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瑜正在宽衣,闻言面色淡淡地扫过那玉如意一眼,想的却还是作夜熬的太晚导致今早人都不大清醒了。他抽着空,对李献道:“行了,下去吧。”李献愕然抬头,欲言又止地与高炜对视一眼,默默抱着玉如意退了下去。侍奉朱瑜洗漱过后,高炜又才道:“早晨皇后娘娘那边传过消息,说是宫中备了长寿面,想请陛下去一趟。”朱瑜一口一口的喝着早膳的粥,想起之前吴淑函送来的那碗鸽子汤。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叫她不用等了。”
万佛节三日免了早朝,京城中秋方才歇下的灯火又迫不及待地重新燃烧起来,朱瑜偷了个闲,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高炜进殿替他宽衣,李献也跟着走进来,盘子里端着一柄通透异常的翠绿玉如意,将嘴唇的弧度拉的大大的,阴柔的面貌显出细小的皱纹。
“芝兰为寿,鹤瘦松青,臣等贺陛下洪福齐天,凤引九雏!”
他高举托盘,一番言语说的激扬动情。
朱瑜正在宽衣,闻言面色淡淡地扫过那玉如意一眼,想的却还是作夜熬的太晚导致今早人都不大清醒了。
他抽着空,对李献道:“行了,下去吧。”
李献愕然抬头,欲言又止地与高炜对视一眼,默默抱着玉如意退了下去。
侍奉朱瑜洗漱过后,高炜又才道:“早晨皇后娘娘那边传过消息,说是宫中备了长寿面,想请陛下去一趟。”
朱瑜一口一口的喝着早膳的粥,想起之前吴淑函送来的那碗鸽子汤。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叫她不用等了。”
高炜的神色有些为难,“可太后娘娘那边……”
朱瑜取了帕子擦嘴。
高炜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一声“是”。
朱瑜看向外边的日头,虽然已经高照,周围却盘踞着一团一团的浓云,灰色的阴影勾勒出各式各样的轮廓,悠闲地飘荡在太阳周围,逼近,遮挡,又移开。
天光时而倾泻,时而躲避。
朱瑜皱着眉头,隐约觉得有一丝烦躁。
“嘉宁此时到何处了?”朱瑜忽然问。
高炜看看天,回答道:“应当已经到灵山了。”
几辆马车在山底下稍作歇息,没一会儿,几位贵人上了车,便又向山上行去。
赵含意和朱槿在一辆马车上,反而是朱熙策马走在路边,与她们平行。
昙佑的马车落到后面,载着他的几个箱子。
赵含意一路倒是都想和朱熙多说几句话,然而再度掀开车帘,却依然笨拙地抛出一句干巴巴的:“三殿下累吗?”
朱熙微微抽了抽嘴角,眼神都未曾动一下,也干巴巴地回复她:“不累。”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只有马蹄踏着沙土向前的声音。
帘子放下,赵含意又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独自在一旁偷偷笑。
这个反应让朱槿觉得不解。
要是换做自己,一定会发火的。别说笑了,朱槿会冷战到对方主动来找自己为止。
然而看了几次这样灿烂的笑容,朱槿却也似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日光又被阴云遮蔽,朱熙敲敲马车,朱槿探出头,听见他问:“这条路好像不大好走吧?”
朱槿向前看去,一径狭窄的山路出现在大道尽头,蜿蜒向上,山中短溪自高处飞流直下,激起的水花不断溅湿道路的泥巴与青草。青山深林,幽静之间不时传来几声遥远却清脆的鸟鸣。
朱熙怀疑地看过来,朱槿却从容地对车夫道:“就到这里吧。”
几人跳下车,昙佑从后面走上前,背着他的破包袱。
长松在一旁提醒,“昙佑法师,包袱放马车里吧,让车夫们之后走大道带上山就行了。”
朱槿瞥过来一眼,恰恰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第一反应却是转向其他地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昙佑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紧紧抓着捏成了拳,又缓缓的松开。
他对长松道:“无事,这一小段路而已。”
对灵山寺的僧人们来说,这确实是一小段路,通向灵山寺后山,每日僧人打柴挑水或是去周边村子做法事,总是喜欢走这里。
一路深林景致,在师傅们看来,也是一种修行。
昙佑最初从京城来灵山,也就是这条小路。
那时深秋,灵山却松柏长青,雨水洗涤,瓢泼的大雨落在自己的眼睛,红的绿的都在眼前,仿佛相融,世界都是这般红与绿的诡异的、煎熬的熔炉tຊ。
可现在,他眼中已经一如从前那般古井无波,淡泊得清汤寡水。
朱槿还是忍不住看他,可每次投来视线,又变成了互换地位的另一种逃避。
昙佑低下头,紧紧抓着胸前的念珠,默不作声地缀在后面。
朱槿道:“从这里上去,到半山腰就会有一座亭子供人歇息,我们在那处野炊,下午再去寺里。”
朱熙的脸色不大好看,看着朱槿,已经尽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那种“吃饱了撑的”的神色,然而朱槿依然从他眼里看到了这句话。
看吧,这就是戍守边疆、冷峻严肃的肃王殿下的真面目。
挑剔、精致、暴躁、自私,甚至不通人情。
朱槿看向赵含意,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肃王殿下的不耐烦,双眸亮晶晶的,显得异常高兴。
“那我把给殿下的礼物带上,到亭子里再送给殿下。”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朱熙,想了想,准备等赵含意送了自己再去找一回朱槿。
朱槿有意让赵含意与朱熙留下空间,故意和长青长松在后面磨蹭,嘴上却说的是:“你们先走吧,我清点一下要用的东西。”
赵含意犹豫着,朱熙却利落地转过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含意见他动作,忙不迭跟上。
朱槿回过头,整理着野炊的工具。
让赵含意和朱熙有这么一场经历,朱槿实则并没有什么目的,赵含意说或不说,朱熙会如何回复、选择,其实都不再朱槿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是给了赵含意一个稍微公平的机会。抛开家世与形势,所能拥有的机会。
毕竟,就算告诉自己不去想,可那结局似乎也不用朱槿去考虑。
赵含意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幸运的,因为真正阻碍她的,其实并不是家世,而是更为单纯的东西。
面前覆下阴影,一只手伸过来替她动作娴熟地取过那些物什,清淡的檀香幽幽传来,朱槿愣了片刻,抬头去望他。
昙佑道:“嘉宁,我来吧。”
朱槿看着他的神情,忽然理解到了他的心情。
告别。
昙佑似乎是这个意思。
朱槿不由得笑了,辛辣的、微微勾起唇角、宛如朱瑜一般的,讽笑。
她甩开他的手,将那些东西一把抱在怀里,冷声道:“不用了。”
原来他这么天真,以为回到灵山塔,便已经摆脱了自己。
昙佑被她的神情刺痛,留在原地目送她。
山林幽静,草木清香,与皇城里的萧瑟景象相比一点也不似秋天。
赵含意不由得心底轻松许多,抬眼望去,朱熙也看着四周景色,露出些许平和。
“三殿下这次回京,大约什么时候走?”
朱熙闻言看她一眼,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若是短的话十月之前就回去,长的话到明年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他笑了一声。
何时回去,自己说的又怎么能算呢?不论是肃州还是京城,他不都得看朱瑜的意思。
朱瑜想让他何时过来,他就得过来,想让他何时离开,他也不许逗留,甚至,想让自己就此不回去,回不去,他又能做什么呢?
“明年春,嘉宁应当也该嫁人了,”朱熙忽然道,“赵泽兰念了这么些年,似乎也没念到什么啊。”
中秋之前他就看出来了,朱槿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是他。
赵含意眼底迷茫,朱熙又对她笑了下,晃了赵含意的眼睛。
“你应该比赵泽兰小许多吧?我倒是和他有过几年交情,我们在国子监时做过同窗。那时朱瑜都还只是个小豆丁。”
赵含意看向他,一时说不出话。
朱熙后知后觉自己念出了那个名字,又是无奈,喃喃道:“还是没忍住……没办法,大家都偏心那两个小豆丁……”
他自顾自念着,看向来路,另一个小豆丁提着裙子哧溜哧溜地上来。
想笑一下,然而到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那种伪装起来的高傲虚伪的笑。
怨恨也总是忍不住。
几人碰头,再默默向上。
朱槿山寺长大,到底野惯了,走起这种小路也熟悉,昙佑自是不必提。
赵含意走的比较吃力,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在他们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撑着自己走,冷不防面前伸出一只手,粗糙的属于男性的手。
赵含意仰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天雪里穿着一身月白的贵公子扶起她的时候。
只是朱熙的手不再似此前那般细腻,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深色。
赵含意搭着他的手,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亭子。
朱熙在一旁的山溪边用石块堆砌出一个小灶台,朱槿忍不住道:“三哥,你好熟练。”
朱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在转回去前隐约让朱槿看到了一个白眼,“肃州多战事,我并非只是守在州牧听歌舞的废物。”
赵含意显得十分意外,“肃州还在打仗吗?”
朱熙道:“什么时候没打?前一代肃王便是撤回时死在马背上的。”
不过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估计早就被抓住错贬为庶人不知在哪里一根麻绳吊死了。
长青长松升起火,拿出炊具开始忙活。
赵含意在一边看着,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朱熙被朱槿塞了些香料,叫他看着情况洒洒。
他们忙活,朱槿却悄然退到远远在一边的昙佑身旁,不情不愿地扯了扯他的僧衣,道:“我们去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