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敛住心神。纤纤玉指朝前一指，水袖一挥，声腔曼妙。“自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婉转悠扬的声调中，吴成忠走到台前坐下，其他下属见此，也跟着落座。我面不改色的扫视一圈，接着挥动水袖，开腔唱戏。“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尾音婉转，戏到落幕。我从袖中抽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红唇轻吹一口气，骤然蹿出一团跳跃火焰。
原来，那个男人不光要给自己一个安定的家园，还念念不忘要给另一个女人安身处！
他还真是，重情重义！
我扯了扯嘴角，心底一片凄冷。
这一夜。
徐州城不太平。
天尚未亮，枪炮声骤然响起。
随即是战斗机的轰鸣声，百姓的惨叫此起彼伏。
少帅府，也乱成了一团。
傅霖寒留在少帅府的副将李谋慌忙敲开了梅苑的门。
“夫人，徐州失守了，我们快逃，剩余的士兵坚持不了多久！”
我骤然回神，朝门口的方向奔去。
“李副将你带人和我去城东大戏院，前线战死士兵的家属和伤兵都被安置在那，我们不能弃之不顾。”
赶往大戏院的路上，我仿佛看到了人间烈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目之所及全是尸山血海、一地残骸。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上海滩沦陷那日。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所见之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满目疮痍，惨绝人寰。
大戏院。
断壁残垣的破旧戏院，里面的床都是用木板临时搭成的，上面躺满了伤兵残将和妇孺老幼。
一个头戴纱布的士兵将手中的半张全家福擦了一遍又一遍，紧紧贴在左胸口。
一名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将断了半臂的弟弟护在怀中，眼中是无尽的恐慌。
此刻，她似姐似母，用自己瘦小的身体为弟弟撑起一处小小的避湾港。
我心口一滞，险些失控落泪，连忙转身看向李谋。
“你带着他们从密道离开徐州城，一个也不能少！”
李谋让手下的士兵赶紧去安排，但还是示意我先行一步。
“夫人您先走，少帅离开前命令我一定要保护好您！”
我搀扶起一个老者，亲自交到士兵手中。
随即，我严肃看向李谋，语气坚定。
“他们是我国的英雄和烈士家属，让他们先撤。”
“敌军很快就要来扫城，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我熟悉戏院的地形，去前厅戏台为你们争取撤退时间。”
见李副将欲言又止，我语气硬朗了几分。
“再犹豫下去，谁都走不了！”
我说完，又将手中的医药包交到竹苓手中。
“竹苓你懂包扎医术，跟李副将一起保护他们。”
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
竹苓脸上满是炮火爆炸后的灰尘，眼泪簌簌而落。
“不，我要和夫人在一起！”
“这是命令！”我正色道，“国难当头，你必须做好烈士家属的医疗后勤保障工作！”
李谋是军人，自是清楚眼下这种情况，我的安排最合理。
他一咬牙，拉住了竹苓的胳膊。
“夫人，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已经发电报给少帅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撤离的队伍有条不紊。
一旁缺了一条腿的士兵拄着拐杖，搀扶断了双臂的战友。
一位步伐蹒跚的老人牵着面黄肌瘦的幼童，男孩懵懂的眼中充满恐惧：“奶奶，这次我们又要逃去哪里？”
老奶奶的声音麻木又空洞：“奶奶也不知道，跟着军爷走吧，有他们保护，哪里都是家。”
等他们进了密道，南笙立马堵死通道门，再用草堆做掩盖。
这时，外面响起了枪声。
我疾步朝前院走去。
不远处好几辆卡车徐徐驶来，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大批士兵，持枪逼近。
见到活人，直接射杀。
不论男女，不论老幼。
我攥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
清晰的痛意让我保持镇定和冷静，我必须演好自己的最后一场戏！
后台生灰的衣架上，有一件破旧的花旦水粉戏服。
我快速换上，走上了戏台。
眼看那些人齐刷刷走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清明的眸底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水袖一拂，唱腔即开。
“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骨寒。”
轻盈的唱腔如梦如幻，婉转荡漾在空荡的戏厅中。
一众士兵正好走了进来，看到戏台上有活人立马举枪扣动扳机。
正要tຊ开枪之际，被为首的将军制止。
“少帅夫人的唱腔，本将意犹未尽。”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如今徐州城已经是本将的囊中之物，兄弟们听一曲也无妨。”
我看着来人，这才发现导致徐州沦陷的叛国贼，正是之前少帅府的贵客——吴成忠。
怪不得傅霖寒后脚刚走，徐州立马就失守了。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我敛住心神。
纤纤玉指朝前一指，水袖一挥，声腔曼妙。
“自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婉转悠扬的声调中，吴成忠走到台前坐下，其他下属见此，也跟着落座。
我面不改色的扫视一圈，接着挥动水袖，开腔唱戏。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尾音婉转，戏到落幕。
我从袖中抽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红唇轻吹一口气，骤然蹿出一团跳跃火焰。
吴成忠眉头一拧，如果没记错的话，《霸王别姬》最后一个动作是拔剑自刎。
可这个女人的手上没有宝剑，只有一个火折子。
正觉得不对劲之际，我将点燃的火折子直直往戏台一扔。
顿时，大火瞬间包围整个戏台。
“有诈！”
吴成忠大惊，他骤然起身想要阻止。
可是晚了。
周围响起嘶嘶火线燃起的声音。
台下的士兵听得如梦似醉。
待反应过来时，浓烟滚滚和火药味已弥漫整座戏楼。
“快跑！”
吴成忠提醒手下士兵，再举枪对准戏台上还在吟唱的我。
“嘭！”
枪声，和掩埋在戏台座椅下的炸药包爆炸声一并响起！
轰隆一声，台下大半的敌军被尽数炸飞。
火光冲天，大地为之颤抖。
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房顶掀飞，房梁接连倒塌。
敌军凄厉的叫喊声成了整座戏院的绝唱。
“噗——”
胸口中了一枪的我被一根房梁狠狠砸到在地，鲜血四处喷溅。
濒临死亡的感觉，我并不陌生。
但是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过往一生如走马观灯，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
我这短暂的一生，笑泪参半。
有爱有恨，痛过也悔过。
如今诸事万般，都将随我埋葬在这片火海。
滚烫的温度快速逼近，模模糊糊中，我好像看到有人从火光中朝自己走来。
转眼，又随风消散在一片烟火之中。
我闭上眼。
“轰隆——！！”
剧烈的爆炸响彻整个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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