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时,两人也经常说些浑话。飞絮又凑近了一些,道:“别的不说,单将军那张脸,生的多好看呀,白的跟发光的玉一样,府上的小丫头都说,将军是不是敷粉了,怎么这么白?”是吧,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的。“没敷粉,纯素颜,我摸过。”云寄欢脱口而出,声音还大了起来。说完,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地看了看净室方向。可别再让那‘贼子’给听去了。“已经摸过了?”飞絮一副了然的神情,“是昨天马车上?我就说昨天小姐红着脸不对劲。”
云寄欢捏着袖中的东西,有些心虚地走进凌霄院,这是自新婚那日,她第二次踏入凌霄院。
跨入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上的一个大红喜字。
云寄欢整个人都像是定住了一样。
她不是叫人把凌霄院都收拾出来了吗?怎么这里还是三年前大婚那日的摆设。
秦携似是刚起身,从内室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她泛红的眼睛:“没睡好?昨晚又进贼了?”
云寄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明明出门前已经用脂粉遮了,怎么还被他看出来了。
她忙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回道:“没有,昨晚一切安好。”
秦携看着她的动作,声音格外的疏冷:“那就是心里有鬼。”
夹枪带棒的一句话,让云寄欢心中忍不住一刺。
他是在讽刺她吗?
就像外边的流言一样,骂她没有自知之明,家里都落魄了还妄想攀陆家的高枝,骂她恬不知耻,明知陆为弦要娶魏娉婷了,还跑去大闹她的生辰宴。
没有!
就算她落魄了,她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她也不会自甘堕落地去纠缠任何人,更容不得别人这样污蔑她!
云寄欢倏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杆,朝秦携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寄欢都要谢谢将军为我争得诰命。寄欢人微言轻,无能为将军分忧,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昨日谈及的庆功宴,章程已经拟好给了秦侍卫,将军若想要利用庆功宴拉户部尚书孟大人入局,就得立即派人去寻一位叫宋七公的庖厨。”
“宋七公的无骨鱼天下第一,孟尚书平生最喜食鱼,私底下还绘制了自己的珍味食谱,如今正缺这道无骨鱼。”
“若能请来宋七公,孟尚书上钩指日可待。”
云寄欢一口气说完,随后从袖中拿出预备好来的锦盒放在桌上。
“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寄欢告退。”
她福了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凌霄院。
秦携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转身的瞬间,眼睛似乎更红了些。
凌肃从外进来,脸上满是惊奇:“夫人怎么知道将军想拉孟尚书入局?还知道孟尚书的喜好?”
秦携充耳不闻,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条丝绦。
打着精致的花纹,缀着通透的珠玉,一条蓝色,一条紫色。
……
飞絮一直候在门外,只见没几句话的功夫,自家小姐便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裙底拨出了一阵惊涛骇浪。
飞絮一路追着回到了紫藤苑,苦口婆心道:“小姐该忍着点自己的性子的……”
云寄欢身形一僵,往日凡事都不在意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哀色。
“飞絮,我还要怎么忍?”
她忍住了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也忍住了自己丈夫带回来别的女人……
她云寄欢,曾经被无数人追捧,而她要求不多,只要个情投意合一心一意的人。
现在呢,她既嫁了个不喜欢的,还要贤良大度地为他张罗后院,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她还要怎么忍?
飞絮也觉自己失言,但她本意是想撮合云寄欢和秦携,一个没有娘家支撑的女人,往后能倚仗的就只有自己丈夫了。
但看着自家小姐为赶制那两条丝绦熬红的眼睛,飞絮心中泛起心疼,老天爷为什么一个劲的磋磨她家小姐呀。
“小姐,是奴婢失言了,小姐罚奴婢吧。”
云寄欢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了飞絮,很是歉疚道:“是我对不住你,明明也就比我大一岁,却让你操心的跟老妈子一样。”
“也只有飞絮你,还把我当成娇小姐,处处都捧着我,照顾着我。”云寄欢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飞絮知道她这是又想起老侯爷,想起夫人了。
“小姐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起来了。”
飞絮忙将人送到床榻上,服侍她歇下。
“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是呀,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云寄欢躺在床上,干瞪着眼,床帐上的茉莉花香气残存。
除了琴,她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花了。
不管是在宣平侯府还是云家,到处都是她养的花,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是花香。
各种花草中,母亲又最爱茉莉。
茉莉花一开,整个院子里都是香气,母亲教她做花茶,做糕点,做澡豆,做香膏。
娘的身上总是有一股茉莉香,她最爱闻了。
母亲养了各种颜色的花,但她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她满院子的花加起来,都不及她的小酒儿半分颜色。
云寄欢又想起了自己的及笄宴。
及笄那天,母亲为她布置了满府的鲜花,祖父请长公主来为她挽发,表哥特意跑到千里之外的江南,只为给她寻一枝与众不同的及笄簪。
那天的宣平侯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礼物堆成了山。
有人想要说亲,被祖父嫌弃的推到了一边,他抚着花白的胡子,一脸骄傲道:“我的小酒儿值得天底下最好的。”
忽地,画面一转,欢乐的宴会里闯进来一群带刀的官兵——
母亲的花被踩踏,祖父的酒杯被砸碎,舅父舅母脖子上架着刀,她的探花表哥被人摁在地上,自己也被两个粗鲁的侍卫拖进了大牢……
阴暗逼仄的大牢,就是人间炼狱,惨叫声,血腥气,还有呼天抢地的喊怨声。
有人受不住,呼喊着要以死明鉴,拿头便往墙上撞,血浆飞溅……
“不要!”
“不要死!”
云寄欢倏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脸上也是一片凉意。
愣怔了好一会儿,窗外传来丫头们的喧闹声。
云寄欢起身出门查看,只见院中多了两盆花,一盆蓝色,一盆紫色,颜色艳丽,十分少见,几个小丫头围着看个不停。
飞絮见云寄欢起身,一脸喜色地上前道。“小姐,将军送来的花,你看这颜色……”
一蓝,一紫,正好对上了她送他的两条丝绦的颜色。
“巧合吧。”云寄欢撇了撇嘴。
“怎么会是巧合?你看这花,一看就不寻常,奴婢都不认识。”飞絮拉着云寄欢上前细看。
蓝色那盆花形像是一群展翅的鸟雀,堆叠成群,十分活泼。
紫色的是成串的花束,有淡有浓,高耸一支,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高雅又芬芳。
云寄欢不得不承认,她也不认识,是她没见过的花种。
但,真的很赏心悦目,让人心情都忍不住愉悦了几分。
这算什么?
回礼?还是道歉?
像是要解答云寄欢的疑问,晚饭时分,秦携来到了紫藤苑。
下人连忙摆上碗筷,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第一次同席共餐。
第 12章 咱们将军就是,中看更中用!
云寄欢一下不自在起来。
以前各种宴会应酬,她也没少跟人同席,甚至先帝的寿宴她都参加过好几回,但没有哪次这么不自在过。
跟秦携独处,她就觉得不自在,明明是陌生人,却又不能不在乎。对面的人又沉着一张脸,怵的她连寒暄客套都说不出口。
半天无话,云寄欢饭倒是扒了一碗,她最喜欢的小酥肉,因为放在秦携面前,只能忍痛割爱,一口也没吃。
云寄欢不紧不慢的吃着,饭碗终于见底,像是看见了曙光,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她飞快咽下最后一口饭,正欲放下碗筷,突然一双筷子伸到她面前,一块小酥肉放在了她的碗里。
云寄欢捧着碗,不是受宠‘若惊’,是真的惊了一下。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眼中还未消退的红血丝也更明显了些。
“昨夜熬夜给我打的丝绦吗?”男人开口道,语气不似昨日那般冷淡。
“嗯。”云寄欢嘴里应着,注意力却还在碗里的小酥肉上。
她没想到秦携竟然会主动给她夹菜,还……夹的挺好的。
云寄欢将整块肉塞进嘴里,这顿饭终于有了那么丁点意义。
“一条就够了。”
秦携神色不动,放下碗筷,拿起汤勺不紧不慢地盛着汤。
这话说的,像是她自作多情献殷勤一般。
云寄欢讪讪道:“觉得两个颜色都挺配你的,所以都做了。”
秦携盛汤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看门口摆放的两盆花。
飞燕草,灵动。
紫罗兰,高贵。
“是很配。”
嗯?
云寄欢一愣,这秦携未免也太不自谦了,脸皮果然厚。
正腹诽,一碗银耳汤送到了她面前。
云寄欢呆了呆,抬眸瞄了秦携一眼,对面的男人面色如常,拿着汤勺给自己盛下一碗。
什么情况?作戏?演给下人看的?
可她不喜欢银耳。
云寄欢不敢出声,低头喝汤。
就在这时,几个仆妇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请示道:“夫人,将军的东西都收好了,需要怎么安置?”
云寄欢猛地被汤呛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飞絮已经笑眯眯地将人领到了内室。
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便多出来了许多物件——秦携的衣帽,秦携的佩剑,秦携的兵书……东西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占。
秦携的东西跟他的人一样,都是最利落简洁的款,带着股飒飒冷肃之气。
云寄欢感觉紫藤苑瞬间都萧瑟了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不是吧,他要跟她一起住?那楚楚姑娘怎么办?
“楚楚住在蔷薇苑。”秦携的声音适时响起,“第一天就搬过去了。”
谁敢住他的婚房呀,有眼睛的人看见那大红喜字都吓出来了。
但凡云寄欢在他身上多点心思,就该知道了。
“楚楚的父母亲人都没了,但她幼时还有个姐姐因为战乱走失了,他们找了很多年,打听到她姐姐被人牙子卖到了京城。她想找回她姐姐,所以跟着我回京了。”
这还是云寄欢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话,话讲得多了,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冷了。
又听到楚楚那样的身世,云寄欢感同身受,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沈家和云家子嗣不多,她没有姊妹,只有个表哥。
新科探花郎,惊才绝艳的沈郎,她的表哥,待她比亲哥哥还亲。
如果哥哥还在……
云寄欢心中一酸。
“有什么线索吗?或许我可以帮的上一些忙。”
怕秦携生疑,她又解释道:“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也认识不少人,找人这种事,就是多一个人多一分机遇,保不准就碰上了。”
秦携毫不怀疑:“明日让楚楚跟你细说。”
说话间,仆妇丫鬟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并上前禀告道:“将军,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云寄欢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抬头怯怯看了秦携一眼:“紫藤苑不比凌霄院宽敞,将军住在这会不会不舒服?”
“那把围墙拆了,再扩一圈。”男人言简意赅。
云寄欢尴尬笑了笑:“那,倒也不用。”
天色已暗,房中亮起烛火,秦携去了净室洗漱,云寄欢忐忑地坐在梳妆台前,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飞絮。”怕秦携听见,云寄欢用气音喊道,然后挤眉弄眼示意了净室的方向。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飞絮忍不住笑了起来,凑在云寄欢耳边,小声道:“还能什么意思,将军想跟小姐当夫妻,好好过日子呗。”
飞絮很是欣慰,将军跟楚姑娘什么事都没有,是她们草木皆兵误会了,别的不说,单看将军两次送的东西,可见是用心的。
她家姑娘就和夫人一样,最是爱这些花花草草了。
当初秦携一走了之,云寄欢想过要借祈福的名搬出将军府,就是因为这府上到处种了好些花草,十分怡人,这才忍住没搬。
“小姐,奴婢觉得将军很不错,小姐不然试试跟将军好好处,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保不住三五月后,小姐就动心了。”飞絮劝道。
云寄欢撇了撇嘴:“他哪里不错了?你看上他哪了?”
云寄欢和飞絮,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姐妹。
四下无人时,两人也经常说些浑话。
飞絮又凑近了一些,道:“别的不说,单将军那张脸,生的多好看呀,白的跟发光的玉一样,府上的小丫头都说,将军是不是敷粉了,怎么这么白?”
是吧,也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的。
“没敷粉,纯素颜,我摸过。”云寄欢脱口而出,声音还大了起来。
说完,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地看了看净室方向。
可别再让那‘贼子’给听去了。
“已经摸过了?”飞絮一副了然的神情,“是昨天马车上?我就说昨天小姐红着脸不对劲。”
云寄欢腾出另外一只手,捂住了飞絮的嘴,像是偷吃被人当场逮住一样,脸红了起来。
飞絮拨开她的手,笑道:“小姐害羞什么,你们是夫妻,那是你的男人,名正言顺,摸一下不碍事的。”
“嘘——嘘——别说了。”
什么她的男人,这死女人说话怎么这么孟浪!
云寄欢疯狂给飞絮使眼色,飞絮视而不见,反朝着净室方向,拔高了音量道:
“小姐,你以前看戏的时候,不是最喜欢这种‘将军身书生面’吗?我看咱们将军就是,中看更中用!”
“飞!絮!”
云寄欢扬手飞快去捂飞絮的嘴,飞絮笑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带上了。
云寄欢脸上顿时跟个烧着的猴屁股一样,又红又烫,两只耳朵忍不住去听净室方向的动静。
不会被听到了吧?
隔壁静悄悄的。
云寄欢听了半晌,不见动静,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正要松口气,忽地从净室中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院中下人已经屏退,如今只剩下她和净室中的秦携。
云寄欢猛地想起,秦携身上还有伤,于情于理,她都至少要过问一句。
“将军,没事吧?”
云寄欢来到净室门口,向内问道。
门内许久不见答应,云寄欢有些不放心,
楚楚说他的伤很重,还不能沾水,刚才那一声巨响,该不是晕倒了吧?
云寄欢伸手一把推开了净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