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底下的官吏不敢擅自决断,就一层层禀到了齐国公面前。齐国公自己也笃信鬼神,但崔舒若除了被仙人托梦一事,平素看着与寻常世家小娘子无甚差别。他也就觉得崔舒若应该命格贵重,所以能得仙人入梦,而且还能有助自己的气运。但立生祠……恐怕她担不起。因此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不过,齐国公府附近总能瞧见百姓带着东西悄悄前来跪拜许愿。大门有府兵守着,百姓畏惧,可齐国公府占地广,哪处不起眼的围墙外也能摆香和饼子。
齐国公虽有些刻意的仁厚,但确有御下手段和治理之能。
他也没有把崔舒若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对外只道是齐国公治下贤良,他的二女儿福泽深厚,得到仙人入梦,提前告知地动一事。
而且为了并州的百姓,即便是在不清楚究竟会否有地动的情况下,齐国公府的二娘子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夜间击鼓告知百姓。
因为齐国公的刻意散播,甚至有百姓认为崔舒若是天上仙子转世。
否则为什么单单只入崔舒若的梦?
民间对这等涉及神仙之谈的事本就多有传颂,关于崔舒若的来历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还有百姓想要为崔舒若立生祠,但最后没成。因为能立生祠的,必须功德深厚,否则受不起这份供奉,只能早亡。
并州底下的官吏不敢擅自决断,就一层层禀到了齐国公面前。
齐国公自己也笃信鬼神,但崔舒若除了被仙人托梦一事,平素看着与寻常世家小娘子无甚差别。他也就觉得崔舒若应该命格贵重,所以能得仙人入梦,而且还能有助自己的气运。
但立生祠……
恐怕她担不起。
因此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齐国公府附近总能瞧见百姓带着东西悄悄前来跪拜许愿。大门有府兵守着,百姓畏惧,可齐国公府占地广,哪处不起眼的围墙外也能摆香和饼子。
百姓跪拜祈求的也不只是崔舒若,还有齐国公。
凡是治世能吏,往往都会得到百姓的敬仰,身故千年后,兴许在某处闭塞的镇上,还能看到香火不绝的庙宇。
齐国公或许沽名钓誉,但他治下的并州,只要不遭受天灾,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地动之后,尽管有他尽心补救,收容遭灾的百姓,又以自己的名义施粥救济,还派出重兵严加巡逻,遏制有人趁大灾行劫掠之事,并迅速控制城内的药铺,每日在城内发放防治疫病的汤药,可地动后过了许久,天公仍旧不曾下雨。
没有雨水,地里的作物便不能成活。
横竖都是死。
原本地动就让并州元气大伤,若是继续干旱下去,齐国公再擅长治理内务,再有能力,也无法以人力抗衡天地。
于是,民间开始兴起一些请神的办法。
什么请龙王,求河神,祈上天,几乎都试过了。
并州不仅水贵,连供奉神仙的香都随之涨价。人家是洛阳纸贵,这是并州香贵。
百姓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官场上的人自然也坐不住。以往也并非没有先例,州志上就曾记载过,时逢大旱,刺史率众请雨,未果,又三日不食,再请,未果,州官皆不食,终得雨。
也就是说,到了旱情严重时,齐国公就得自己领头请雨,甚至饿自己几天表示诚心。
要是换个对鬼神敬谢不敏的,兴许还能坚持不祭拜上天,但齐国公不是这样的人,还有崔舒若被仙人入梦的前情在,他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说不准,上天也承认他呢?
齐国公藏在心底的野心,孕育着如此隐秘的念头。
故而,官吏们只是稍加提醒,他就欣然应允,还重金找寻能求雨的奇人异士,赏重金。
重赏之下,真有人揭了布告。
是一位云游四海的道人,他甫一揭榜,就向众人展示了他的控火之术,竟能以手生火,甚至飞出火龙。有这么一手,加上他长得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头发胡子皆是花白,该有七八十了,可容貌却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便成功取信并州上下官员。
若非真的精通术数,修炼有道,又怎么可能保养的如此之好,还能控火。水火皆是自然之威,非凡人能掌握。
加上他妙语连珠,哄人很有一套,连齐国公都对他信赖有加。
道人说先前的地动便是龙王发怒,想要请来雨,必须献祭婚嫁之龄的美貌女子,用火烧死,才能乞得龙王垂怜下雨。
还必须是九名女子,生辰八字也有讲究。
虽说此事听着有损阴德,但人牲献祭古来有之,齐国公为首的官吏还亲眼见到过道人的仙家手段,一个个犹豫过后自然是同意。
九名女子的生死和并州百姓的死活孰轻孰重?
后院里,窦夫人听了此事,也只是叹息一声,命人私下里多赏赐选出来的几名女子的家人,还为她们念了佛经。
其他人自不必说,唯独是赵巍衡,他竟然当众顶撞齐国公,还拔剑要杀了道人,口口声声骂作妖道。
惹得齐国公大怒,觉得丢尽颜面,还得罪了道人,命人将赵巍衡重责二十军棍,再禁闭三月。
换作柔弱的女子,二十军棍只怕已香消玉殒,可赵巍衡身强力壮,又弓马娴熟,二十军棍也不过是趴在床榻上将养月余的事。
齐国公看似罚得重,实则是护住赵巍衡。
但他的深意没几人能看得懂,赵平娘从城外打马回来,就拉着崔舒若抱怨此事。
“阿耶着实偏听偏信,要我看三弟说的就没错,那就是个妖道!哪有烧死无辜女子祭天请神的?神岂非成了邪神?你是没见过前段时日选祭天女子时的惨景,除了一些不拿女儿当人看,一心换赏钱的破落户,哪家爷娘不是忧愁叹气。
我骑马从街上过,户户皆是哭声,都怕女儿被选中。
三弟就该砍了那妖道,可恨当时叫二哥拦下了!我听闻那些被选中的女子里,有一位先父还是打过突厥的正四品忠武将军,可惜她父亲死后,母亲也跟着殉情,留她和幼弟在世。据说本不该有她的名字,再如何也是忠烈之后,是她叔叔叔母想霸占她家家财,才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
崔舒若听赵平娘这么说,却莫名觉得耳熟,下意识问道:“阿姐可知道那位女子的名字?”
赵平娘还真知道,她点头道:“姓孙,名唤宛娘。当初她叔母刻意将她落在街上,还是三弟和我帮了忙。唉,那可真是个顶好的女子。”
崔舒若却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她隐隐约约猜到为什么赵巍衡会那么失分寸了。
因为历史上,赵巍衡的官配,似乎就姓孙……
崔舒若若有所思,而赵平娘则愤愤不平的继续吐槽道人,“你是不知道,我听闻那妖道私底下还和阿耶谈及如何养生,若是想要维持面貌不变,就需要采阴补阳,拿女子初葵炼丹。
这哪是修仙的道人,分明是邪魔的下作手段。还好阿耶没应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并州上下官吏的。”
赵平娘越说越气,崔舒若安慰了她几句,才叫她平定情绪。
而到了第二日,崔舒若破天荒的主动到赵巍衡的院子探望。为着她只是认下的女儿,与府中郎君没有亲缘关系,崔舒若怕人猜忌,一贯是刻意避他们的。
但这回崔舒若不仅送去伤药,还带了自己亲手熬的百合粥,清火滋补,最适合受伤的赵巍衡喝。
毕竟他这定然少不了伤药,那么亲手熬的药粥才能彰显自己的心意。
赵巍衡一开始对崔舒若有所怀疑,但他没有证据,后来崔舒若冒险命人在深夜击鼓将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使不少并州百姓逃过一劫的事,也让赵巍衡生出好感。
不说完全不怀疑她,至少相信她是一个好人。真要是别家派来的细作,是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她都已经混进赵家,还深受窦夫人宠爱,没有必要自讨苦吃。
加上崔舒若现在的身份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那么他对崔舒若天然便有兄长的责任,需要照顾她。故而赵巍衡对崔舒若的态度很好,他完全没有因自身的际遇迁怒,反倒是心平气和的谢了她。
不仅如此,他即便是行动不便,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喝了崔舒若熬的粥,夸了她的手艺。
相较而言,崔舒若的表现就平淡了许多。她似乎淡淡笑着,不及赵巍衡态度热切。
在赵巍衡把粥喝完以后,隔着屏风跪坐在外的崔舒若突然提出很不合礼数的要求。
“三哥,我有一事。”
“你说。”赵巍衡一开始还没太当回事。
崔舒若扫视了周围一圈,“能否请三哥屏退左右。”
她的要求着实让赵巍衡错愕,崔舒若从进齐国公府以来,便是循规蹈矩,按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但也正是因此,叫赵巍衡重视起来,他真以为崔舒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他本也不是什么恪守教条规矩的人,竟真的让人先退下了。
等所有下人都离开内室后,空旷的屋子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崔舒若轻轻走动的声音。
哒哒哒,轻柔却小心,仿佛在扣动天梯。
在这样的情形下,崔舒若的身影慢慢越过屏风,来到赵巍衡面前。
当时顾忌崔舒若,在她进院之前,赵巍衡就披上了外裳,虽然仍旧有些衣裳不整,但也不算太失礼。
“你……”赵巍衡还没有问出话,崔舒若就突然对赵巍衡行了一个大礼。
“我夜梦神仙,她授我仙术,嘱我扶持明主,指的正是陛下您!”崔舒若一字一句,十分郑重。
床榻上,赵巍衡的神色由青转白又转红,他先是错愕,然后是不解,最后是动怒,“胡言乱语!”
他也顾不得臀上的伤了,咻的一下站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番话,你的这声陛下,会祸及整个齐国公府,甚至是九族!”
崔舒若不慌不忙,面对赵巍衡的指责,她淡定的很,直视对方的眼睛,不闪不避,“晋朝气数将尽,七胡霍乱中原,必得明主拨乱反正。
您现在不信是人之常情,但时日久了您会明白我字字皆真!”
赵巍衡没有被馅饼砸到乱了心智,他冷笑道:“如何证明?就凭你说准了一次地动?”
崔舒若气定神闲,面含微笑,“不,明日我还会亲自请雨。妖道作假,您不是也清楚吗?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明日便可知。”
她对赵巍衡一拱手,姿态自然的缓缓起身,“不打扰三哥休息。”
崔舒若的离去和她刚才说的话一样突兀,就连问个话的功夫都不留给赵巍衡。
只留下莫名其妙被吓到,又惊起一腔热血的赵巍衡顶着臀腰涌上来的剧痛在屋内凌乱。
回去以后,崔舒若倒是睡了个好觉,她甚至问起系统自己现在还有多少功德值。
【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一共有12000点!】
“你说,如果我的乌鸦嘴能让整个并州都下三日大雨,需要多少功德值?”崔舒若问。
【亲亲,并州很大的呢。而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哦,正常来说,一日大雨就需要2000点功德值。】
崔舒若点头,心中有数。
虽然马上就要开大,但崔舒若晚间却睡的很安稳,次日醒来时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齐国公要祭天请龙王,道人主持仪式,赵平娘等女眷虽不能一同在祭台,但却可以在附近搭好的棚子一同观看,等祭祀开始的时候,她们再一同跪拜。
崔舒若跟在赵平娘身边,亦步亦趋。
而祭祀,很快就开始了。
道人手拿桃木剑,有模有样的吟唱,而后一条火龙从他手上飞出,引得围观百姓惊叹。
崔舒若却突然看了赵平娘一眼,赵平娘颔首。
随后,崔舒若不知从哪里取出的弓箭,拉弓射向祭台。她练了许久,还是臂力不足,没能射到道人身上,但却足矣打断祭祀了。
在一片惊愕中,崔舒若走了出去,还有人想拦住她,都被赵平娘解决了。
崔舒若一步一步,神情严肃,目光清正,她眼里有非人的冷漠与审视。
齐国公看到她,脱口而出,“舒若,你这是……”
因为昨日崔舒若的一番话,赵巍衡强忍疼痛也要偷偷混进看祭祀的百姓间,见崔舒若真的出来了,他并没有生出也许自己真的会称帝的狂喜,反倒是面露担忧。
但崔舒若没有理会任何人,她有她的路要走。
她心无旁骛,直至走到道人的面前,她冷笑一声,对峙道:“邪门歪道,也敢欺天?”
道人显然身经百战,面对横生的变故,还有崔舒若的指责,他除了最开始有惊慌,后来依旧能维持那身仙风道骨的做派。
“哪来的女娘,一派胡言,竟敢扰乱祭祀!”
崔舒若才没有被他扣的帽子吓到,她面向众人,冷漠严肃,目光灼灼,“上天有好生之德,神灵庇佑凡人,怎可能火烧无辜之人?
我昨夜梦见仙人,痛斥此等奸祟。
仙人命我揭穿此人,并予我祈雨之能!”
一边是曾梦中见过仙人,预言了地动的崔舒若,一边是能控火且驻颜有术的道人。
究竟谁是谁非,底下的齐国公也拿不定主意。
崔舒若却缓缓笑了,恍若仙子,她一步步向前走,明明看着该是个柔弱女子,却硬是将道人逼得连连后退。
道人又故技重施,一条火龙从他袖中冲出。
崔舒若不避不让,可火龙消散后,她完好无损。
“你只有这些花样吗?”
她微微一笑,“那么,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