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虽然柜台与书案上满布灰尘,古琴却是十分洁净,琴面显然是才上过油,足见琴斋主人的爱琴之心。一个灰衣男子正抱着条薄氅,脚下生着只仅剩几颗零星火星子的炭盆,靠在柜台上睡得正香。枝桃刚要出声喊醒他,便被江慵拉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先莫要喊醒他,我先随意看看。”说罢,便驻足在一只琴前,伸手按上琴弦。这是她上一世的爱琴,唤作春风宿醉。虽然说是枝梨在外头阴差阳错买来的,可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这把琴入了她的眼。
今岁天寒,眼看着临近正旦,京都就落了场大雪。
外头捎来消息,太后六十诞辰将近,又恰逢正旦之际,于是圣上准备大摆宴席,遍邀其他国都的君王与皇子。
这小道消息一出,京中贵女圈便炸了锅。
门第高的想去攀上别国太子,门第低些的,也动了去他国皇室做妾的想法。
江慵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对此却不屑一顾。
前世在宫中,她见识过许多别国“贵客”令人作呕的癖好。
尤其是戎朔的王君,就算是公主落入他手中都要被扒掉一层皮,不用说这些寻常的高门贵女了。
虽然外头鹅毛大雪,大有将满园枝丫“摧眉折腰”的势头,江慵却穿戴整齐,捧着手炉上了马车。
太后寿宴虽然遍邀各国,可大韶的各路勋贵人家也都会去赴宴,届时必定是百花齐放。
这也是各位贵女公子互相相看的良机。
江慵虽然无心与这些莺莺燕燕争奇斗艳,可江凛如今立下赫赫战功,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她的名字自然也出现在了正旦佳宴的名录上。
再加上那日骆懿的盛情相邀,她一时气血上涌昏了头,便将御前献艺之事答应下来。
即便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今日仍是要硬着头皮去挑一把更加趁手的古琴。
“姑娘,亏得您与掌柜约定了今日,不然过几日,能不能出得来还说不准呢。”
枝桃冻得直搓耳朵,“天还未冷下来就落这么大的雪,真是邪门。”
“别瞎说,”枝梨轻喝她一声,“如今大爷与少爷凯旋,夫人有了身孕,又有这样瑞雪兆丰年的吉兆,定是上上吉,侯府来年定是有喜事。”
枝桃自知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掀开一角车帘趴着去看外头的闹市去了。
喜事?
江慵的眉眼攀上一丝一丝寒意,凝成霜雪。
明年的喜事是什么?
是娘亲小产坏了身子,还是父兄被派去支援边陲小城,落得一伤一残的喜事?
江慵攥着衣角,将心中的谋划又尽数复盘了一番,原本的焦躁情绪这才消散了些。
马车忽然一顿,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娘,到了!”
今日江慵选的店并非是京都中赫赫有名的名店,而是藏在深巷中的一家破落小店。
虽然门可罗雀,可她却知道这店的东家,制琴手艺乃是一绝。
若说骆懿被盛赞为“七指琴魔”,那么这位东家也可在她心目中称得上“七指琴魔”。
只不过一人是弹琴,一人是制琴罢了。
“瞧着这店的模样属实不像是卖琴的雅致地方……”
枝桃看着那张结满蛛网,摇摇欲坠的牌匾,目瞪口呆。
“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写了琴斋二字,看起来也太寒酸了些。”
枝梨也觉得有些奇怪,目光扫过江慵,见人露出一副故友重逢的欣喜神色,便知道应该没有走错。
“姑娘进去吧,外头冷。”
琴斋里头比外面还要荒凉些,只见里面只有几张破书案,上面零零星星摆着几张古琴。
奇怪的是,虽然柜台与书案上满布灰尘,古琴却是十分洁净,琴面显然是才上过油,足见琴斋主人的爱琴之心。
一个灰衣男子正抱着条薄氅,脚下生着只仅剩几颗零星火星子的炭盆,靠在柜台上睡得正香。
枝桃刚要出声喊醒他,便被江慵拉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先莫要喊醒他,我先随意看看。”
说罢,便驻足在一只琴前,伸手按上琴弦。
这是她上一世的爱琴,唤作春风宿醉。
虽然说是枝梨在外头阴差阳错买来的,可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这把琴入了她的眼。
这只琴的声音比寻常的古琴要低沉些,厚重又有质感。
重来一世,她还是牵挂着这只春风宿醉,估算着琴斋主人差不多应将它制了出来,便冒着大雪匆匆赶来。
水葱一般的指头划过琴线,熟悉的琴音倾泻,撩拨着江慵的心弦。
灰衣男子骤然惊醒,“谁?”
枝梨上前道:“掌柜的,我家姑娘是来看琴的。”
江慵轻垂着眼,一挑一捻,指法熟稔,颇有大家风范。
灰衣男子看得有些入神,琴声止了许久才喃喃道:“辛某已经许久未听过这般动人的琴音了……”
“辛掌柜,”江慵娇柔的声音响起,“这只琴,您开个价吧。”
辛掌柜的眼睛慢慢聚焦,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看清她选的是这只琴后,面色古怪,“真是稀奇,这样一只低沉音色的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争着买?”
听出他的话中之意,江慵柳眉轻蹙,“这只琴可是已经卖出去了?”
辛掌柜瘦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那是自然,我的琴还是很抢手的。”
江慵自然知道这只琴的好,凤眸凝视着那张琴弦,指腹下还依稀能感觉到琴弦的凉意,“掌柜的可认识这琴的买家,能否替我引荐一下?”
话说至此,辛掌柜脸上露出一丝警惕,“姑娘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为何还想要我为你引荐买家?”
"莫不是同行……"
枝桃突然开口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家姑娘怎么可能与你是同行?”
枝梨在一旁掐了把她腰间软肉,示意人噤声。
“掌柜的多虑了,我只是心中爱惜这只琴,想要问问琴主人愿不愿意忍痛割爱,将这只琴转让给我。”
“转让给你?”辛掌柜眉毛拧了起来,斟酌许久,“莫说在下没有提醒你,这琴的买家并非是寻常人家。”
“那日他来,穿的是价值千金的鹤氅,我瞧你也是大门户里出来的tຊ贵女,应当也是了解的。”
鹤氅……
江慵心中有些低落,辛掌柜的话一出,她就有了几分猜测。
寻常的勋贵人家买琴,自然是要挑选音色上乘的,这只春风宿醉显然不合其心意。
那么剩下的仅有一种可能:买琴的也是懂琴之人。
这一类人肯定会觉得春风宿醉的音色独特,若是琴室中恰好没有这般音色的琴,那便是她出千金都难求了。
虽不清楚为何此次与前世的过往出现了分歧,可江慵心中惨淡,只能道:“既如此,那便是我与它无缘了。”
辛掌柜原以为她只是个来买琴的普通贵女,方才见到江慵与爱琴失之交臂的失落神态,不免对她改观了不少。
“姑娘若当真喜欢这只琴,在下不说能再制一只一模一样的,但是少说也能有八分相似。”
“不必了,”江慵轻轻摇头,“终究还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辛掌柜看着江慵的神情,忽然想起自己痛失爱琴的过往,眼一闭,心一横道:“罢了,我见你是真心爱琴之人,便给你吧。”
“可是琴不是卖出去了吗?”
江慵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败给自己心中的底线,“还未征得旁人同意,就将琴转卖给我,这……”
“我是瞧你实在是喜欢这只琴,才冒着砸自己招牌的风险答应给你的!”
辛掌柜又急又气,“趁那人还没来,你说说,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忽然,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传来,裹挟着瑟瑟北风,寒意渗透在整个琴斋之中,“谁说孤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