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慧因师太在庵里宣布说让她下山悟道,但其实晚上晚歌偷偷溜进过她房间。“那我何时才能回来?”慧因师太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温和,“那要看你自己。你虽在庵里长大,但并不一定是庵里的人。”她只是把晚歌养大,却一直没有让她拜师,也没有赐下法号,便是想让她自己选择。“此番下山,你若走着走着觉得尘世好,便可留在山下,做个俗人。若走着走着悟了道,便可回来庵里,专心修行。”“若我没能悟道又不想呆在尘世了呢?可以回来吗?”
从洛昕处知道内情的九渊站在檐下见状也不禁叹了口气,高墙之内埋葬了太多东西。
晚歌自知道了他的心意后便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低头含糊地说了句早些歇息便溜进自己房间了。
被子蒙到头,憋死了也没睡着。
喜欢······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她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下山这么久,连道也没悟明白。
睡不着,索性出去透口气吧。
然后便看到了九渊,坐在院子里,一个人不知是在喝什么,身影怪寂寥的。
他听到声响望了过来,晚歌推门推到一半的手开也不是,关也不是。最后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便也走了过去坐下。
酒香浓郁,晚歌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这是身子好了有些无法无天啊。”连酒都喝上了。
九渊微微一笑,“以前有太多的不能吃不能喝,如今我都要补回来。”随即又问道,“怎么睡不着?”
晚歌点点头,埋头干了一大杯,接着又给自己续上,“有些闷。”
也不知她说的是房间还是心情,九渊拦下她这喝酒如喝水的架势,“这酒容易上头,你可悠着点。”
上头了也好,可以不管不顾地睡个好觉。
一壶见底,晚歌又跑去拎了一坛来。九渊倒是没骗人,不消片刻,那股劲儿好像就上来了,晚歌头晕目眩,看天上的月亮都变得模糊重影了。
“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呢?”想起之前的事晚歌随口问道。
“心意,不就是心中所想吗?”
“那你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吗?”她好像就有些不清楚。
九渊闻言只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晚歌缓缓凑了过去,正当她凝神等着他的回答时,嘴唇上骤然落下一吻如羽毛轻轻拂过。
“我在想这个。”
九渊并没有退开,只是微微侧头盯着她。
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耳旁渐渐放大,晚歌心慌意乱,桌上的酒盏也被失手撞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就像自己乱成一团的心跳。
“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她一把推开,落荒而逃。
关门、吹灯、上床一气呵成,晚歌用力捂住自己胸口,还是砰砰乱跳。深呼吸深呼吸,不行,只要一想到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便又乱了心神。
晚歌只得打了会儿坐,等酒劲和睡意上来后才堪堪睡着。
完了,晚歌似乎好像多少有了些后遗症,怎么一见着九渊她就脸红心跳呢?说话也是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
更可恶的是,他还总是笑自己。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搬进安平王府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好吃好喝好睡。启城的波诡云谲让九渊也渐渐站在了人前,几番斗智斗勇后,惟川与凌远多少瞧出了他和谟则是一伙的。
九渊开始早出晚归,也省得晚歌特意避开,同时又在心里琢磨,如今的情形总觉得奇奇怪怪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该怎么办?何去何从?
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晚歌日日思索,日日不得解,那个吻之后,她原本看不清的东西变得更看不清了。
前院好像有动静?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晚歌赶紧溜回自己院子,却还是被对方堵住了。
“跑什么呢?”九渊明知故问。
“我······这不是强身健体吗?”晚歌硬着头皮开口,“你也该多运动运动。”
“哦?”九渊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拉着她到了前厅,“一起用膳。”
“那个······要不你先吃?我最近口味变了,和你吃不到一起去。”晚歌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口味变了?这么巧,我也变了。”
“那个······”
“你这般心虚的样子,可是喜欢上我了?”九渊打断道。
“谁说的?”晚歌立刻矢口否认,“我饿了,吃!”
九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很好,落座吧。”
一连好几日,九渊都拉着她一起用晚膳,然后送她回院子,期间并未刻意多些交流,拉近距离,这让晚歌松了口气,倒是自在些了。
不过,这样每日闲着也不是个事,挺无趣的。她不掺合九渊那些乱七八糟的,便想着找些别的活计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不然日日琢磨着“感情”一词,越琢磨越糊涂。
至于以后的打算,她还没想好,就先不想了。过一日,是一日。有些东西,或许走着走着就明了了。
今日起了个早,还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准备重拾老行当——街头问诊。听说西市那边多贩夫走卒,便去那里吧。路过潇湘馆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听雨,晚歌停了下来。那日泛舟之后只听到那些大人物的动静,而作为导火索的听雨却是没有耳闻。
晚歌走了进去,潇湘馆里人来人往还是那般热闹。
“请问听雨姑娘今日可在?”
主事的妈妈连忙拉过她到一侧,低声耳语,“听雨不在,我们小舟的音律也是一绝······”
晚歌打断她问道,“可是受邀外出了?”
主事妈妈摇头,微微叹气,“她人没了,都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人怎么没了?”晚歌惊讶追问。
“唉,您就别问了,我这小地方还得做小生意呢。”说完转身就走,还让人送客。
晚歌忙拉住她塞了两张银票,“妈妈,我是真的很欣赏听雨姑娘的那一手琵琶,也算是知己,便是她人没了,你给我说说,我也好去祭拜一下她。”
生前风光时,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死后寂寥,还能有心的却是难得。
“就是有一日她突然就消失了,等了好几日也找了好几日都没消息,我们便报了案,官府查了半个月,最后从陵水河里将人打捞起来了,葬在城郊红树林东边。”
“两个多月前?”
“是。”
“多谢妈妈。”
晚歌转身出了潇湘馆。
听雨死了,死在两个多月前,那就是自己去瀛洲时发生的。看来梁家还是出手了,都是上位者,速来杀伐决断。梁涵对她的一往情深成了她的催命符,便是他与关飞原两个人也没能护住这个女子。
晚歌走在街上,心中一阵唏嘘,有些难受。
滔天权势,可人外有人。便是做了那至尊之位,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仍是处处掣肘。又何谈是其他人呢?谁也不能幸免,九渊也是。所以,那一夜她并没有说错,就是一个无关喜欢与否命运就已给出答案的问题。可为什么她还是生了困扰?情之一字,实是难解。她想弄明白,却又一直没能明白,反反复复地揣摩,却是将自己越绕越深。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亦或是她根本就没有心意?
她与九渊是否也算是促成听雨之死的推手?算是吧。她不该与tຊ九渊走近,也不该留这么久的。很多事她没掺合,可是站在他的身边便是局中的一员,终成因果。
她错了,悟道悟道,她好像离道原来越远了。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好像不再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裹挟而摇摆不定。悟道第一,其他的都是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了。她不该优柔寡断,他救过她,她也救了他;他待她好,她亦有回报。已无亏欠,问心无愧。恻隐之心,也该断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只能自己去走,无论是她还是他,又或是别人。
心不在焉地支了两个时辰的摊,空中乌云密布,暴雨即将来袭,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刚走过半条街雨便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晚歌心中倒是畅快些许,她笑了笑,就那样不急不缓不躲不避地走着。
转角后头顶上突然多出一柄伞,晚歌抬头,九渊焦急的神情映入眼帘。
“怎么了?”九渊见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怪怪的。
晚歌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应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挺累的。
回府后热水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九渊端来了姜汤督促她喝下,又将伞给她放在檐下,“日后出门记得带伞。”见她一直神色恹恹,又不肯说话,他只得叹了口气,“好好休息。”
晚歌等他走后坐在床边,盯着那把伞看了许久,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或许便没这么复杂,她会更容易看清自己。这个念头蹦出来时她连连甩头,又琢磨这些没用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念经呢。
这场雨也不知要下多久,望着望着,竟靠着窗棂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无疑是九渊又来过替她盖上的。
当初慧因师太在庵里宣布说让她下山悟道,但其实晚上晚歌偷偷溜进过她房间。
“那我何时才能回来?”
慧因师太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温和,“那要看你自己。你虽在庵里长大,但并不一定是庵里的人。”
她只是把晚歌养大,却一直没有让她拜师,也没有赐下法号,便是想让她自己选择。
“此番下山,你若走着走着觉得尘世好,便可留在山下,做个俗人。若走着走着悟了道,便可回来庵里,专心修行。”
“若我没能悟道又不想呆在尘世了呢?可以回来吗?”
慧因师太摇了摇头,“不能,那是想逃避,不是想回来。”
晚歌闭眼苦思,虽说自己并不算方外之人,慧因师太也给了选择的权利,但或许是在木鱼声与诵经声中长大,自下山以来,她一直存的就是悟道的心思,并不眷恋这世间也没想过留下。只是如今道没悟,妙慈庵回不去,这里她不愿再留,该去哪里呢?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青玄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他当初还说她有仙骨,要她随他一起修行呢。瀛洲一行也多亏了他,不如就去青城山拜见拜见?
有了去处,晚歌先去厨房吃了顿饱的,随后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带着几套衣服、一些盘缠还有那把伞便翻墙走了。
至于九渊,晚歌思前想后还是留下书信一封,相识相伴一年,此去应是后会无期,于情于理都得有个交代。
“我自小在庵里长大,为悟道而下山。各自珍重,勿念。”
自入世以来,晚歌还是第一次向人提起自己的来历。不欺不瞒,便是她对他的情意最大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