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好一阵惋惜,得知是我父亲得了脑溢血需要照顾,也不好再说什么。按理说才工作一周,是没有工钱的,可他掏出了200块钱,说是一点儿心意。我俩撕撕巴巴好半天,最后还是塞进了我兜里。这让我有点儿小愧疚,不只是对皮特,还有我不知所踪的亲爹。人还没找到,就给干成脑溢血了,可又不得不撒这个谎,不然张思洋那边没法圆。趁其他人还没到,我赶紧把那些钱拿了出来,“皮特,这是昨晚洋姐给我的……”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艹,兄弟活儿这么好吗?”
大老张也不坐下,进屋就嚷嚷起来:
“说好了请我喝酒,一周都抓不着人影,你小子嘎哈去了?”
我没好气道:“大叔,我也不是你儿子,用不着这么天天看着我吧?!”
他抓起柜台上我的羽绒服,扔给我说:“穿上,走!”
“这都几点了,改天喝……”
“你婶儿包饺子,走,去家里吃!”
我蹦了起来,摸了半宿脚丫子,真没吃饱。
路上,我跑进一家蔬菜水果店,买了一兜橘子和苹果。
大老张家不远,小区比我租的门市还老,楼口的铁皮门早就不翼而飞,门框和楼道的墙上贴满了不干胶小广告。
他家是一楼,进门换鞋。
大老张爱人李玉兰在厨房喊:“小武来了?自己找拖鞋!”
“知道了婶儿!”我回了一嗓子。
他家和我家差不多,做饭也在阳台。
一进门是客厅兼餐厅,里面房间打了个隔断,改成了两间卧室。
两口子住外间,女儿小静住里间。
装修还是十几年前的,木质地板刷着大红油漆,布艺沙发上又加了层布罩。
茶几上铺着块玻璃,下面压着一些照片,黑白的居多。
正前方高低柜上,摆放着一台18英寸的牡丹牌彩色电视机,八个频道按键早就没了金属光泽。
不算厨房那个老式电饭煲,这是他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
寒酸归寒酸,所有物品都摆放的规规矩矩,一尘不染。
“小武,”李玉兰端着两盘饺子出来了,热气腾腾,“一晃半年多没来了,你也不说想婶子!”
我连忙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过去接过盘子,笑道:“想,可想了!”
“臭小子,就嘴好,你是想饺子了吧?!”
看到水果后,她又说:说你几次了?以后别再乱花钱!”
我笑着答应。
能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很漂亮,只是身体开始有些发福,眼角也有了皱纹。
“去推小静啊,傻瞅啥呢?”她喊了起来。
大老张答应一声,进了里屋。
饺子都上了桌,他推着轮椅出来了。
小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今年16岁,性格温顺,眉清目秀,遗憾的是六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下身瘫痪了。
“小武哥!”小丫头笑的十分灿烂。
我蹲在轮椅前, “最近在看什么书?”
“儒勒·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好看吗?”
她点着头,“好看!”
“厉害!”我竖起了大拇指,“什么时候动笔?”
她脸红了,“再等等,我觉得自己的阅读量还不够!”
“嗯,不急,读百卷书如行万里路,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小静妹妹肯定会一鸣惊人!”
她笑得露出了一对儿小虎牙。
“吃饭,我早就馋你妈包的饺子了!”说完起身,就见李玉兰红了眼睛。
她掩饰着转过身,边摆放碗碟边说:“你张叔还总说你没文化,我看可比他强太多了……”
大老张嘿嘿直笑,也不反驳。
别看他在外面张扬,回到家里温柔的像只猫一样。
四个人围着饭桌坐好,大老张倒了两杯散白,我一点儿都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饺子就吃。
“酸菜猪肉,好吃,真好吃!”我边吃边说,嘴里含糊不清。
李玉兰笑道:“说多少次了?这儿就是你家,离你店也不远,就常过来吃,还差你一双筷子?外面饭菜再好,也不如家里的好!”
我鼻子有些发酸,连忙又夹起了一个。
大老张拿筷子抽在了我手背上,“端酒!饿死鬼托生的吧?”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我爷俩边喝边聊,李玉兰和小静早就下了桌,在一旁边看电视边聊着天。
“婶儿,”我扭头问她:“单位忙不?”
她笑了笑,没说话。
看到这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肯定有了什么变故。
大老张一口干了杯底的酒,“下岗了!”
我心一沉,李玉兰以前在国营饭店后厨做面案,后来饭店黄了,分去了亚麻厂。
这才几年,没想到又下了岗。
大老张父母都是药罐子,李玉兰母亲早逝,父亲偏瘫在床,女儿还这样……
原本这个家庭就过的辛苦,现在又少了一份工资,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暗自叹息。
干了杯中酒后,压低了声音说:“叔,你能不能别这么死脑筋?”
他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瞪起了眼睛,如果不是李玉兰母女在场,他肯定扬手就得抽我。
雪城反扒民警不少,可不都像大老张这样。
有些人会吃上供,也就是收受小偷们的好处,关键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人,哪个不是肚满肠肥?
大老张是个死心眼,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会人见人怕。
其实,贼也是人。
他们也会羡慕和尊敬有学问的人。
对那些没有底线的人,表面巴结,其实内心是看不起的。
像大老张这样的,他们是又怕又恨又敬佩不已!
回家的路上,我琢磨着怎么能帮帮他们。
李玉兰不是客气,但我不好意思常去蹭饭,可每次去,都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大老张有时候是真烦人,可不得不说,他是个好人。
直接给钱肯定不行,一是不好解释钱的来源,二是他们肯定不会收。
我没什么存款,这次赚了两万块,够我跑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进了被窝我还在想,要不要拿出一半,让张婶做点儿小生意,可做什么呢?又怎么给这个钱?
第二天早上。
巴黎前线一开门,我就到了。
昨晚和猫爷那一场戏,让我有了辞职的借口。
皮特好一阵惋惜,得知是我父亲得了脑溢血需要照顾,也不好再说什么。
按理说才工作一周,是没有工钱的,可他掏出了200块钱,说是一点儿心意。
我俩撕撕巴巴好半天,最后还是塞进了我兜里。
这让我有点儿小愧疚,不只是对皮特,还有我不知所踪的亲爹。
人还没找到,就给干成脑溢血了,可又不得不撒这个谎,不然张思洋那边没法圆。
趁其他人还没到,我赶紧把那些钱拿了出来,“皮特,这是昨晚洋姐给我的……”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艹,兄弟活儿这么好吗?”
我哭笑不得,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说:“我爸妈有些存款,这钱用不上,麻烦你替我还给洋姐……”
“你傻吧?”他不接这些钱,“人家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呗!”
“不行,无功不受禄,这钱烫手!”
我把钱强塞进了他手里。
“我查过了,是5100块钱,务必帮我交到洋姐手里!行,我走了!”
他送我往出走,叹着气说:“你不干了,昨天小唐也辞了职,还得再招人,愁死我了!”
我知道小唐为啥走,可这话没法说。
我都走远了,听他还在喊:“忙活完了就回来,哥这儿永远欢迎你——”
转过身,我用力摇了摇手。
皮特杨,皮特杨,我咀嚼着他的名字,有些感慨。
想来是怕人瞧不起,才会起这么个洋名,可骨子里还是农村人的淳朴善良。
这哥们,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