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怕老婆嘴碎,拦着,“吃饭就吃饭,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老是杞人忧天。”劲草道:“妈,您这红烧鸡,糖醋鲤鱼是一绝。”他爸接话,“我养的鱼,全被她杀了。”劲草妈嚷嚷着,说买来不就是吃的哦。一家三口说笑着,别人根本插不上话,茉莉在旁侧听着也不舒服。倒不是话本身不舒服,她是烦厌那种氛围,那种气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一聊起来,周围就好像有了层结界,别人根本没法加入。茉莉看看牵牛,他只顾着吃,凌霄倒是回敬了茉莉一个眼风。茉莉笑笑。凌霄也笑笑。都很轻微,肌肉的牵动估计也就零点几秒,别人根本发现不了那种。
按原计划,茉莉在公婆离沪前两天返家,狠狠地买了一回菜,要烧要燎,存心表现。劲草妈拦在头里,“我都来了,还要你弄啥。”她要包办整个宴席。听劲草说,晚上这顿,大表哥汪凌霄和小表弟黄牵牛也被她老妈叫过来,说聚聚。
“怎么不早说。”茉莉不高兴。
“你这不刚回来么。”劲草道。
茉莉狠狠择菜。她烦牵牛。
劲草明白老婆心思,糊弄,“都过去了。”
“嘴贱驳壳!”她骂。
“若要人不知,除非……”劲草严重用词不当。
“我‘为’什么了?!”茉莉将错就错,故意来劲,“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么,名誉!他今天能跟你说,明儿就能跟别人说,话要传到爸妈耳朵里,我成什么了?”
“知道你清白,你冤屈,你好人,误会,完全是误会。”劲草及时表态。
“人都来了,四只眼对面,你们能装傻,我装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tຊ”
“让牵牛向我道歉。”
“不是,”劲草急眼,“爸妈都搁这儿还嫌事不够大?”
“不当着爸妈也行,私下解决。”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不是说要隐恶扬……”他话还没说完,茉莉抢白,“谁恶!”
“我恶……我的错……行不行,”劲草认错及时。
茉莉捂着胸口,痛心疾首,“我心里头……我难受……!”
“好好好……我给你补补。”说着,劲草把茉莉拥在怀里。他也只剩这招了。好了,这下排除了——劲草拦着,不让牵牛道歉,说明线人应该不是黄牵牛。
劲草结婚后,汪凌霄这是第一次上门,伴手礼是台豆浆机。劲草很少提他。茉莉只晓得,大表哥是美国留学回来的,括弧,自费。然后去深圳混了一阵,又到上海,先开始在陆家嘴做,老去印度出差,后来转到培训行业,在英语学校做管理。劲草对大表哥不太看得起,“驴屎球子外面光,不会存钱。”茉莉问:“也许人家不用存钱呢。”劲草道:“吃光花光,老了回老家去?”大表哥是没有房子的。
凌霄来了还算礼貌,挨个招呼了一下,就去跟二姨夫聊世界经济去了。这是他们半辈子的共同话题。过了一会,小表弟也来了。送的是两箱牛奶,跟豆浆机比有点寒碜了。可人家自己不觉得难看,跟没事人似的,一来就跟劲草聊开了。这弟兄俩谈得来,躲书房里,带着囡囡,窃窃私语。
茉莉在厨房给善亚搭把手,“妈,上次我可是真用心了,供货供得不错,是表弟不愿意。”劲草妈回头看她一眼,“你以为我真想多这事?是你三姨着急,说了好几回,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么近亲戚,不帮也不好。”
茉莉问:“大表哥不着急呀?”
劲草妈不假思索,“他不急,你大姨大姨夫急,”两手一拍,“没用呀,凌霄脖子硬着呢,砍头都不怕。”
“大表哥这卖相,应该不缺。”
“分了好几个了,”劲草妈手上忙着迟鱼,“卖相是一方面,男的跟女的还不一样,女的卖相好,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男的卖相好,还得有实力才行。”
茉莉嬉笑,“有愿意倒贴的。”
劲草妈小声,“凌霄不愿意。”
“为什么呀。”茉莉口气像小姑娘,天真无邪那种。呀啊呀的。
劲草妈看着茉莉,停了两秒,又转回头忙自己手里那条鱼,“人要脸,树要皮,人家是个硬骨头,坚决不吃软饭。”又说,“人呐,宁愿前半生倒霉,也别后半生吃苦,老来受罪,悲剧。”茉莉估么着婆婆说的是她大姐,也就是劲草大姨,凌霄的妈。
劲草妈顺着说:“你大姨头二十年地里多风光,姊妹三个,她条件最好,那才九几年,乒乓球都要买五百块的,一双鞋子够我一个月工资,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转河西,那点家底,全被送儿子出国留学耗光了。外国哪儿好?”说着转头,“你,劲草,牵牛,这不都国内读的,照样成才,不知道跟资本主义学的啥,西装要穿一万多的,房子还没有呢,在乎那张皮。”鼻孔喷气,她不屑。
直到饭碗摆到桌上,劲草妈这张嘴没停过,一会问问这个,一会问问那个。她给凌霄夹了块鱼脖子肉,“大宝,过年回去吧。”
“到时候看。”汪凌霄面无表情。
“别看,得回,一家三口三个地方,过年还不团聚团聚。”说着,又转脸对三宝黄牵牛,“你也得回。”
牵牛忙道:“肯定回,学校放假,不回去干吗。”
大力怕老婆嘴碎,拦着,“吃饭就吃饭,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老是杞人忧天。”
劲草道:“妈,您这红烧鸡,糖醋鲤鱼是一绝。”他爸接话,“我养的鱼,全被她杀了。”劲草妈嚷嚷着,说买来不就是吃的哦。一家三口说笑着,别人根本插不上话,茉莉在旁侧听着也不舒服。倒不是话本身不舒服, 她是烦厌那种氛围,那种气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一聊起来,周围就好像有了层结界,别人根本没法加入。
茉莉看看牵牛,他只顾着吃,凌霄倒是回敬了茉莉一个眼风。茉莉笑笑。凌霄也笑笑。都很轻微,肌肉的牵动估计也就零点几秒,别人根本发现不了那种。
劲草妈又问:“茉茉,你爸妈要搬过来呀?”
茉莉解释,“不是搬过来,是过来看病,我爸腰椎不好,想好好查查。”不用说,又是劲草学的话。这事只有他知道。
劲草妈对他儿子,“你爸腰椎也不好。”
劲草连忙,“随时来看呀,赶紧赶紧。”
这大孝子。茉莉不耻。
劲草妈又说:“就怕给你们添麻烦。”
这话是对茉莉说的。劲草不等茉莉回应,就抢先道:“不麻烦,自己爸妈,有什么麻烦的。”茉莉只好跟着说:“来的时候提前跟我们招呼一声就行。”
气氛僵硬。劲草妈又问牵牛相亲不相亲的事。牵牛自如应对。劲草妈说:“要求别太高。”牵牛连忙否认,“普通人,就按普通人的标准。”茉莉插话,“上次给你介绍那个,比普通人还强点呢,人有一套房。”
牵牛委屈地,“嫂子,上次那个,真不赖我,人家说了,我很好,只是对我产生不了那个……”
欲言又止。
“那个什么?”劲草问。
牵牛尴尬,“产生不了……爱情。”
劲草妈连忙摆手,跟赶蚊子苍蝇似的,“哦呦肉麻的,实际点好不啦,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见鬼了。”
饭吃完,汪凌霄怎么来怎么去,走了。黄牵牛喝了杯茶,又跟囡囡玩了一会儿,也准备撤退。茉莉送表弟到门口。牵牛突然皱着鼻子,“嫂子,真不赖我……”又补充,“真不是我……”茉莉怔了一下,又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他路上小心。
下午把公婆送上火车,回到家,茉莉洗了个澡,人才算真正松懈。终于能清静会儿。老实说,她对劲草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但她并不打算立刻发作,做夫妻这几年,她学也学会了,发作也要找准时机。要引蛇出洞,然后再打七寸。
晚间,把女儿哄睡着。果然碰到个好机会。劲草随口说我们打算在老家再买套房。
茉莉问:“你们是谁?”
劲草没想到茉莉这反应,只好解释,“我,我爸,我妈。”
“我是谁。”茉莉冷冷地。
劲草凑近了,“哎呀我的亲老婆,你重要,你在我心里是这个。”又死皮赖脸地,“你们文科生就喜欢抠字眼。”
“这不是抠字眼,两个字,把你内心深处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暴露得不要太明显!”
“怎么还深入到灵魂去了。”劲草委屈。
“知道什么叫我们么。”
劲草干脆沉默以对。
“范冰冰李晨,那叫我们,你,我,囡囡,这叫我们,其他人,包括你爸妈,我爸妈,都叫‘他们’,不是‘我们’,明白了吗。”
“反正都是自己人。”劲草扯被子。
茉莉狠狠地,“以前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
“你图我什么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劲草油嘴滑舌,不让茉莉说下去。
“少恶心人。”
“要不要?你就说要不要。”
茉莉推开他,她对糖衣炮弹免疫,“我爸妈要来,是不是你说的。”
“就提了一下。”
“你情商在哪里。”
“不睡觉了是吧。”
“朱劲草,现在咱们是两口子,任何事,你得先跟我商量。”茉莉循循善诱。
劲草终于不耐烦,“那你都跟我商量了吗?”
又是一颗炸弹。
茉莉扯开被子,“商量什么。”
劲草道:“你让榴榴用‘美人计’套牵牛的话,是不是有这事?”
王八蛋!这个黄牵牛,双面间谍!
茉莉发懵,口舌都笨拙了。
劲草继续,“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你不信任我,”哼哼一声,“下次弄个真正的美人,计才能灵!弄个沈榴榴,十个八个蹄髈也没她的份!”
牵牛撒谎?不对,火车票不会假。那就还是劲草撒谎。一笔糊涂账。茉莉想分辨,劲草却已然抱着被子出去了。也是,人家是弟兄,她又怎么能指望黄牵牛向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