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科道:“年纪大了,难免缠绵病榻。唉,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如果可以,我愿意拿自己的寿命添给爷爷。”蒋银蟾道:“小侯爷真是孝顺。”两人并辔而行,说着闲话,冯世科仔细看她,那种骄傲自负的神色并无改变。他有点失望,不甘心道:“姜姑娘,我有一处别院就在附近,若不嫌弃,中午过去吃顿便饭罢。”蒋银蟾睇他一眼,肚里明白:这小侯爷勾搭我呢!他虽然长得不赖,却没什么味道,再说他也不会愿意做我的面首,便婉言拒绝了。
在杭州玩了几日,蒋银蟾并未遇见比原晞更好看的小郎君,她觉得这事就像游山,一般都是从山底出发,越往上走风景越好,到了山顶,造化之神秀尽收眼底,前面的风景都不算什么了。原晞就是山顶的风景,她无意间先遇见了他,等于从山顶出发,往山下走,这个过程便无趣多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不死心,这日一早又骑马去郊外寻美。红日高升,绿水逶迤,东风澹荡,水流花片香。冯世科和韦宣礼骑着青骢马,手持金鞭,结伴去郊外打猎。迎面遇上蒋银蟾,韦宣礼想起日前的羞辱,怒上心头,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拉满弓,瞄准了她胸口,右手一松,箭去如流星。
以蒋银蟾的武功,这一箭自然伤不着她。韦宣礼知道,但就是克制不住冲动。蒋银蟾穿着件淡粉素绸宽袖衫子,衣袖一挥,宛如桃花绽放,将箭裹住,戴上手套,拿在手里看了看。她从不徒手接外人的兵刃,怕有毒。这手套是天山冰蚕丝织的,寻常兵刃伤不了,且质地轻薄,近乎透明,远看很难发觉。
她左手食指和拇指一捏铁制的箭镞,掷还给韦宣礼,道:“你这箭镞是软的,如何射得死人?”
箭来势劲急,丝毫不逊色于韦宣礼用弓射出,他挥剑格挡,箭被劈成两截,掉在地上。他和冯世科低头看箭镞,竟成了扁扁的一片,两人不知蒋银蟾戴着手套,还以为她徒手将箭镞捏扁,这是何等功力?登时大惊失色。
蒋银蟾扭头对杏月笑道:“你说这好好的箭镞怎么会是软的呢?”
杏月道:“小姐,这就像有些男人,外头看着好,其实不济事。”
蒋银蟾吃吃笑着向韦宣礼投去暧昧嘲弄的目光,韦宣礼勃然大怒,抽出三支箭要射她,冯世科按住他的手臂,忍笑道:“宣礼,你冷静一点,闹出事来,伯父脸上不好看。”
韦宣礼牙关紧咬,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冒火光,半晌挤出一句:“小贱人,你给我等着,早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言讫,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冯世科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宣礼,也没有去追。蒋银蟾望着韦宣礼的背影,心想若是鱼美人气成这样,该有多好看tຊ啊。
冯世科走到她面前,含笑拱手道:“姜姑娘,宣礼死要面子,脾气不大好,你又实在厉害,把他气伤了,多有得罪,我代他赔个不是。”
蒋银蟾摆了摆手,道:“我不跟这种小喽啰一般见识。”
冯世科道:“堂堂韦家少爷,你说他是小喽啰?那么谁在你眼里才是大人物?”
蒋银蟾眼里的大人物只有两个,便是自己的父母,这话在冯世科面前当然不好说,想了想,道:“单看江南,你师父算一个,开国侯年轻时屡次大败北契军,也算一个,还有毒王申渚仁,玉狐山庄的卓老夫人,楚云庵的无音师太,就这几个罢。”
冯世科笑道:“开国侯正是我爷爷。”
他期待她露出肃然起敬,仰慕的神情,虽然这样的神情他在许许多多的女孩子脸上看见过,包括韦庭芳,他还是很期待在这厉害的小姑娘脸上看见。
用祖辈的权势征服厉害的女人,向来是王孙公子的一大乐趣。
蒋银蟾淡淡地哦了一声,道:“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冯世科道:“年纪大了,难免缠绵病榻。唉,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如果可以,我愿意拿自己的寿命添给爷爷。”
蒋银蟾道:“小侯爷真是孝顺。”
两人并辔而行,说着闲话,冯世科仔细看她,那种骄傲自负的神色并无改变。他有点失望,不甘心道:“姜姑娘,我有一处别院就在附近,若不嫌弃,中午过去吃顿便饭罢。”
蒋银蟾睇他一眼,肚里明白:这小侯爷勾搭我呢!他虽然长得不赖,却没什么味道,再说他也不会愿意做我的面首,便婉言拒绝了。
冯世科不是好色之徒,话说出口,自觉对不住韦庭芳,便后悔了,所幸她没有答应。他心里固然痒痒的,也没再多言。
次日北辰教众人离开杭州,去嘉兴逛了一圈,蒋银蟾决定返程,这一路还要经过扬州,金陵,都是好玩的地方,少不得再逗留些日子。
却说金陵西北有个燕子矶,正是大江之滨,跨江而出,仿佛一只燕子扑在水面上,故有此名。这日傍晚,船就停泊在燕子矶下,众人上岸登高远眺,只见残阳铺水,浩浩东流,浪花拍打在石崖上,如雪飞舞。
关堂主道:“钟山龙盘,石头虎踞,这金陵果真有帝王之气。”
杏月抿嘴一笑,道:“说起帝王,两年前有个道士替小姐相面,说她是凤鸣朝阳的命格,将来保不齐要做皇后呢。”
蒋银蟾嗤之以鼻,道:“我才不要做皇后,要做就做皇帝。”
关堂主哈哈笑道:“大小姐若是做了皇帝,咱们北辰教不就成了国教了!正好咱们总坛靠近白定国,到时候和官军联手,把白定国打下来,那才叫痛快!”
蒋银蟾笑道:“那我务必封关叔叔做个兵马大元帅。”
正说得热闹,崖下传来打斗声,关堂主眉头一皱,手握刀柄,要下去看看,七八个人手持兵刃冲上来。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穿着皂色布衫,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熟铜棍,年纪在四十左右,眼睛一大一小,厚厚的嘴唇,蒋银蟾看着有些眼熟。
关堂主诧异道:“梁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
梁固满眼恨意,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冷笑道:“蒋大小姐杀了我儿,一路游山玩水,好惬意啊!”
蒋银蟾愣了愣,心知他是梁远的父亲,父子两个长得还真像,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割了他的舌头,第二天听说他被杀了,我也纳闷呢。”
“妖女休要抵赖,还我儿命来!”梁固挥动铜棍,朝她头顶打落。
他这根熟铜棍有五六十斤重,使得呼呼风响,好似一团黄雾。
蒋银蟾不敢硬接,身形疾晃,闪来躲去,道:“你这个人,怎么没有脑子,我若真个杀了他,何必抵赖?我怕你们不成?”
梁固是个鲁莽的汉子,又被仇恨和痛苦冲昏了头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杀了她报仇。
铜棍打在石头上,轰然碎裂,碎石四溅开来,梁家和北辰教的人都有被划伤的。梁固来的路上还向亲朋好友借了些人手,此时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关堂主等人左砍右刺,奋力抵挡。
红日西坠,余晖很快被暮色吞没,边上虽有人点起火把,打斗的众人还是看不清楚,行动也就受限。蒋银蟾却像蝙蝠一样,纵跃灵活,丝毫不受影响。铜棍挥来,她听着风声,长剑回转,刺向梁固的手腕。
梁固惨叫一声,铜棍脱手飞出,他知道身后就是崖边,右手两根手指夹住蒋银蟾的剑,运力一拨。他毕竟年长,内力在蒋银蟾之上,蒋银蟾不肯松开剑,身子便被剑上的力道带过去,梁固左手五指微屈,抓住她的肩头,甩向崖下。
蒋银蟾大惊,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离崖边不过三尺的距离,去势收不住,一起掉了下去。
“大小姐!”
“老爷!”
两伙人同时惊呼,都顾不上打了,举着火把,俯瞰湍急的江水,哪有人的影子?众人手忙脚乱,各上各的船,顺流打捞。
黑漆漆的夜,风浪又急,落水的人早就被冲远了。两伙人都不愿放弃,驾着摇摇欲翻的船,一声声呼唤回荡在江面上。直到晨光微熹,蒋银蟾下落不明,关堂主靠在船舷上,面如死灰,想到柳玉镜盛怒的模样,便两腿发软。
其他人也都害怕,杏月喃喃祈祷:“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您若有个好歹,咱们这一船的人都要去见阎王爷。”
却说金陵上游有个池州,北临长江,南接黄山,周遭均是大湖。朝廷鉴于池州位置优越,在此设有都统司。副都统王逸就是原晞要找的朋友,他来到池州,得知王逸去外地办差了,便在郊外的一座破庙住下,等王逸回来。
破庙东倒西歪,泥塑的神像挂满了蛛网,之所以住在这里,主要是因为囊中羞涩,其次是图清净。庙里老鼠很多,本来到处乱窜,原晞在草席周围撒了药粉,它们便不来了。这日早上醒来,烧了一壶水,梳洗过了,吃完最后一块蒸饼,出去抓野兔。
白鹭飞过漠漠水田,一队迎亲的人众走在田埂上,前面的人抬着花轿,后面的新郎披红戴花,骑着白马,满脸喜气。
原晞看着笑了,自己千里迢迢来江南,也是为了迎亲,孰料新娘子没见到,差点送了命。
夜间做梦,梦见一间布置整齐的新房,龙凤双烛高照,暖融融的光里坐着个新娘子。他走过去,揭起她的红盖头,香肌如雪,绀发垂云,这娇滴滴的佳人竟是蒋银蟾!他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就逃。
蒋银蟾一把揪住他背心,将他掼在床上,杏眼圆瞪,柳眉倒竖,道:“你跑什么!”
原晞心想你看你这凶悍的样子,哪个男人见了不跑,嘴上不好说,就见她拿出一根鞭子朝自己抽了下来。
噼噼啪啪十几鞭,抽得他衣衫碎裂,终于醒了,月光从庙顶的缝隙漏下来,清冷惨淡。还好是梦,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又觉得离奇,怎么会梦见和她成亲呢?她打我,我怎么就不还手呢?想不明白,喝了两口水,复又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