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第一次跟纪廉来这,聊天时,纪廉提到自己的父母,他也是第一次在纪廉话中听出一丝感伤的情绪。这会儿纪廉回家了没?他会在做什么呢?葛佳呢?她又到家了没?在做什么?陈洵心想。陈洵仰头喝空了啤酒,将它收进塑料袋里,又拿出另一罐,打开一口气喝空了大半罐。过去在泳队时,喝酒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何况他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但这会儿他已经退出泳队,又亟待酒精帮助他不再胡思乱想。要是喝断片的话,或许明早起来又能大笑着跟纪廉称兄道弟,开玩笑,调侃他是聪明的何因斯坦。
下到地铁口,陈洵登上二号线,塞上耳机望着窗外发呆,回想着刚才和林达的对话,再次陷入迷茫无措。
地铁到站,他随着人潮下车,步行数十分钟的路程,拐过几条巷弄,在纪廉家小区外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打啤酒。
女店员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在陈洵扫码付钱时盯着他不住地看。
陈洵被看得一阵心虚,半低着头,付完钱提着啤酒赶紧推门而出。
他提着十二罐啤酒,走往纪廉家,半路上天空却飘下雨,夹着零星的雪,将他后背湿了近半。
到了纪廉家门口,陈洵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之前葛佳给他的钥匙,面对着门伫立片刻,转身去了楼上的天台。
从天台望下去,街上五颜六色的伞聚成一堆,看不清人们脚下的路,也不知他们是要匆匆赶去哪里。
陈洵望着这一切,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易拉环,仰头猛灌了口。
他想起第一次跟纪廉来这,聊天时,纪廉提到自己的父母,他也是第一次在纪廉话中听出一丝感伤的情绪。
这会儿纪廉回家了没?他会在做什么呢?葛佳呢?她又到家了没?在做什么?陈洵心想。
陈洵仰头喝空了啤酒,将它收进塑料袋里,又拿出另一罐,打开一口气喝空了大半罐。
过去在泳队时,喝酒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何况他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但这会儿他已经退出泳队,又亟待酒精帮助他不再胡思乱想。
要是喝断片的话,或许明早起来又能大笑着跟纪廉称兄道弟,开玩笑,调侃他是聪明的何因斯坦。
喝到第五tຊ罐的时候,依旧没什么醉意。丁点细碎的雪混着雨,还没落地就化完了,天也彻底黑下来,天台陷入昏暗,靠周围楼房里透出的灯火照亮。
这阴冷潮湿的南方的冬季。
陈洵深深吸了口湿漉漉的空气,用力呼气时,楼下响起开门声。
陈洵垂下手中的罐子,手腕搁在护栏上,转身去看,见敞开的天台门外,过道灯确实亮了,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越来越近,并没有在六楼停下,而是向着天台的方向来了。
陈洵匆匆回过头去,仰头又灌了口酒,望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幕下的楼房,无法遏止地心跳加速。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住,过了数十秒再次响起。更近了。
陈洵抬手还想再喝一口,背后多出一道黑影,接连落在头顶的雨止住了。
他回过头去,葛佳撑着伞站在他身后。对上葛佳的眼睛,一时间他的心脏又剧烈地收缩了下。
“你怎么来了?”
“纪廉还没回来,我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台阶上有脚印。”
“……什么?”
“你鞋底的鞋标。”
陈洵短暂愣怔了会儿,抬起脚看了眼他的AJ鞋底,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去。
“纪廉今天去哪儿了?”他问,“怎么打他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葛佳盯着他安静了几秒,说:“医院。”
陈洵愣了愣:“谁病了?”
“他奶奶。”
陈洵心下一沉,问:“严重么?”
葛佳摇摇头,没说话。
陈洵安静了阵,过了会儿,借着酒精的助力,又开了口。
“葛佳,刘贤武的死和你有关系么?”
葛佳没有立即回答他,等待的片刻,陈洵下意识捏紧了手,罐子被捏得“咔咔”作响。
葛佳的视线扫过他的手,收起了笑意,之后看回他,终于开了口。
“有关系。”她说,“但杀他是闫烨自己的选择,我和纪廉既没有指使,也没有怂恿他。我这么说,你信么?”
陈洵松了一大口气,依旧望着远处的某个点,没有回身。
“我信。”许久,他又问,“你们事先知道他想杀刘贤武吗?”
葛佳点了下头,说:“知道。他准备杀刘贤武前几天,去银行提了六万块钱。他把钱放在月饼盒子里,给了我。我收下了,拿那笔钱交了房租。”
陈洵低着头,没说话。
他知道葛佳一个人生活十分不易,但闫烨在杀人前把这么多钱交给葛佳,说明他俩之间的关系的确可疑。
一时间,他又感到喘不上来气。
“既然已经猜到他准备动手,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已经说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陈洵没再说话,寒风吹得他直打哆嗦,不再微笑的葛佳却显得格外平静。
陈洵想到葛佳和纪廉与闫苓、闫烨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想到葛佳说闫烨被捕时毫无反抗,想到纪廉无需葛佳提醒就说出狄兰·托马斯的诗。
一时间,诸多想法和猜测在他脑中闪过,又迅速失去踪影。
他像是迷了路的人,站在离岸最近的地方望着孤岛。迷失在浓雾中,失去方向的处境令他举步维艰。
他怕走错路后离孤岛越来越远,也怕浓雾散开后,将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独自面对不敢入梦的长夜。
许久,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转回身来。
“感谢你能跟我说实话。”
他说,一手提着喝剩下的啤酒,另只手从葛佳手中接过伞,主动揽下撑伞的活,将伞向葛佳那倾斜过去。
对上葛佳盯着啤酒罐的视线,他问:“你要喝吗?”
葛佳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来。
陈洵又问一遍:“你确定要喝?”
“嗯。”
“你之前喝过酒吗?”
葛佳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还是别……”
陈洵话说到一半,谁知葛佳已经把手伸向了啤酒罐。她的手指冰凉,接触到的瞬间,陈洵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葛佳仰头将啤酒灌进嘴里,之后没把啤酒还给陈洵,将剩余的给喝完了,不过十分钟,她的脸肉眼可见地由白转红了。
陈洵担忧地看着她,问:“还好吗?”
“很好。”
葛佳将空啤酒罐收进塑料袋里,又拿出一罐,应声抬起头时,陈洵看到她眼眶周围在酒精作用下浮起一层浅红,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你看起来快醉了。”
葛佳没做声,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来,喝完了半罐才放下,之后转头看向陈洵。
“你以前喝过么?酒。”
陈洵为难地点了点头,坦白道:“两次。”
第一次喝酒是因为游泳比赛失误,在龚岩的怂恿下“借酒消愁”,结果喝得酩酊大醉,两人歪斜着靠到一起,鼾声如雷睡了一晚。
第二次喝酒也是因为游泳比赛,原因却和第一次正相反。
恰恰是因为拿到了第一名,他躲起来独自一人偷偷喝闷酒,心脏被那个愈发摇摆不定的警察梦噬咬着,倒在地上边吐边哭。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他问。
葛佳摇了摇头,说:“很难喝。”
“嗯,酒就是这么难喝的东西,现在你已经试过了,余下的别喝了吧。”他说着伸出手去。
然而葛佳并不看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陈洵呆望着她,落了空的手悬在半空中,都忘了放下。
这么任性不理智的举动不像葛佳会干出来的。
“不好喝干嘛还要喝?”他忍不住皱起眉,问。
葛佳偏过头来,用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安静盯住他。平日里明亮却空洞的眼睛,这时透了股醉意,愈发显得不可捉摸。
陈洵看得心惊,连忙把视线投向黑下来的夜幕,“心虚慌张”四个字就写在脸上,心中又是一阵逃不过的悸动。
葛佳在这时开口:“纪廉跟你提过他爸么?”
陈洵木然地回应:“提过一些。他说他爸是律师。”
葛佳点头,说:“纪叔叔生前是个赫赫有名的私人律师。他曾替一名工厂工人辩护。法院原判工人激情杀人,最后因为他在庭上精彩的辩护,最终改判工人正当防卫,刑期由八年改为无罪释放。”
陈洵没想到葛佳能告诉他这些,诧异地望向她。
“这个案子让纪叔叔在当地律政界声名鹊起,他就职的律所接案子接到手软,赚得盆满钵满,但唯独纪叔叔坚持为穷人做辩护。那会儿,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找上门来,包括我。爷爷失踪那年,我找到纪叔叔,他接了案子,答应我一定会帮我找到我爷爷。也是因为这事,我认识了纪廉。”
葛佳静静看陈洵一眼,继续说下去。
“私人律师一般以赚钱为目的,并不愿意接那些费力不讨好的案子,但纪叔叔愿意接,而且大部分接的都是这类案件。为此他得罪了很多人。所以,警察查纪叔叔的失踪案难度很大。纪廉也理解。同他打过官司败诉的人,都存在杀人动机。”
“你和纪廉都认定他爸不是失踪,而是已经被杀了?”陈洵低声问。
葛佳点了下头。
“你们有怀疑的对象么?”陈洵问。
“难道你心里没有怀疑目标么?”葛佳反问。
陈洵盯着他,喉间来回翻滚了几下,最后缓缓道:“刘贤武。”
葛佳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什么是刘贤武?他跟纪廉的爸爸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了他?”陈询问,“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
“他是刘贤武的舅舅,是江阁的校长。”
陈洵没明白葛佳的话的意思,但他马上想到了另件事,问:“纪廉没去少年班是因为他爸的死吗?”
“对。”葛佳承认了。
陈洵盯着她,“为什么要留在江阁?他打算做什么?”
葛佳转过脸来,“你猜?”
陈洵没能说出话,他望进葛佳小鹿般圆亮的眼睛,于是在那片幽深的黑中,仿佛看到了面色慌张的自己。
“我猜不到。”他将视线瞥向一边,说,“我没那么聪明。”
说完他“咕咚咕咚”喝空了一罐啤酒。
寒风继续在城市的夜色中潜行,划过少年心间。
陈洵想起当初王教练的那番话。他怔怔盯着不远处的某个点,耳边传来葛佳的声音。
“下去吧。”她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