办田地、娶媳妇,聘礼你也不用担心,早几年我就替你存了好些银子了。”
“真的啊!”金宝眉飞色舞。
“我何时骗过你,娶妻娶贤,到时候只要是你瞧得上的良家娘子,哥儿便去帮你提亲。”
“那倒不用……”金宝挠着脑袋嘿嘿发笑,“我就喜欢银花那样的姑娘……”
夏惊秋捏着金宝的脸颊问:“金宝,你是喜欢银花吧。”
金宝乐得合不拢嘴:“银花是个好姑娘。”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哥儿,这事还得看银花的意思,她要是心里没我,我强拴着她也是互相折磨。”
“那是自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夏惊秋摸了摸下颚,“可若是银花不同意,你该当如何?”
“那我就等等她。”
“她若一直不愿呢?”
“那就盼她嫁个好人家,至少,那人得比我好。”金宝眼神坚定,这个主意像是在心中深思熟虑了许久。一阵凉风吹进金宝的衣领,他哆嗦了几下,袖口抹了抹鼻尖,“倒是哥儿……您的心思可有告知过娄娘子?”
夏惊秋揉了揉颞骨,挤出三个字来:“这事……难。”
“啊嚏、啊嚏。”车轱辘在黄泥路上碾出两道车辙来,娄简躺在干草垛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震得心头发颤。
“郎君,这是有人惦记你啊。”赶车的车夫打趣道,“郎君可有心上人?”
“老人家说笑了,我孤家寡人的,谁会惦记我。”娄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回应道。
“哈哈,虽说是春日了,郎君注意别着凉啊。”
“多谢老人家。”
日头揭开一层薄纱,白云变得透亮起来。
嫩叶上翻滚着露珠,春风压着草垛弯腰。
湖光漾,绿波长。按理说往年春日的时候,娄简手足上的僵症会有好转的迹象,若是小心着别着凉,需得等到秋冬才会再发作。
可今年却有些奇怪,木僵的症状始终缠着娄简不说,四肢还隐隐传来无力感。无论是行路还是握物,总觉着是绵软的,甚至偶有刺痛,钻人肺腑。
许一旬趴在草垛上晃荡着双脚问:“老伯,咱们还有多久到康城?”
“快了快了,顶多还有半日路程。”
他抱着长剑滚了一圈,埋怨道:“还有半日啊。”许一旬猛然起身,看见娄简正往嘴里塞了什么吃食,取下水囊,仰头饮了一大口水。
“阿简,你在吃什么独食?”许一旬凑上前问。
“喏,你这贪吃鬼,药丸都要惦记。”娄简摊开手心,捏着小瓷瓶打趣道。
竹篓里,二五探出脑袋来,钻进娄简怀里,看着瓷瓶眼眸低垂。
“算了,算了,药丸我就不吃了。”许一旬坐回原位,他安置好长剑又道,“这几日我瞧你步伐虚软,可是赶路累着了,我师父教过我一种强身健体的功夫,你要不要试试?”
“不必了。”娄简靠在草垛上,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骨寒碎,药石无灵,不过是耗日子罢了。细数起来,娄简已经白捡了十来年的寿命了。
“两位,到了前头那个刘公村,我便要往西去了。”车夫勒紧缰绳道,“接下来的路二位怕是要另想办法了。”
“无妨,官道宽阔,我们走两步便是。”
二人下了车,娄简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子:“多谢老人家。”
车夫连连作揖拜谢,揣好银子道:“二位,我多句嘴,到了康城县地界,您二位可千万要躲着点婚嫁的人家,莫要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说罢,车夫便赶着车扬长而去。
“有那么玄乎吗?”许一旬背起竹篓望着车夫离开的方向问。
“世间哪有这么多鬼神之说,多半是活人作祟。”娄简朝着刘公村走去。
这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独独盘踞在凉州城前往康城县的官道上。环顾四周,满目翠色隐青烟。白雾弥漫,模糊了草屋的轮廓,飘着、散着,打在身上腻腻的,潮潮的。路人们隔得不远,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天是漏的不成,才消停了没多久,怎么又下雨了!”许一旬撑起红伞嘀咕,他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道,“前头好像有个刘公庙,咱们去避避雨。”
话音刚落,肩头便被人撞了一下,雨水顺着伞檐滴落,在水洼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来。那人顾不得旁的,伸手招呼身后的人道:“快!鬼新妇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