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锁起来。”茉莉很严肃。劲草说至于么。茉莉大声,“至于,太至于,我不能什么都被人看透了,我的内衣裤,我自己安排!”这些私密的角落,是茉莉死守的最后的尊严。国庆节,张善亚摔了一跤,轻度骨折了,大力慌乱,给劲草打电话。劲草又打给茉莉。茉莉不高兴,公婆明明有她电话,为什么不直接打。还是把她当外。天黑了,茉莉把囡囡放到她妈那。玉兰也担忧,问要不要跟着去。茉莉说她一个人去行。送到医院,要做手术。善亚死活不肯,说要等劲草回来。
搬家前欢天喜地,真搬过去了也就那样。地方实在小,一居,她跟女儿住都有点挤。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都是自己选的。
榴榴鼓励茉莉,“慢慢来,你这等于建立根据地了,只要坚持下来,胜利最终还是你的。”
茉莉苦笑,“多久?五年,八年,还是十年,老头老太太身体好着呢。”榴榴说:“他们不会一直住在这吧,好意思的?”茉莉说:“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会不会是对你有意见。”
“随便。”
“我的意思是,嫌你没有给他们生孙子。”
茉莉发气,“谁生谁是孙子。”
榴榴往下解释,“落后地区,观念陈旧,一个孙女,让你住小房子,要是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呢,还让你住小房子?还不得对调呀!”茉莉说:“不是我不想生,哪有机会生呀,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以后都这样了,等于两地分居了。”榴榴不想茉莉太过担忧,不往下问了。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都有点感伤。
茉莉没话找话,问她跟大表哥有没有进展。榴榴说大表哥高冷的,跟霍建华差不多,但她就是喜欢。茉莉点了一下嘴唇,“到没到这。”榴榴不好意思,作意轻拍她,“想哪去了。”茉莉说又不是高中生,有什么说不开的。榴榴说不是说不说得开,我觉得大表哥这人蛮绅士的。
茉莉戳破了,“那是对你没兴趣。”
“喂,生活已经够残酷了好不啦,人艰不拆哇。”
话确实重。
茉莉笑嘻嘻地,“哪天去吃酒吞。”
榴榴捏肚子上的肉,“本来想去的,被你说的,不敢去了。”茉莉拿出手机,翻出提到酒吞的那条短信,给榴榴看。榴榴一口葡萄籽差点没卡喉咙里,“还活动呐,白色恐怖呀!能不能报警哇?”
茉莉道:“我是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了。”
榴榴问:“拿它没办法了么。”
“问了民警,说这种骚扰消息,很多是从境外发过来的,根本查不到,”茉莉说,“我现在最tຊ担心的,是怕它假里面还有真。”
榴榴反应过来,“那你要小心点。”
茉莉斗转,“会是我婆婆么。”
榴榴脑经急转弯,“你的意思是,你婆婆希望你离婚。”茉莉又把一封家书的事说了。榴榴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分析道:“没有你,还有其他人呀,她儿子自理能力都没有,不可能光棍一辈子呀。”茉莉笑说那可不一定,他们可以照顾呀,哪怕照顾不了,后面的事情人家也不管了,他们就要儿子感恩报恩,把老一辈子照顾好了就好了嘛。
榴榴又觉得老人不一定会玩这种把戏。
茉莉说:“本来我也觉得不应该会,但其实我婆婆淘宝玩得溜得,不能低估。”榴榴大喘气,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感觉我妈也不想让我结婚。”
“不至于吧。”
“都不催了。”
“过了一定年纪,就不着急了。”
“不催也不正常呀。”
“你妈什么时候过来。”
“感觉已经在准备了。”
“跟老妈搭伴,多好呀。”
“不一样,要都像你妈那样倒好了,我跟我妈,长期不在一块,也要磨合的。”
茉莉又跟榴榴提到翁阿姨的事。榴榴也大叹闻所未闻,可一切又似乎都在眼前。前几代人,多子女的,老了尚且如此,他们这代独生子女,上头那么多老人,怎么弄。榴榴感叹,“你还好些,有女儿托底,我呢,一个人,将来肯定要住养老院了。”茉莉安慰她,说不还有大表哥的么。榴榴说那只能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整体是悲观的,毕竟大表哥卖相不错,她没有信心拿住。
茉莉提醒她,“你有房子呀。”
榴榴无奈,“在上海混了那么多年了,也就这套房子能给点安全感了,不过也危险的,万一将来失业了,房贷还不起,房子就没有了。”
劲草正式去金山了。囡囡,茉莉接得多。爷爷奶奶一周接一次,去家里吃饭。茉莉慢慢认识到,老人对第三代,根本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在意。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儿子。说句难听话,孙女的福,他们估计是享不上了,但儿子正是收获期,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因为要接孩子,茉莉调整了下班时间,以前下了班,要多坐十分钟才走,现在是提前十分钟,去幼儿园之前,她有时候会拐去买点菜。这就经常碰到果果妈高夏菁了。接触了几次,茉莉才知道果果妈在金融系统待过,现在是行内的理财经理。高夏菁送过茉莉两次面膜,都是台湾研发的新产品。茉莉笑说:“真不好意思,帮不上你的忙,有孩子了,一点闲钱没有。”高夏菁笑说不必有压力,这个都随缘的。
果果和囡囡能玩到一块。大人关系也近了。茉莉为还高夏菁面膜的人情,提议去吃寿司,反正两个女人下了班都没事。高夏菁问劲草呢。茉莉把家里家外的事简单交代了,包括跟公婆分居,高夏菁说那你自由了。
茉莉说所以呀,也不知道能自由到什么时候,快活一天是一天。她说我请你。高夏菁不肯,说要AA制。茉莉故意问:“去吃酒吞怎么样。”她故意提这家餐厅,为的是观察高夏菁的微表情。高夏菁也算嫌疑人,也要摸底,一个单身女人,搞不好就会觊觎别人的老公。她有“作案动机”。
谁知高夏菁略有点惊讶,她感觉有点贵。
茉莉说:“老实说,以前我家庭条件不错的,对自己,我不节省的,后来到上海了,结婚了,不一样了,买汰烧都会干了,换季收纳灰头土脸,又搬家,狼狈地。我们家先生一出去工作,公婆天天快活,我心里又不平衡了,孩子我带掉了,家里我顾好了,他们都及时行乐就好了,凭什么……”茉莉越说越多。
高夏菁插一句,“你还有的埋怨,我呢,孩子只能我带掉了,家里只能我顾好了。”
茉莉戛然而止了。是的,高夏菁比她更苦。那就更应该喝一杯了。就去酒吞。清酒满上。一对一杯来,真有点姐俩好的意思了。茉莉掏心窝子,高夏菁也说真心话。她跟茉莉说了她离婚的事,前夫怎么出轨的,怎么联合小三对付她的,她怎么捉奸的,怎么抓破小三脸的,怎么因为离婚到上海的,怎么一个人抚养儿子的……高夏菁说得唾沫横飞,茉莉听得花容失色。真是一部连续剧。反正,归根到底就两个字:苦的。命苦,生活苦的,当女人总是很苦的。
茉莉惨然,问:“就没想过找个人靠一靠。”
高夏菁带点醉意,声音都大了些,“靠谁呀,谁靠得住?带着儿子,谁要你,哪个男人傻?帮人家养儿子,是没有回报的投资,没人愿意做的。”
茉莉只好安慰,“一个人过自在。”
高夏菁道:“跟你不能比,你后头有靠,我父母都是穷人,还指望我接济呢。”越说越难过,茉莉只好举杯,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高夏菁识趣,转而问:“听说你手风琴拉得不错。”茉莉问她怎么知道的。高夏菁笑说,有时候晚上能听到,前面楼传过来的,后来听你婆婆提,才知道是你。茉莉喟叹,“过去想玩,能玩,会玩,现在有了孩子,事情又多,偶尔晚上来两段,消愁用的。”
高夏菁道:“活着就是愁。”
茉莉出来租房,隔三差五,张善亚也上门,每次来,都把房间收拾一通。还现身说法,教育茉莉,“多干家务,对身体好,你看我和你爸,我多干,他不干,到这个年纪差别看出来了。”
茉莉没法跟她理论,平时工作忙,又要带孩子,茉莉一周会请保洁来一次。“妈,真不用您动手。”茉莉说了多次,善亚根本不听。茉莉上班,她偷偷就过来了。茉莉明白,人家是心疼儿子,半个月回来一次,到家要俐亮。茉莉只好打电话给劲草,让他去沟通,说你妈打扫可以,但厨房和卫生间,不用她过问。
“我得锁起来。”茉莉很严肃。
劲草说至于么。
茉莉大声,“至于,太至于,我不能什么都被人看透了,我的内衣裤,我自己安排!”这些私密的角落,是茉莉死守的最后的尊严。
国庆节,张善亚摔了一跤,轻度骨折了,大力慌乱,给劲草打电话。劲草又打给茉莉。茉莉不高兴,公婆明明有她电话,为什么不直接打。还是把她当外。
天黑了,茉莉把囡囡放到她妈那。玉兰也担忧,问要不要跟着去。茉莉说她一个人去行。送到医院,要做手术。善亚死活不肯,说要等劲草回来。
茉莉着急,“他回来该做不也要做吗,我跟爸都在这儿,劲草已经在路上了。”
不行。人家要等。好像全世界只有儿子信得过,老公都不成。都是来谋害她的。
好不容易,朱劲草回来了。小手术安排上。整个完成,茉莉是女人,允许进去看。善亚麻药劲儿过了,慢慢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衣服……”
她还光着呢。
茉莉连忙背过脸,她这次意识到婆婆还是裸体状态。医生们见怪不怪,扯了个张床单给她包上,抬出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善亚倒了。谁照顾她,成了个大难题。劲草没说,但茉莉能感觉到老公对她的期待。这种时刻,正是她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可是一来茉莉刚搬出来,清静日子没过几天,二来她也要上班,是个职业妇女,让她照顾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太婆,实在有难度。
善亚眼看出院,要进入漫长的恢复期。茉莉踯躅不前,一直没表态。玉兰对茉莉说:“你要不想过了,就别回去。”茉莉虎着脸。玉兰又说:“囡囡我帮你带,反正就半天,白天让她儿子请护工,晚上你稍微看着点,咱们做人做事,不能叫别人说出话来。”
茉莉道:“那小房子呢,钱白出啦?半年一付的。”
玉兰和顾得茂商量了一下,表示这个损失,他们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