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但凡有一人先退下城去,怕是都会动摇士气,进而带动整个城头守军崩溃。犹豫了很久,他终于咬着牙缓缓地挤出了一个字:“是……”“那我又如何能退?”他听到那位帝姬在自己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下半句话更是几不可闻,“明明说好了要提着剑杀出来一条血路、明明那样鄙视父兄那样只会一味瑟缩在深宫中让别人去拼命的人……值此国难,我们赵氏有人乞降、有人逃遁、也总该有人以身殉了这国吧!”“帝姬!”周老教头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顾不得金军就在眼前对峙,回首大声劝道。
汴京禁军刚刚大都在附近城头,亲眼见到张叔夜跪拜,多少知道这女子身份贵重,不得有失。
而金军那边爬上城来的亲兵更不可能让他们的主将出事。
两方人马的目的都只想尽力遮护两人,因而短促的肉搏之后两方人马也迅速分开,隔着刚刚倒下的几具尸体冷冷的对峙。
赵璎珞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她面前那群金兵身后,虽然不断有小股宋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可是从新抵近的云梯上涌来的金兵明显要更多!
那些凶顽的女真甲士,完全不同之前攻城的那一批,就算把领头的谋克长杀死依然怪叫着向城头涌来,当真是敢战、耐战、善战!
在她的身后,张叔夜父子两面夹击,方才带着亲卫将那群悍勇的金兵杀伤过半,却怎么也杀不动了。
最后只是众人在城头结成密集方阵,将这些女真兵从一处还算完好的云梯之上硬顶了回去。
可更多的金兵却在这整段的南城墙上舍身赴死地攻击!
尤其是宣化门这段,更是已经成为这一日惨烈战事的焦点。
原本就已经城门大开的瓮城防御被毫无悬念的突破,里面少量“神兵”残余被突入其中的金军轻易杀死。
他们推着洞子车和撞车突入,开始对内门发动强攻。
撞车每一次擂动,他们在宣化门上都感觉到震颤。
赵璎珞虽然不通兵事,可是与周老教头习武多年,多少也知道,这里的攻防战几乎就已经是最后时刻!
而对面的金兀术既然是女真新一代里最杰出的将领,对于战场的眼光直觉自然比赵璎珞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势,眼见得七八架鹅车和更多的云梯已经成功架到了城墙上也知道这汴京城破也许就在此时!
宣化门上的宋军守将虽然身先士卒,暂时挡住了他们的攻势,可是此时汴京城四面的金军都已发动起来,这城里仅剩的六七万禁军要戍守方圆六十里的巨城,还要留一些布置内城防线、弹压城内变乱甚至于卫护宫禁,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打到这个程度,其实已经完全变成了堆砌人命的消耗战。
宋军不敢前出击毁那些攻城器具,只得凭城据守,时间一长被完颜宗翰的西路军本部精锐压垮是命定的事情。
他看到那些宋人禁军的阵势越来越凌乱,他们的支援来得也越来越混杂!几乎都是三三两两刚刚到来便被填进血腥的战线中,而后生死不知!
那个镇守此地的宋人主将手头仅有的亲卫都已经折损得七七八八,没有了这些拥有足够意志和技巧的老兵做支撑,只靠汴京那些烂透了的禁军戍守,只怕不知什么时候,这支以宋人标准来说已经极为坚韧的守军转眼便会崩溃。
——他们挥刀的动作越来越犹豫、喊杀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眼神间越来越多地开始向周围张望——他曾在战场上无数次地见到过这样的眼神,知道只要再向上压一阵,再多杀一个人,再多砍一刀,这面前还在仿佛拼死血战的禁军就会犹豫、就会动摇、就会全盘崩溃!
为此他甚至故意向女墙边退了退,给这些城墙守军让出了下城的通路!
可他却没料到这一切却忽然间翻转!
那个看上去姿色秀丽的女子、那个一袭红衣在雪中飘扬的女子,她带着一小队禁军列着杂乱拥挤的阵型挡在自己面前,面对着那下城的路却迟迟没有动作。
而她没有动,身边的那些禁军便也没有退。
周老教头的刀早就打断了,如今横着一杆长枪,冷冷地打量着对面被团团护卫住的那个金人将佐。
他半个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赵璎珞的面前,却压低了声音说道:“宣化门这边的禁军太少,支援再不到恐怕挡不住,老夫护送十九姐下城吧。”
“周老教头……”赵璎珞咬咬牙,将剑换手。她活动了一下刚刚因为拼杀而震得发麻的手腕,问道,“若是我在这里退了,是不是会带动整个城头跟着动摇……”
老人横着抢,防备着女真甲士的突袭。
他没料到这帝姬会忽然问这样一句,可以他对这些汴京禁军的了解,能够在金人这潮水般的攻势下抵住一整个时辰,已经算得上是豁出性命。
此时但凡有一人先退下城去,怕是都会动摇士气,进而带动整个城头守军崩溃。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咬着牙缓缓地挤出了一个字:
“是……”
“那我又如何能退?”
他听到那位帝姬在自己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下半句话更是几不可闻,“明明说好了要提着剑杀出来一条血路、明明那样鄙视父兄那样只会一味瑟缩在深宫中让别人去拼命的人……值此国难,我们赵氏有人乞降、有人逃遁、也总该有人以身殉了这国吧!”
“帝姬!”周老教头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顾不得金军就在眼前对峙,回首大声劝道。
却未曾想自己也厮杀良久,一时间心绪激荡,声音竟没有压住。
他赶忙转过头,却看周遭那些后来赶过来的禁军都是一脸惊诧,而对面那金军将佐的眼神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是可惜了,赵家那怯懦的皇帝,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位女儿……”金兀术自然也是听到,此时扬刀指向她,冷笑两声,也不知是赞誉还是惋惜。
“对……真是可惜。”顺德帝姬亦同样扬起剑,傲然与完颜宗弼遥遥相对。她的声音清越,甚至带上点金属的颤音,在这纷乱的战场上好似以剑为歌,“完颜将军刚刚问我是谁?我是大宋顺德帝姬赵璎珞!今日,我就在这里,跟你眼前这些大宋禁军一起,不死不退!”
她的身后,那些苦战之中的禁军听闻此言先是一愣,进而发出震天的喊杀与欢呼!
他们之中有人大多是后续络绎增援过来,不知道这红衣女子身份。只是同金兀术一样觉得这女人生得极美,又剑招凌厉,怕是这城内哪个将门之后。
有宋一朝,武人地位极低,从官家到士大夫——哪怕是那些将门世家,哪一个又正眼看过他们这些低微的武夫?
平日打仗,哪一次不是这些人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待着,只逼他们这些贼军汉和西贼、和辽人,和女真蛮子性命相拼!
北伐燕云时童贯童宣帅白沟河一败,甚至一气躲到了雄州,却将西军同袍仍在雄州城外不敢开城接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残兵被辽人屠戮干净!
像张叔夜父子这样肯带着亲卫压阵的在宋军之中就已经算得上能赢得军心的。
可如今,一位身份尊贵的帝姬居然就忽然出现在他们阵中,这是有宋一朝从未给过的武人尊崇!
平日里这些帝姬深居宫中,别说是来到自己行伍,便是见上一面都难。
而今这位顺德帝姬却披甲执剑,红衣胜火,在漫天落雪里与自己说出“不死不退”这种话来——这怎能不让这些平日里备受轻视的禁军兵士觉得热血翻涌!
更让他们觉得体内的什么东西仿佛被点燃了!
“帝姬威武!大宋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