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云海棠方知道,这该是四年前,阿爹刚打了胜仗带自己归京的光景。虽是同军中伙伴们一道回的京城,但景将军那些人多半都随阿爹回了中军都督府,而自己在军中无职,只能归家,又是女子,自是不能常聚。所以暂别之际,自己便与他们喝了个一醉方休。如此算来,雁谷关那役还没有开始!“阿爹呢?”云海棠的声音又惊又喜,音量却是极低,好似拼命想知道,却又小心翼翼。翠喜只当她还没有醒透,嘻嘻地看着愣乎乎的小姐:“老爷今日去缴印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叫你起床,让你睡到自然醒。”
黄杨嵌镶的楠木床榻上懒洋洋地蜷着个人,盖着绒厚的捧云团花锦被,让人看不见面目,只露出头顶些许纷乱的垂鬟分肖髻尚未拆开,略略抖动了几下。
云海棠悠悠掀开被角,惺忪地睁开眼,一股刺眼的阳光从窗棂中射来,忍不住拿手遮挡。
手臂怎么一点不酸痛了?
“小姐,你可算醒啦?”
是自己在云府的贴身丫鬟——已殉了情的翠喜。
难道重生了?!
云海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怀中原抱着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咕噜一下滚下了床。
哎呀,起猛了,头好晕。
小姐捂着头,好一阵子没缓过神来。
“都已是巳时六刻了,小姐昨夜喝得也忒多了。”翠喜捡起枕头,麻利地拿来衣服,不由分说地帮她穿上。
“翠喜,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云海棠惊讶地拉着翠喜的手,模样像个木头人,任其摆布,表情却是夸张之极,好似凭空认识她一般。
翠喜习惯了自家小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一边服侍,一边故意嗔道:“不是我,是景将军,小云将军要不要再干一壶?”
再次在翠喜口中听到景将军,云海棠心生感慨,却很是高兴,只是不知今夕何夕。
她的头还隐隐有些疼,像是在水里泡得久了,那股子压劲尚未完全消逝,只好故作平静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翠喜摸了摸小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实在摸不着头脑,闲闲回了句:“咸平十四年——”
听她这么一说,云海棠方知道,这该是四年前,阿爹刚打了胜仗带自己归京的光景。
虽是同军中伙伴们一道回的京城,但景将军那些人多半都随阿爹回了中军都督府,而自己在军中无职,只能归家,又是女子,自是不能常聚。
所以暂别之际,自己便与他们喝了个一醉方休。
如此算来,雁谷关那役还没有开始!
“阿爹呢?”云海棠的声音又惊又喜,音量却是极低,好似拼命想知道,却又小心翼翼。
翠喜只当她还没有醒透,嘻嘻地看着愣乎乎的小姐:“老爷今日去缴印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叫你起床,让你睡到自然醒。”
云海棠只觉得眼框里湿热热的,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还在,真好!
自己又重归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真好!
时间倒退得有些远,从前看似简单而平凡的日子,许多稀松寻常的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于是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我的大小姐,今日立春,正月初十,是太傅家老夫人过寿的日子你也能忘了!”翠喜恨不得钻进小姐的脑袋里,看看她成天都想着些什么。
正月初十,距离咸平十四年秋的那场出征,还有整整九个月!
上辈子,那九个月对她来说泛善可陈,但重活这一世,她却觉得何其珍贵!
她清楚地记得,九月初,朝中会接到西境大宛来犯的战报,九月初九,兵部奉圣上旨意,任骠骑大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云怀远为总兵官,受之帅印,命其率领西北雍、凉、青三卫出征。
军令如山,只待一纸朱落,一切便会重蹈覆辙。
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想出办法,阻止那封调令。
还有九个月,一定有回还的余地。
可是,该如何阻止?
她的脑袋方顿了一下,翠喜已为她梳好了发髻,笑盈盈地弯着眼:“小姐真好看,穿玄甲也明艳,着女装也动人,可惜只要一回府便不爱出门,也不知道以后京城哪家公子能有幸将小姐娶进门。”
常年征战在外,京城的公子,除了上辈子成了婚的窦径踪,云海棠一个也不熟。
但眼下除了姻缘,她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云海棠从前最怕交际,平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对京中贵胄以及官朝之事皆知之甚少。故而,如今,即便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想解决起来却毫无头绪。
翠喜端来紫薯百合红枣羹,想让她缓缓头痛:“小姐先把这个喝了,待会儿我去夫人铺子里取寿礼。”
翠喜口中是铺子是云海棠娘家的产业——江氏药铺。
江府早年是大周国声誉显赫的医药世家,后因一桩医诊涉了朝中势力,祖爷为保全族,主动辞了太医院之职,并叮嘱后辈,研药即可,切不可入世行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族人虽再无入足太医院,但江氏依旧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药贾贵胄,药铺遍布大周各处。
江老太太素来与太傅家老夫人交好,但远住兖州,赶不及来庆贺寿辰,不过对方的帖子却是年年送来,江老太太便让云府的人代为贺寿。
只是,上一世的云海棠从不关心长辈们的这些往来,可最终,自己竟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如今不免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她一口气将紫薯羹喝完,用碗底挡着堪堪欲落的泪滴,道:“我去取。”
翠喜还来不及反应今日的小姐怎么好似有些不一样了,云海棠已一个转身出了屋。
屋外的春风仍有一丝冷意,吹得她头脑清醒,脚步轻盈有力,飞快地穿过曲折回廊,带起衣袂飘飘。
重生了,她有太多的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弥补从前缺失的陪伴,要阻止那封出征的调令,要查找雁谷关明明可以胜却全军覆没,这背后令人不解的原因。
还要真正做一回自己,不再只是困于笼中的臣妻。
她还要……还要找到当初救下自己的那个身影,为他拔去身上所有的剑羽,让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时光不能倒转,起码知道,他是谁。
京城的街头车水马龙,两边酒楼食肆正是上客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如往常,享受着繁华尘世的新春之喜。
云海棠打眼瞧着面前的一切,倏尔一个白色身影从身旁匆匆闪过,让她本是勾着笑的唇蓦然顿住——那人腰间悬着一枚尖锐的玉觿。
只见白色背影好像捂着胸口,迅速拐进一旁的巷子,隐入一扇侧门。
云海棠怔然,抬头望去,临街的阁楼上挂着一块雅致的金匾,上面赫然书着三个大字:
倩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