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些生活经验都是有的。唐京墨无法,只得朝他拱拱手,“大恩不言谢,这些尽够了。我这次被发回原籍也是罪有应得,老尚书大人莫要再遣人来了。”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所知不多,却也知道送他这样的罪官回乡,被他人知晓了便是上好的攻讦借口,金尚书本就掌管户部站在风口浪尖,不应该因为他再为人诟病。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就够了。金尚书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既送了老友又表明了态度后,他就回了马车,他得赶在关城门前回去。
孙女不畏他人的目光,与自己并肩而行只为安慰自己,唐老太爷心下感动。
他朝着小姑娘挤出一抹笑,努力附和道:“什么法子?”
云苓继续画饼:“祖父,你的医术是不是都是从书上学来的,亦或是从别的大夫那里学到的?你想想,若是你将自己三十多年的行医经验著书成册,是不是可以让更多的医者看到,是不是能间接救治更多的人?”
著书成册?
唐老太爷被这个提议给惊到,忍不住抬眸去看身边的小姑娘。
此时,他们已经通过了瑞都的南内城门,走至了与外城门之间的瓮城之中,周遭几乎没有人,浑浊的空气逐渐清冽。
西边的晚霞照在小姑娘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笼了一层光,散着暖融的气息。
云苓继续给大饼填馅料,“祖父,您从前看到的医书难道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病症都写过了?定然是没有的吧?您这三十年行医经验,总该也遇到过一些棘手的病症吧?是不是也是您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法子,然后才救了人?”
“都说技艺要代代相传,可您看看您这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继承您老衣钵,那您三十年的行医经验岂不是没有传人了?您不觉得可惜吗?您舍得让自己的一身医术就此没落?舍得让那些治病救人的好法子就这么失传?”
“祖父,将您的医书著称书,留给有缘人!”
古人含蓄者多,像云苓这样直白入骨夸赞人的委实不多,唐老太爷也是头回听见这一席话,只觉得头顶的阴云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束光就此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透进了心里。
他不由自主地被云苓的话牵动,开始思索其中的可能性。
他想,若是真能写出一本行医经验来救治更多的人,是不是也算造福了东瑞国的百姓,是不是就能以另一种方式忠心于泰安帝?
以及,今日唐家受到的屈辱和身上的脏水,是不是就能洗掉些许?
穿过瑞都的南外城墙,唐家众人算是真正踏出了瑞都。
他们不自觉地转身回望。
十年前,唐老太医因医术得了泰安帝的赏识,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瑞都的太医。
当时的他们,望着高高的城墙时,满心都是雄心壮志。
十年后,他们却只能转身回望,然后灰溜溜地重回原籍。
好似做了一场浮华的梦,十年喧嚣终又散场。
唐家人一点点往前走,他们要在深夜之前赶到城外二十里处的客栈,否则就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落日的余晖将唐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一辆马车急冲冲地驶出城门,朝着唐家人追了上来。
“哒哒”的马蹄声中传来一个老者的呼喊。
“老唐,老唐,等一等!”
唐家众人停下脚步。
唐老太爷转身回望,脸上现了几分动容:“尚书大人,这是来给我送行啊。”
马车才停下,户部尚书金子明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唬得随从吓了一跳,“大人小心。”
金尚书没有搭理随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唐老太爷身前,抖了抖手里的披风,披在了唐老太爷的肩头。
“老唐,此行路远,你多保重。”
寥寥数语,却是字字关心。
“唐某多谢尚书大人来送行,这份情,唐某铭记在心永不敢忘,日后山高路远恐难再见,尚书大人切记注意身体。”唐老太爷拱了拱手,“一把年纪了,可莫再熬夜算账了。”
云苓看向金尚书,肤色很白,年轻时候定然长得极好,如今一把年纪了依旧看起来精神矍铄,仪态翩翩。
她看人家,人家也自然回望她,朝她笑道:“小苓儿啊,回去了也要好好的。等你及笄了,我就让安儿去迎你。”
就这一句话,让吴氏眼前一亮。
苓儿和金家的亲事只不过才提了个头,本以为此番获罪,这事便要不了了之,没想到金老尚书一句话却是拍了板。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吴氏满眼都是感激。
非是她一定要攀个高枝,委实是苓儿越长越像她的娘亲,虽然现在还未彻底长开,却已露了几分姝色。
一想到自己那个有着倾城之貌却不长命的二儿媳,吴氏就忧心孙女的未来。
之前在瑞都的时候,她就在想,自己和老爷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能护孙女到几时。
而重回乡野的唐家,更加护不住这份美貌。
如今金老尚书还愿意承认这门亲事,无疑是给了云苓一张护身符。就算是回去之后遇到了想打苓儿主意的人,总也要掂量掂量苓儿身上的这门亲事,想想她背后的瑞都金家。
吴氏大大松了一口气。
金尚书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外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悄悄将手里的钱袋塞到了唐老太爷手里。
“老唐,我赶来匆忙,身上只有这些。你先将就着用,路上你且慢些走,最好在前头的客栈等上一等,我回去后会安排人再来一趟。”
唐老太爷早就发现他递来的是钱袋子,正欲推辞递回来,却被金尚书推了回去,“别忘了行路的规矩,你这一大家子可是老弱妇孺。”
财不外露,便是行路的规矩。
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些生活经验都是有的。
唐京墨无法,只得朝他拱拱手,“大恩不言谢,这些尽够了。我这次被发回原籍也是罪有应得,老尚书大人莫要再遣人来了。”
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所知不多,却也知道送他这样的罪官回乡,被他人知晓了便是上好的攻讦借口,金尚书本就掌管户部站在风口浪尖,不应该因为他再为人诟病。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就够了。
金尚书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既送了老友又表明了态度后,他就回了马车,他得赶在关城门前回去。
“老唐,回了山湾村就写信给我,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不能断了。”
他朝唐家人挥了挥手,“等我回去就安排人来护送你们,切记明早在前头的客栈等上一等,老唐啊,你可莫要再推辞了,我这不是想送你,是tຊ要送我未来的三孙媳!”
心头熨帖的唐家众人继续赶路,终于趁着月光赶到了二十外的城外客栈。
却,住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