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个商场,有海底捞哪怕大年初一也二十四小时营业,路小雨钻进去,点了个清汤锅和一些蔬菜,沈期坐在她对面,等她点完菜也点了些吃的,服务员很热情地招待他们,他们一一感谢,对服务员说的话都要比彼此之间说得多。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饭,再后来就是百无聊赖地待着。没人赶他们走,他们就一直在这里,服务员甚至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充电宝,虽然他们都关了机,并不想要充电宝。后半夜路小雨睡着了,沈期坐在对面望着她,眼底满是好奇。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相亲的事情了。
路小雨垂下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相框,心疼得不行。
也不知是因为照片摔坏了,还是因为陈深扬再一次的拒绝。
她缓缓蹲下去,扫开相框的碎片,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指她也不管,执拗地将母亲的照片整理出来,血染到了照片上,她用没血的手指擦干净,却还是留下一些痕迹。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她就那么蹲着说,“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我就不行呢。”她盯着母亲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笑脸说,“我马上就二十岁了,连法律都允许我结婚了,为什么你还要拒绝我呢?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她终于扬起了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我昨晚亲你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呢。
正因为高兴才矛盾。
矛盾于那份高兴中的羞耻感,矛盾于那份高兴中的恐惧。
陈深扬修长的双眸定在路小雨身上,路小雨慢慢站起来,红着眼睛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陈深扬,真的一定要去相亲吗?不去行不行?”
陈深扬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妥协,她就会破涕为笑,她就是这样好哄,但他的目的并不是哄她。
未来会有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去哄她,会有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的英俊青年去疼爱她,她不需要他这样一个历经沧桑,内心衰败的家伙去哄去疼。
他的理智也不允许自己去那么做。
所以他最后开口所说的是:“不行。”
哪怕他明确知道自己不会和相亲对象真的恋爱,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解释,直接说:“一定要去。”
伤心到了极点,人也就没那么绝望了。
路小雨甚至都笑了起来,她笑着连连点头说:“好,很好,那我祝福你,祝你心想事成,能和今天的相亲对象有个好结果,希望至少没有我,她也能照顾你。”
她明明在笑,可陈深扬的心却好像在被刀割,他抿唇不语,她继续说:“我之前还是骗了你,我说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做了,但我还是做了,我以为自己可以暂时不去考虑那些,偷偷待在你身边一天是一天,但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看你和别人相亲相爱的,既然你说你一定要去,那我这次不骗你了,我真的放弃你了。”
路小雨将母亲的照片装进大衣口袋,随后再次开口说:“我这次真的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再联系你了,我这就走,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当然,如果我有母亲案子的新线索,我还是要和你联系的,因为你仍然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她鞠了一躬说:“感谢你昨天的照顾,新年快乐,祝你幸福。”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街道转角,如果不是地上还有破碎的相框存在,甚至都会让人觉得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陈深扬在原地站了很久,哪儿都没去。
一夜的值班他半分钟都没睡,此刻却依旧十分清醒,清醒地感知着内心的折磨。
电话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麻木接起,沙哑地“喂”了一声。
陈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着急地问:“深扬,你走到哪里了?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你应该快到了吧?”
陈深扬垂眸看着地上破碎的相框,声音淡漠地说:“不去了。”
陈妈妈愣住了:“你说什么?不去了?怎么了?是所里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
陈深扬缄默片刻,低声道:“是我自己有急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这都约好了,爽约会给人家留下坏印象的。”
“那就不必再见了。”陈深扬蹲下来,“很抱歉,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嫂子一头雾水,电话这头的男人却是低着头,一片一片地收拾着相框残破的碎片。
是他配不上她。
真希望她不要想太多,能真的从此开始新生活。憎恨他也好,厌恶他也罢,始终都是他配不上她。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那样喜欢。
路小雨无处可去,她跑啊跑,跑进了死胡同。
她蹲下去,眼泪淹没了她,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寒风吹过她的脸,她满身冰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是同学,但不同系,路小雨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如果说陈栩是典型的温润校草的话,那这人就是那种风流跌宕,万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的类型。好像之前也有听人说过,有姑娘为了他得抑郁症直接休学的。
这大一才刚刚念完上学期,就有人被折磨出抑郁症了,这人该多过分呢?
路小雨眯了眯眼,左思右想了许久,才想起他的姓氏。
姓沈,具体的名字不记得了。
沈某长着一双桃花眼,瞧见路小雨在哭,俊脸上满是担忧道:“你没事吧路小雨?”
他当然也知道她,当初她的绯闻闹得那么厉害,秦璇后来也是被那件事搞得休学至今,他要不知道路小雨就稀奇了。
路小雨没说话,抹了抹脸站起来说:“我没事。”她扭头想走,却被沈某拦住了。
“你手受伤了。”沈某皱着眉说,“你这是怎么了,这大年初一的,你出什么事儿了?”
路小雨不想搭理渣男,扯回手想要离开,刚走几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想到了跑去相亲的陈深扬。
她忽然就笑了,陈栩那样好的人她不忍心利用,但沈某这样的渣男需要人教育。
于是她又转过了头,眼睛红红的,笑容却很灿烂道:“怎么,你能帮我包扎?”
沈某微微一怔,倒是头一次看见江城大学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这样笑。
他薄唇轻抿,半晌才道:“我不懂这个,但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他微笑了一下说,“我今天比较有时间。”他眨了眨眼道,“一大早就跟我妈吵起来了,我是离家出走的,正好没地方去。”
那可真是天意了。
路小雨没说话,但又走回了他身边,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某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笑说:“前面就有诊所,我带你去。”
路小雨依旧不说话,一路上都兴致索然,沈某话也不多,虽然长了一张典型的渣男脸,但其实并没有特别花言巧语。
到了诊所门口,他甚至还特别绅士地说:“不方便的话我就不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路小雨斜眼看他:“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某笑着说:“搞不好人家会误会我们的关系,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给你带来苦恼。”
路小雨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想得还挺周到。”
沈某微微扬唇,桃花眼里情意流荡,你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你。
路小雨有些烦,直接抬脚进了诊所,关门之前她回头说:“那沈……”她不记得他叫什么,
“沈”了半天才说,“沈同学,你在门口等着吧。”
沈某笔直地立在那,沉吟片刻道:“我叫沈期。”
“哦。沈期,我知道了。”路小雨神色淡淡,说完话就进了诊所。
沈期站在门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多久路小雨就从诊所里出来了,受伤的手指包扎好了,但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好转。
沈期瞧着她,微挑长眉问:“你是不是很冷。”
路小雨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沈期直接摘了自己的围巾递给她:“需要吗?”
没有直接替她围上,而是先问了他一遍,这个在传言中风流到快要下流的男人还真挺绅士的,大约也是因为这份绅士让他跟普通的渣男不同吧,也是这份不同让他更加惹人错付深情。
“不必了。”路小雨淡淡拒绝,抬脚往前走。
沈期重新系上围巾,慢慢跟上,双手抄进大衣口袋,不甚好奇地问:“你准备去哪。”
路小雨望着前方说:“跟你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所以想问问你,参考一下你的方向。”
说得好像和她很有共鸣似的,两个无家可归的人?
想到这些路小雨只想笑,她嘴角的嘲讽甚为浓郁,沈期瞧着也不生气,平静地继续说:“你对我没什么好印象吧。”
路小雨脚步一顿,倒是不知道他那么有自知之明,但她矢口否认:“没有,我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是吗?”
“毕竟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你出现了。”
这话说得沈期微微凝眸,他侧目望着路小雨,又走了一会才说:“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路小雨望着前方没说话,沈期继续道:“但好像这样的你比想象中的更好。”
路小雨瞥了他一眼,沈期笑了笑没再和她搭话,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竟异常和谐。
那天晚上沈期陪了路小雨一个晚上,他大概没撒谎,是真的和母亲吵架不想回家了,不但关了手机,还半点不提要离开。
路小雨则是真的无处可去,她同样也没开手机,原因是不想被父亲打扰,她离开老宅已经有段时间了,他的眼线应该早就汇报了消息,他可能会出来找她,当然,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大冬天的,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待着,路小雨的病刚好,她可不想再用病痛折磨自己了,那样的精力有一次就够了,而且那个男人,似乎也不值得她再那般折磨自己。
她找了个商场,有海底捞哪怕大年初一也二十四小时营业,路小雨钻进去,点了个清汤锅和一些蔬菜,沈期坐在她对面,等她点完菜也点了些吃的,服务员很热情地招待他们,他们一一感谢,对服务员说的话都要比彼此之间说得多。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饭,再后来就是百无聊赖地待着。
没人赶他们走,他们就一直在这里,服务员甚至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充电宝,虽然他们都关了机,并不想要充电宝。
后半夜路小雨睡着了,沈期坐在对面望着她,眼底满是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海底捞的服务员都换班了,路小雨才缓缓醒过来。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陈深扬不断拒绝着她,冷漠的样子让她通体生寒。
她白着脸望向对面,沈期坐在那里,正准备吃早饭。
发觉路小雨醒了,他笑笑说:“我去买了洗漱用品,放在你座位旁边了,你可以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
路小雨立刻看向自己身边,果然放着新的牙刷和毛巾,他甚至还贴心地买了一罐面霜给她。
“不知道你平时用什么牌子,但这个牌子大概适合所有女性的肤质。”
他很懂这些,也难怪那么招女人喜欢,路小雨拿起海蓝之谜的面霜,表情淡漠地说:“你觉得一瓶很贵的面霜能让我改善对你的印象吗?”
沈期乐呵呵道:“没有啊,我没那种想法,你怎么会那么想?那面霜还不是最贵的呢,再贵的我也买不起了。况且,我觉得你虽然对我印象不好,但好像并不抗拒和我接触,甚至于,你好像还挺想和我走在一起的。”
路小雨眼神一顿,沈期似笑非笑地睨了睨她,收回目光继续煮蔬菜。
路小雨隐忍半晌才道:“一早就吃火锅?”
沈期温声说:“嗯,占了人家一晚上的地方,总要多消费一些心里才安生。”
路小雨很想说,那你害得人家女孩抑郁症休学,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才能安生呢?
路小雨心里烦躁不已,和沈期也聊不下去了,她直接拿了东西起身离开,这次走后没再出现。
沈期吃完了早饭就对服务员说:“你好,美女,买单。”
服务员走过来说:“不等那位小姐了吗?”
沈期笑笑说:“哪儿轮得到我等啊,她肯定早走啦。”
服务员温声恭维说:“帅哥一表人才,肯定能追到那位小姐的。”
沈期也不解释,点点头说:“借你吉言。”
这是沈期和路小雨第一次接触,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哪怕沈期不主动找路小雨,路小雨也是会找他的,但这是后话。
大年初二的早上,路小雨离开火锅店就去了墓园。
她一路直奔母亲的墓碑,努力不去想昨天发生的事,可天不遂人愿,即便她这次把自己的心控制得很好,等到了母亲墓碑前,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看见墓碑前放着个相框,看起来和她之前摔坏的那个没有任何区别。
她惊呆了,蹲下去仔细查看,真的和她之前摔坏的那个一模一样,可又不像是修好的,因为之前的相框木纹都摔裂了。
这应该是谁花心思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能是谁呢,还会是谁呢,当然是陈深扬。
路小雨心里一酸,当时就想把相框给摔了,但抬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
何必因为自己的情绪委屈母亲。
昨天都把她摔到了,今天还是早早把她装好吧。
路小雨舒了口气,放下手,从口袋取出母亲的照片,快速装好。
举目望去,又和之前一样了,半点分别都没有。
不远处另一人的墓碑前,陈深扬笔直地立在那,往日里的他的目光只会在墓碑上,但今天他一直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注视着路小雨,在她要摔掉相框时丝毫不意外,但在她用了相框后,他却愣住了。
他缓缓收回视线,望向自己面前的墓碑,墓碑前摆着白色的花束,墓碑上贴着主人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女孩,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满目朝气,笑容矜持,她穿着的,是一身工整的刑警制服。
在女孩上的墓碑上,有两个字十分瞩目——烈士。
不知不觉,林娅已经离开快一年了,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不管她过得好不好,只要一想到这些日子他不断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就觉得自己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