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与东城太平大街一道之隔的西城宁安大街之上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我们正经过的竟是有着长安第一酒楼之称的——澄楼。入夜的澄楼漱耳笙歌归院落,满目灯火下楼台,好一派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景,周遭来自西域各地的杂耍胡班,南夷的精致糖食摊,东海的珊瑚珠饰,并北地早开的各色鲜亮花枝,琳琅满目,缤纷醉人。“皇上。”我放下帘子,转头看着皇帝,“我要吃螃蟹。”“这个时节哪来的螃蟹?”荣璋纳闷道。我掀开帘子,让香气冲进轿子来。
话说集缘峰与廖永年一别,我乘着轿子往山下走,忽听马蹄疾行之声。
“皇上?!”待看清来人,孟岐山吃惊道,“微臣虎骑营都统孟岐山叩见皇上。”孟岐山一拜而下,连同周围轿夫也跪了下来,头沾青泥不敢起身。
“微微。”是荣璋的声音,急切还带着点恼火。
我忙从轿子里下来,也要跪下行礼。
“你起来,你怎么样?”荣璋把我拉起来左右瞧看,“廖永年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可有中毒受伤?”
见我面色略有苍白,肖荣璋一脚踹在孟岐山肩上,踹了他一个踉跄:“好大的胆子,你……”
“皇上,皇上别急,我没受伤,也没中毒。”我拉住肖荣璋,“更不关孟统领的事了,皇上若是生气,要不还是罚我爹吧。”
“你这丫头,不是和你说过此事不要插手吗?”荣璋皱着眉,一脸愠怒。
“皇上也说过不会降罪,此时也身不由己不是吗?”握住荣璋的手,让他知道我的反问并不是责怪他,“我也是的,我来时带了千机散,走时……怕只能带着一个消息了。”
不无遗憾,我抬头去看已略略西沉的日头。刚才离开承恩寺的时候,我听到了浅鸣的丧钟,路旁携带着丧报的僧侣已经上路,前往太极宫。
“难为你了,微微。”我知道,荣璋也有遗憾,只是我们的遗憾不同,也实在没有必要共通。
“想不想骑马?”半晌,荣璋拉过自己的马,问我道。
“下山就热闹了,要骑着马走街串巷?招摇过市?”我微笑道。
“跟着朕有什么不行的?”皇帝一笑,对着孟岐山道,“你们携轿子回国公府门口等我们。”
“皇上,这不行……”孟岐山阻拦,没拦住。
“放心吧。”被皇帝单带出来的侍卫李昌平,也就是我的四姐夫拍了拍孟岐山的肩膀,“太阳落山前定会回去的,娘娘归宁,规矩不见公府燃灯,皇上会替娘娘想着的。”
随着皇上共乘一骑,御驹宝马,脚力惊人!尽管驼乘着两人,依旧甩下姐夫一大截。
我们三人远远朝着山下奔驰而去,耳边劲风强硕,漫花逐香,正是长安春深已至……
话说随荣璋一路前行,黄昏时分,我们已到达国公府前的太平街。
四姐夫提前一步入府告知。我也自马上下来,钻进孟岐山早就停好的轿子里,无声无息进了角门。
不一时,公府正门大开,我爹我娘率府中众人迎了出来。
“臣率阖府上下参见圣上。”爹郑重拜下,身后,府中众人呼啦啦跪了半条街,一直跪到了府门。
“国公爷,国公夫人请起。”皇帝扶起父亲,“朕回宫之后没见到贤妃,听说她请皇后旨意归宁了,这才想到国公府转转,顺便接她回去。”
我自爹娘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他身侧,荣璋笑着拉了我的手,闹得跟多少时间没见一样。
“不知圣上驾临,陋邸未曾净扫,失礼之至,还请皇上降罪。”父亲继续客套。
皇帝一笑:“不知李侍卫第一次来拜见岳丈,国公爷可曾泼街垫道,又张灯结彩?”
“这……”
我爹一个犹豫,身边四姐夫已经跪下了:“皇上怎可拿臣相较?岂不是折煞微臣?”
“快起来吧,若是比国公爷待之亲疏,朕怕是输得一塌糊涂,谁折煞谁真不一定。”荣tຊ璋笑道。
“好不好咱们不要在这里说话?”我实在不想听这几个大男人跟这里逗闷子,说酸话,扯了帕子擦汗,“多说一时就要封街一时,来往车马绕行不便,而且耽误了太平街多少市井买卖?连税银皇上也会少收几两的。”
我爹要“呵”我。
“今日外面怪热的,进府去吧,皇上你别听我爹的,我家里干净得很。”我拉着皇上往里走。
被全体一起翻白眼儿,我不在乎,我走了。
虽说进了府门不过略坐片刻便要回宫,我还是得空嘱咐了牙牙,关照了二嫂,和姐姐抱抱,又揣上一兜子娘做的马蹄赤糖糕,带上一车子让三哥提前给我预备下的市井玩意儿回去送人,这才屁颠屁颠跟着皇帝上路回宫。
离开江国公府,车行在平安街宽阔的街道上,我回身凝望,我走之后,府上灯火皆燃,照得太平街市晶亮如白昼。
这里因为官邸林立,平日里是不许西市的商贩来走街串巷的,只因今日是“花朝节”,按例允许长安城除宫墙四周的所有街道开市一日,连大家的小姐夫人们也会出来,早踏春花晚观花灯。
撤去戒严布幔,早早等在外面的走卒商贩,挑着担子,扛着摆桌涌上街道,不一时平安街上已是人声四起,正是月色入夜长安,繁华如清梦。
“累不累?”皇帝舍了马挤在我的轿辇上,为的是少人看到。
“不累。”我道。
“还说不累,说话都没了精神。”皇帝摸了摸我的头,“刚才看国公夫人给了你一袋子酥饼,是什么?拿来给朕尝尝,急着找你,朕自晌午从莲业寺出来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
我拽过娘给我的冷布袋子,想拿一块儿马蹄赤糖酥给荣璋,忽地闻到自轿帘掀起的缝隙,一阵浓郁的蟹膏蟹粉香气扑面而来,忙打起轿帘,四下张望——
却见与东城太平大街一道之隔的西城宁安大街之上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我们正经过的竟是有着长安第一酒楼之称的——澄楼。
入夜的澄楼漱耳笙歌归院落,满目灯火下楼台,好一派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景,周遭来自西域各地的杂耍胡班,南夷的精致糖食摊,东海的珊瑚珠饰,并北地早开的各色鲜亮花枝,琳琅满目,缤纷醉人。
“皇上。”我放下帘子,转头看着皇帝,“我要吃螃蟹。”
“这个时节哪来的螃蟹?”荣璋纳闷道。
我掀开帘子,让香气冲进轿子来。
“是不是?是不是?”我用力嗅着,浓厚馥郁的蟹子香气顿时塞满了我的鼻子。
“是……吗?”皇上觉得我说的对,但是时节又不对,所以一时也不敢肯定。
“姐夫!”我探出头,喊四姐夫。
“贤妃娘娘,有何吩咐?”李昌平催马过来。
“咱们去澄楼。”我说,“你打发人回宫送信儿,告诉皇后娘娘,我已经从家里出来了,没坏了归宁的规矩,但我想在外面吃些东西再回去。哦,还有,魏贵嫔和辛才人也同我一道。”
“啊?!”四姐夫下意识拉了一下缰绳,转过头看着华灯初上,人满为患的澄楼,“这个时间吗?想要清掉这么多食客,动静得闹得很大。皇上也一起吗?”
“你老实回来坐着,要想吃蟹子,明日让御膳房给你寻来,若是澄楼有,御膳房定然可以采到,就算采不到,来澄楼预定总可以。”皇帝道。
“我不要,我就想现在吃。”我的牛劲儿上来了,噘着嘴看荣璋。
皇帝没办法,对着四姐夫道:“你派人去澄楼,买上两食盒带回宫里,送到鹿寨。”
“那就不好吃了,蟹子要吃从蒸笼里现拿出来的,凉了会腥,再热过蟹黄蟹膏就要败了。”我色色都明白,说得一本正经,不容质疑。
“回去得太晚……”
“跟着皇上怕什么?”
“若是太后问起……”
“跟着皇上怕什么?”
“不怕!走吧。”肖荣璋双手拍膝,起身下了轿子。
“那皇上稍等,臣去吩咐清理场地。”四姐夫忙下马道。
“不必了,咱们刚才都换了便装,脑袋上也没写着朕是皇上,谁认识?让魏贵嫔并辛才人也下来,咱们五个人进去就行。”荣璋的决定我太喜欢了。
“皇上,还是再带两个侍卫,万一有什么情况,臣怕一个人应付不来。”我觉得姐夫在推卸责任。
“能有什么事?能有摊上这么个女人事儿大吗?”荣璋嘟囔道,兀自掀开轿帘将我扶下来。
众人下得轿来,魏贵嫔和辛才人本还有些怯怯,此时见到眼前入夜的长安瑰丽旖旎,不禁有些痴了,又见皇上兴致极高,要带我们“暗访民情”,不由兴奋得脸都红了。
其实,就连难得出来活动活动的荣璋也被澄楼的满目繁华霎时吸引,不住眼底欣然非常。
随在荣璋身后,我们拎裙迈步,一齐上了澄楼宽大平坦的台阶。
耳冲目染,夜色之下长安撩人的市井烟火暖了周身,让人忘却纷扰烦忧。只是那时的我再想不到,这一去,情之所起时,万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