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在昏暗中默默看着他的侧影,她以为他会拿昨天云珠说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句话来嘲讽云珠,但是并没有。他深深吸了几口烟,冷静道:“我知道了。”烟头闪烁着暗橘色的火光。沈绣婉看着他,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汽车的前灯照亮了雪夜。她想,今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蔗
傅太太和岑卿如对视一眼。蔗
等夫妻俩上了楼,傅太太才疑惑道:“我怎么瞧着,金城和绣婉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岑卿如微笑:“我瞧着也是。”
沈绣婉上楼来找云珠,刚推开房门,迎面立刻飞过来一只抱枕。
“谁也不许进来!”
云珠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沈绣婉抱着枕头:“云珠妹妹。”
“三嫂?”傅云珠诧异,这才收敛了怒意。蔗
傅金城在沈绣婉身后出现:“拿东西砸你三嫂?”
“那不是没砸到吗?”云珠讪讪,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两人关系的改变,“诶,你们两个怎么——”
傅金城打断她:“那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云珠扭过头去,“三哥你明明不支持包办婚姻,现在我追求自由恋爱,你们却又合起伙来拦着我。说什么傅家是文明家庭,我瞧着,根本就是骗人的。咱们家和那些传统的老式家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傅云珠!”
云珠一脸倔强:“我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总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说完,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蔗
沈绣婉关心道:“云珠妹妹,你三哥只是怕你被人骗了。”
云珠再聪明,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在男女交际里很容易吃亏tຊ。
“你们快走!”
云珠躲在被子底下,不耐烦地大喊。
虽然她不肯说出对方是谁,但一天之后,傅金城还是知道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梅香回来之后。
她比沈绣婉和傅金城晚一天回燕京,并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接了客厅里的一通电话,立刻上楼把消息传递给了云珠。蔗
云珠猛然从床上坐起:“你说是谁打来的?”
梅香回答道:“他说他叫顾令钧,是五小姐的朋友,这些天给你打了许多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佣人一听说是他,立刻就挂掉了电话。他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有呢?”
“他说明天要和同学们上街示威游行,好像是反对什么……什么主义……”
云珠道:“反对帝国主义。”
“对对对!”梅香连忙点头,“他问五小姐要不要一起去,他还说他们班上的学生和进步青年都要参加。”
梅香走后,云珠陷入了沉思。蔗
次日。
沈绣婉正和傅太太等人用早饭,给云珠送饭的女佣惊慌失措地跑下楼梯。
她喊道:“太太,五小姐不见了!”
众人连忙上楼查看,只见那条昂贵的丝绸床单被剪成布条拧在一起,一头系在窗台上,一头垂挂落地,想来云珠是爬窗户逃走的。
傅太太双眼一黑,被岑卿如搀扶着才没晕厥在地。
岑卿如连忙沉声呵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五小姐跑了都没人发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薛琴贞忍不住小声道:“怕是跟那个穷学生跑了。”蔗
傅太太气急败坏地瞪向她:“你胡说什么?!”
薛琴贞抖了抖,没敢还嘴。
仆役们把云珠经常逛的剧院、咖啡馆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人。
沈绣婉陪着傅太太在客厅等了一整天。
薛棋舒前来拜访,听说云珠不见了,不禁问道:“她那些女同学的家里,可曾去看过?听说她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的。”
于是仆役们又匆匆去拜访云珠的女同学。
众人焦急等待的时间里,薛棋舒喝着咖啡道:“云珠也真是,怎么偏偏挑了今天跑出门?现在街上可乱了。”蔗
薛琴贞立刻好奇道:“怎么?”
“你们还不知道吗?”薛棋舒挑眉,“好多学生上街游行,巡捕房的人全员出动,抓了领头的几十个学生,都在大牢里关着呢!现在街上都还人仰马翻,连路过的狗都要被审问几句!”
傅太太一听这话,顿时急得红了眼眶:“云珠……”
“不过,太太也不用太担心,”薛棋舒安慰,“云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肯定不会搅和到这种事情里面的。”
一家人心神不宁地吃过晚饭,沈绣婉才上楼洗漱。
刚踏进房间,就见梅香哭哭啼啼地等在那里:“三少奶奶,听说五小姐不见了,我原本没当一回事儿,可是听见了薛二小姐的话,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儿好像……好像跟我有关……”
她把昨天的那通电话告诉了沈绣婉。蔗
她战战兢兢道:“三少奶奶,五小姐不会去参加游行了吧?”
沈绣婉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她顾不得许多,连忙叫了家里的一辆汽车,去军政衙门找傅金城。
傅金城直接带着她去了巡捕房。
两人被探长亲自招待,刚坐下没多久,云珠就被带了出来。
小姑娘被关了半日,此刻颇有些狼狈。
看见两人,她心虚地打招呼:“三哥、三嫂,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蔗
沈绣婉怕她冷,连忙把带来的大衣给她披在身上,见她没受伤才稍微放心。
探长点头哈腰地送三人出门,目送三人上车后,转头就给了身后两个跟班一人一巴掌:“傅家的千金你们也敢抓进来,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这探长的位置他妈是坐到头了!不如洗手让给你俩坐!”
两个跟班吓得脸都青了,唯唯诺诺不敢讲话。
汽车里。
气压很低,傅金城坐在前排,一字不语。
云珠试图缓和气氛:“牢里怪冷的……”
傅金城轻嗤:“我以为,傅云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你还怕冷?”蔗
云珠被他说的脸颊发烫。
过了片刻,她小声道:“三哥,现在牢里还关着许多学生,要不你想想办法救他们出来?令钧也在里面,他是这次游行的领头人,我听那些巡警议论,说他很有可能会在明天早上被枪毙。”
傅金城没有理睬她。
车里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无声的阴云笼罩在车内,气氛是那样的压抑,令人的心脏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燕京的冬夜太过寒冷,沈绣婉坐在云珠身侧,觉得那股子冷意直往人的五脏六腑里面钻,连手脚都要冻得麻木了。
直到汽车在傅公馆门前停下,傅金城也始终没有说话。
云珠的眼圈渐渐红了。蔗
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带着哭腔道:“三哥,你得救他们!也许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他们就要……”
她脸色苍白。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十八年之中从未经历过的。
顾令钧的世界和她的世界,似乎是两种样子。
原来她觉得好玩的游行,是要赔上性命的。
她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惶恐,仿佛这一刻才看清楚真实的世界。
她突然哇一声哭了。蔗
傅金城侧过脸,点燃一根烟。
沈绣婉在昏暗中默默看着他的侧影,她以为他会拿昨天云珠说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句话来嘲讽云珠,但是并没有。
他深深吸了几口烟,冷静道:“我知道了。”
烟头闪烁着暗橘色的火光。
沈绣婉看着他,心脏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汽车的前灯照亮了雪夜。
她想,今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