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本想说自己再过两个楼口就到家了其实不用买伞快速冲回去就好,可楚肆坚持要买。“现在换季,淋雨要感冒的。”林歌在昏暗的树下红着脸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娇贵,怎么会淋一场雨就感冒。她看着楚肆修长的背影,他在雨中走路好像有一种别样的魅力,雨丝朦胧,一切像是最逼真的梦境。林歌心想自己如果是雨的话,肯定不敢也不情愿淋到他身上。安静的街道,雨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梦境猝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穿着长外套的男人打破——男人脸上带着得意冲到林歌面前大方张开自己的衣服——瘦弱病态充满皱纹的躯干一览无余。
楚肆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深色领带随意扯开挂在脖子上,头发略微有些凌乱,背微微弯着神色疲惫靠在电梯对面的墙上,虽然身材肉眼可见的挺拔,可落寞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一个在大战之中取得胜利却失去一切的神明。
林歌觉得自己一定是忙了一天疯掉了,或者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不然怎么会在看到楚肆这一刻便想到了这样一个形象。
可是下一瞬间,在楚肆抬头看到林歌的那一刻,他身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挺直背朝林歌走过来。
明明只是几步之遥,他根本不用走过来“接”自己的,林歌心想。
“叮——”
电梯刚好到46楼,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加班到现在,很辛苦吧。”林歌攥紧手指,低着头关心道。
“还好。”楚肆看着对面镜子里面穿的得体大方的小姑娘,“你不也一样到现在。”
可是我吃过饭了,林歌心想。
“那你想吃什么?”林歌问。
公司楼下附近有一家麦当劳,店面和林歌从前见到过的麦当劳都不一样。昨天经过的时候她便注意到那个明黄色像是展柜一样的橱窗,而现在她和楚肆却成了橱窗之中的“展品”。
楚肆点了一份最简单的套餐,又将帮林歌多点的一份薯条推到她的面前。
“你好像很喜欢吃薯条。”楚肆仰头喝了一口可乐,撕开汉堡的包装。
林歌用余光瞄了一眼他的侧脸,快速回想自己跟楚肆一起在机场吃麦当劳的时候是不是风卷残云、饥不择食。
为了尝试挽回自己的形象,林歌特意用湿纸巾仔细的擦了好几遍手指以后捏着薯条一根分好几口才吃掉。
结果就是楚肆吃好以后,林歌的薯条还有大半。
楚肆的套餐里面没有薯条,于是他就在吃完自己的那份以后顺手拿了一根林歌的薯条。
本来正放松吃薯条的林歌在这一瞬间警惕了起来,她坐直身体看着楚肆,而楚肆也立刻意识到了林歌的不对劲,拿着薯条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了?”楚肆疑惑的问。
林歌看着楚肆手中的薯条,后悔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反应那么大,心里哀叹楚肆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很小气的人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没事,就是一开始你说了这份薯条是给我的。”说完以后更懊悔了,就算是给自己的又怎样,一起吃饭的话共享同一份薯条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但是其实林歌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将自己跟他人分的很清楚,有时候这点习惯很难解释,但是简言之就是,平时吃火锅一类的倒是无所谓,但假如一开始讲好了套餐是楚肆的而薯条是自己的的话,那么楚肆就不能再吃她的这份。
如果楚肆想要再吃薯条的话,就只能自己买。
她私心对这一点的坚持甚至到了倔强的地步,夸张到秦玉芝想尝一口林歌的小面包都不行。林歌甚至会起身帮妈妈重新拿一块新的然后帮她撕开包装递给她,然后在秦玉芝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吃完属于自己的小面包。
林歌把这一点称为“保证自己食物的完整性”。
倒也不是出于担心感染幽门螺旋杆菌或是觉得对方的口水不干净之类健康方面的问题,只是一种纯心理方面的在意。
当然,林歌不是傻子,和不熟悉的朋友吃饭的时候,也会努力克制自己这一点,假如别人分了她的那份食物,她也不会表现出不开心,只是觉得,别人不拿自己的那份会更好罢了。
毕竟她心里清楚,基本的社交规则就是,别人愿意和你分食一份食物是一种友好、亲近的表现。
可是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不自觉的在楚肆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这个习惯。之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你是不喜欢别人分你的食物对吗?”楚肆将那根薯条放到林歌面前的托盘,弯起眼睛好脾气的看着林歌。
林歌一下涨红了脸,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没关系,你可以吃我的薯条。”
心里又不断地谴责自己,明明这薯条还是楚肆付的钱,为什么还要说“我的薯条”这样的话,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啊。
可楚肆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开心,反而觉得很好玩,他听了林歌的回答以后,托着下巴看着她睁大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眼睛,假装试探去拿那根薯条:“啊,真的吗?”
然后,他如愿以偿的捕捉到了林歌眸中那尽力克制却又不自主表现出来的那一丝在意——她并没有心甘情愿跟自己分享这份薯条。
“好啦。”楚肆收回自己跃跃欲试的手,弯唇笑的开心,“我不抢你的食物,你慢慢吃。”
林歌憋着一阵不好意思快速吃掉剩下的薯条,提起包跟着楚肆走出麦当劳。
马路上车子堵成长龙,红黄光闪烁着,巨大的街边广场上,夜晚亮如白昼。
“你可以放心的跟我说你的习惯。”楚肆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我觉得这些没什么。”
反而很可爱。
——楚肆没说出后面那句。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林歌听到楚肆再次提起这件事,第一反应是不信,“我妈妈都觉得我这样奇怪。”
“父母也不一定要理解全部的你。”楚肆顺手接过林歌手中的包,“他们也只是有缺点的普通人。”
林歌若有所思抬头去看楚肆,在想为什么他要说“父母也不一定要理解全部的你”而不是“父母也不一定会理解全部的你。”感觉大家普遍都会用后面的那种说法。
然后林歌自顾自的想,可能两者之间的区别是,相较于后者那种更加默认父母就是应当理解接受小孩的一切的说法,楚肆的话则是将父母放在了与孩子互相独立的位置,理解不理解小孩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林歌以前没这么想过。
这样的话就好像在暗示有的父母明知道怎样做小孩会觉得被理解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却选择不那样做一样。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
思绪被广场上一阵欢呼声打断,林歌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群抱成一团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心里乱乱的想大概是自己在多想了。
说不定楚肆根本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走过车流众多的主干道,行人和车辆迅速变少——这是林歌回家的路,她现在大致能够记得路了。
可刚转过弯,天上就落了雨。
雨不算大,但是很突然——且毫无征兆。不过林歌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
两人站在路旁树下,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
依照现在的雨势来看,站在原地似乎并不会被淋湿,楚肆便让林歌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去买伞。
林歌本想说自己再过两个楼口就到家了其实不用买伞快速冲回去就好,可楚肆坚持要买。
“现在换季,淋雨要感冒的。”
林歌在昏暗的树下红着脸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娇贵,怎么会淋一场雨就感冒。
她看着楚肆修长的背影,他在雨中走路好像有一种别样的魅力,雨丝朦胧,一切像是最逼真的梦境。林歌心想自己如果是雨的话,肯定不敢也不情愿淋到他身上。
安静的街道,雨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
梦境猝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穿着长外套的男人打破——男人脸上带着得意冲到林歌面前大方张开自己的衣服——瘦弱病态充满皱纹的躯干一览无余。
那件事以后很久林歌都无法理解,就算在电影中,值得被特写慢放的场景应当是和主题有关的有意义的人或事情才对,为什么当时自己的目光就那样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慢条斯理的划过那个瘦小的男人因为过度孱弱而凸起的胸骨、卷曲凌乱的毛发和像是木杆一样毫无任何美感的腿部。
总之,当时的林歌就那样呆滞的盯着那个男人的身体,直到眼神中渐渐浮现可悲的情绪。
似乎是被林歌这样毫无波动的眼神刺激到,瘦弱的男人脸上的洋洋得意逐渐变为失落,甚至带着悲伤的合拢自己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去。
但是楚肆没有给这个男人黯然离去的机会,他迈步从路对面奔过来,手里的长柄伞被他扔在地上,楚肆眼中的愤怒只泄露出来了一点,可这一点足以让那个行事变态的男人跪地求饶。
楚肆提着那男人的领子一拳将他打的撞倒红色的砖墙上,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骨头和墙边的石柱相撞,声音刺耳,听得林歌不寒而栗。
“道歉。”楚肆冰冷的声音像是刀锋。
就连一旁站着的林歌都觉震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楚肆动手,事实上这也是她现实生活中第一次看到“打人”。刚刚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的人,就算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地上的那个男人应该至少要骨折了……
男人踉踉跄跄的拖着差点被撞断的那条腿乞求的看着林歌:“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肆比暗夜还要漆黑的眸子看着林歌,眸光略转柔和,“小歌你说,怎么办。”
林歌看着已经狼狈不堪的男人,小声的说:“让他走吧,以后不要这样就好了。”
“滚。”楚肆看着那个男人,声音低沉骇人。
林歌呆愣的站在原地,直到楚肆捡起地上的伞撑起在林歌头顶,她才机械的迈动脚步继续往回走。
“其实我刚才并不是被吓到了。”林歌开口,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显然对于这件事,楚肆也有些三缄其口,于是半天只“嗯”了一声。
“你看过《辛德勒名单》吗?”林歌突然前言不搭后语的问。
“看过,怎么了。”
“电影里面有一幕,所有的犹太男人赤.身.裸.体站在广场上接受检视,其中有个片段是对一个中老年男人的全身特写,就是全部,所有,很细节。当时觉得很震撼,怎么说呢,就觉得人归根到底也只是动物啊。”
楚肆听完,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人明明是动物,但是被当做动物对待的时候,却是全天下最可悲的事情。”
“就像是《为奴十二载》里面买卖黑人的场景之中那没有任何感情的拍打小伙子的后背看他是否结实、检查他的‘牙口’一样,你只会觉得残忍。”
林歌抬头,眼睛里面闪着光。
黑色的雨伞下面,是帮自己撑伞的他和自己。雨丝被阻挡,伞下面的两人,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两人。
林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默契感。
如果说人生是在挖地洞寻找地下水的话,那么遇到楚肆以前,自己好像永远都会遇到坚硬的岩石不得已转换方向而后再次失望。可是现在好像随便挥一挥铲子都能遇到清泉。
他懂自己。
“所以,刚才看到那个人的身体以后,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一定过得很不好。看起来营养不良,身体好像是即将枯死的树木。”
“那是他活该。”楚肆却一点都不怜惜那人。
“是活该。”林歌附和。
心里想,楚肆刚才说的电影她也看过。
林歌想起之前向海成送自己回来的时候,问自己喜欢什么电影,林歌敷衍回答说都还可以的时候,向海成滔滔不绝跟自己介绍的那类动作打斗类的电影。
她心里只觉得尴尬。因为她根本不懂这类。
并不是觉得自己高级对方low;而是觉得假如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那么以后自己会觉得对方肤浅而对方会觉得自己故作神秘。
因为林歌曾经在提到自己喜欢的电影类型以后被对方翻白眼说装逼。
但楚肆不一样,自己说的话他都懂,不会觉得是在无病呻吟。尽管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这类人。
——又一想,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到将楚肆和向海成做对比,向海成是自己的“相亲对象”,楚肆……楚肆是自己的什么。
接下来的路一直静悄悄,雨淅淅沥沥渐渐下大,一位阿姨牵着穿好雨衣的小柯基晃晃悠悠撑着伞从小区里面走出来,林歌和楚肆跟她擦肩而过。
进了小区以后光线变得很暗,也是在这样下雨的夜晚林歌才意识到小区的路灯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两个人几乎是在黑暗中行走,尽管路面有反光,可林歌还是不可避免的踩到许多水坑之中。
接下来楚肆便走的很慢,林歌低头愈加小心翼翼,专注的走好每一步,鞋子被溅水的情况便好了很多。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雨突然停了,楚肆将伞收起来,迎面走过来一个穿宽大外套的瘦小男人,边上站着的已经放空的林歌脑海中突然拉响十级警报,她下意识的猛地跨了一步走到楚肆身后抓住他的衬衫闭上眼睛躲到他身后。
因为一脚踩到一个水坑里,不仅自己鞋子裤脚湿了个透,就连楚肆都被自己连累溅了一身水。
经过的男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一眼林歌,而后匆匆离去。
在楚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林歌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溢出,刚才被暴.露.狂突袭带来的心理阴影后知后觉的涌上来,一种剧烈的难过感像是从上游奔涌而来的泥石流将她裹挟冲走。
原来遇到那种事情以后当场的害怕和震惊只是冰山一角,等一切都似乎要过去的时候,这种无缘无故被人试图伤害的委屈感才会一层一层像是潮水一样纷涌而至。
她没自己想象的那样理智,能那样淡然处之。
林歌极度后悔自己没有在楚肆将那人打倒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上去狠狠的踹他两脚,然后再在他那张卑劣的脸上吐几口口水。竟然还愚蠢的觉得楚肆狠心。
她是害怕的,害怕再次遇到那种事情。
也是头一次生出了想要回家的想法。
楚肆转身双手按住林歌的肩膀,注视着她微微抖动的细瘦肩膀,“是不是后悔刚才放他走了。”
“谢谢你。”林歌细弱的声音略带哽咽,“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楚肆心中猛地一颤,眉毛都不自觉抖了一下,可他只是冷静的看着林歌,“不要怕,你有我。”
林歌抬起头,眼里带着泪花。
“我不会让那样的烂人伤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