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黄庭轩离去的背影,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成拳头,“……拐弯抹角说我老了,呵。”往菜园子走的黄庭轩,待走得足够远,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句:“还芦笋,我也喜欢吃啊……”鉴于祸从口出,黄庭轩忍住下面的一连串不雅之词,脚步重上几分,一不小心,溅了一身的泥点子。不远处,拎着菜篮子的衣晚宁,单手遮雨,低头快步走着,稳稳撞进黄庭轩的伞下。衣晚宁刚要道歉,闻到熟悉的香气,讶异抬头,“欸,不是让你看家。”
收拾好房间,一身薄汗的衣晚宁,经过黄庭轩房前,发现房门半开。
他正端坐着案前打棋谱,紧皱着眉眼,看来是遇到难以逾越的困扰。
她本想走开不打扰。
忽然之间,他猛地摔了几枚黑白子进棋篓,烦躁起身,踱步徘徊,右手握拳遮住嘴唇。
不知是被棋困住了,还是被心困住了。
橘猫野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笨拙地跃上书案,灵动的金色眼眸望着黄庭轩,乖巧地喵了一声。
黄庭轩瞥了野狐一眼,心情没有因此舒缓。
可就是那么一瞥,野狐兴奋了,又喵了好几声。
心思还沉浸在棋谱里的黄庭轩,虽有不耐,但弯身从案下,取出一根猫条放在橘猫面前,没有撕开。
橘猫试着咬了几次,却未能咬破包装袋,生气地喵嗷一声,后退两步,小脑袋猛撞黄庭轩的手臂,带歪了棋盘几分。
顿时,满盘棋子散落一地,闯祸的小猫咪踩着沉重的步伐,扭头向一楼跑去。
猛然启动的猫车,撞得看热闹的衣晚宁差点跪下,幸而抓住楼梯护栏避免出洋相。
“黄庭轩!管管你的猫。”无论如何,遇到这种事,优先问责黄庭轩。
听到晚宁的声音,黄庭轩大步走出房间,伸手扶着晚宁,半弯身帮她揉揉小腿。
但丢下一句话,“晚宁,它的抚养权在你那里。”
衣晚宁低头看着他,“谁捡的,谁喂胖的?”
“我……可是,野狐更喜欢你。”起码那只猪咪从来不挠晚宁,但是对他向来是先亮爪为敬,梳毛胆敢稍微用力,立马回身咬他一手的血口子。
若不是他天天上供零食冻干,估摸那只猪不稀得看他一眼。
这话让衣晚宁心里舒坦些许,眼睛不与黄庭轩对视,望着空白墙壁说道,“我和谷雨去一趟香药田,顺道摘菜回来做晚饭。你帮忙看家,没问题吧。”
“嗯。”
待晚宁走后,黄庭轩干脆丢开那份让他郁闷的棋谱,去楼下散散心。
低头看见,连鼎文正负手站于长廊上,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照片。
山房的这面墙靠近里屋,外来的客人几乎不会经过这里。衣妈妈特意买了大大小小的橡木相框,满墙的彩色留下全家人的生活点滴。
来到山房的当晚,黄庭轩发现这道相片墙时,找到了小时的晚宁、读书时代的晚宁、与他恋爱时的晚宁……以及离婚后的晚宁。
更加看到晚宁与连鼎文站在腊梅树下的合影,那人的眼神可真温柔,像一朵柔软的云。
他曾见过这种眼神。
见到真人后,心中的猜想得到进一步证实。如果没有遇见他,晚宁大概喜欢的是这种人吧。
此时,连鼎文似有察觉身后来人,优雅转身,冲着黄庭轩颔首。
说实话,黄庭轩不太意外,四下安静,适合男人们无形的较量。
这人故意在这里等他。
毕竟,现在文明社会,总不能一言不合脱下手套甩别人身上,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只能退而求其次,互相试探,让情敌知难而退。
黄庭轩率先开口,“连先生,有事吗?”
“哦,晚宁去菜园割芦笋,年前和我一起种下的,这个月吃刚好。”连鼎文微笑着抬高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黄先生,我有些好奇。您似乎总是一副被迫不得已的表情啊。”
谁问你这个?忍着心底那股子不爽,黄庭轩循着连鼎文指的方向,看到一张四年前的照片。
那时,他与晚宁相识两月。
一个即将大四毕业,一个在棋坛打拼多年。两人相约前往海洋公园时,路人帮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两张青涩的面孔略显稚嫩,却说不清谁的心思更单纯。起码他那时想的是怎么才能哄得晚宁与自己结婚,以免赛季开始,他专注比赛,让晚宁被其他人追跑了。
“哦,年轻人的情趣罢了。您这样的长辈可能不理解吧。”
连鼎文眉毛微动,“……现在的少年人,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啊,少年人。”黄庭轩说完这话,笑得很灿烂,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和晚宁离婚一年,近几日才重逢。少年人的我什么都没做,连先生为什么一副戒备的模样。”
从小,他便与比自己年龄大的人下棋,也经常与比自己年龄小的人对弈,同龄人反而寥寥可数。如何挑动不同年龄阶层的情绪,对少年老成的黄庭轩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要下好一盘棋,不需要时刻处于进攻状态,那样反而到处留下破绽。粘着对手的棋路走,恶心对手也是一种战术。当对手多次被看破,心态失衡,陷入烦躁时,往往会露出致命破绽。
那么,轮到他进攻了。
风起,檐下竹风铃,摇晃。
连鼎文遇到过很多难缠的客户,他不喜欢黄庭轩这种类型,颇为头疼。两次交锋,他没有输,却没有占到上风,这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罕见。
“黄先生,相处时间长短不是胜利的前提。”
闻言,黄庭轩不太在意地耸肩,悠然地坐在长椅上,侧脸看着连鼎文,说道,“连先生,有时,身在高位也不是胜利的前提。”
金钱、地位、学识从来不是爱情的前提。若连鼎文想要的女子,仅仅是一位适配他的贤妻良母。这人何必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进入晚宁的世界。
外面花花世界有着更好的选择,更温柔体贴的女子。除非那人独一无二,非她不可。
大家都是男人,心里那点想法,心照不宣罢了。
连鼎文从黄庭轩的话语里觉察到不寻常的气息,像是那些年他被人算计的前兆,这让他忍不住舔舔后槽牙,“……离婚,也是你的一步棋?”
雨丝,随风入长廊。
黄庭轩望着四方天,微微叹息,起身与连鼎文平视,眼中带笑,“怎么会呢?我可是少年人,谈不上算计。”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鼎文心惊胆颤地发现预感成真了。傲慢的自己,低看这位小自己7岁的年轻男子,代价便是错失现有的好局。
曾经,他轻易判断晚宁的前夫不足为惧。
人世间,日子过不下去的男女,才会离婚。既然离婚了,以晚宁的倔强个性,绝对不会回头。
更何况,在晚宁口中,她这位前夫性格幼稚、兴趣相左、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全靠她独自维系着那个破碎的家。
与衣伯母和汪伯父的接触中,两老对这位前女婿,几乎避而不谈,也做实他心中的揣测。甚至,晚宁的堂哥还有促成之意。
胜券在握,那他便徐徐图之。谁知,时机即将成熟时,却发现这位前夫不知不觉竟设置重重阻碍。
暴雨过后,陈旧砖缝里,疯狂地冒出幼嫩草叶,浓绿的,年轻的,过分的张狂。像极了眼前人。
他意识到,黄庭轩不是晚宁口中那位——热血好胜的单纯大男孩,更像一只盘旋在百米高空之上的猎鹰,容许猎物多跑几步,却跑不开视线范围。
连鼎文不气反笑,“她知道你私下是这副模样吗?”
“我一个下棋的少年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黄庭轩句句不离少年人,一刀一刀往连鼎文的心窝里捅,令连鼎文不由自主拔高声音,“如果你真的不急,怎么会追到山房?”
望着逐渐转大的细雨,黄庭轩没有即刻回答连鼎文,而是拿起墙角的雨伞和雨衣。
临末,他回头看着连鼎文,一扫往日的少年气,脸上少有的严肃,“连先生,我年纪小只懂下棋,确实比不得您的成熟稳重。但是,我擅长把人生当棋局。棋该下得厚还是薄,轻还是重,什么时候重开,我比您有分寸。”
这下子,连鼎文那张几乎焊死在脸上的绅士tຊ面孔,松动一二。
望着黄庭轩离去的背影,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成拳头,“……拐弯抹角说我老了,呵。”
往菜园子走的黄庭轩,待走得足够远,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句:“还芦笋,我也喜欢吃啊……”鉴于祸从口出,黄庭轩忍住下面的一连串不雅之词,脚步重上几分,一不小心,溅了一身的泥点子。
不远处,拎着菜篮子的衣晚宁,单手遮雨,低头快步走着,稳稳撞进黄庭轩的伞下。
衣晚宁刚要道歉,闻到熟悉的香气,讶异抬头,“欸,不是让你看家。”
“家里有人,连先生在花厅。下雨了,我来接你俩。”说话间,雨衣递给晚宁身后的谷雨。
拿到雨衣的谷雨,非常识趣地披着往前跑走,绝对不留下。
此情此景,衣晚宁有一个大胆的可怕想法,“你该不会和连先生起冲突,不高兴就跑出来吧。”
“嗯,他欺负我。”黄庭轩叹气。
“……不至于吧,连先生他……”衣晚宁小声嘀咕,那个人温文尔雅,不像会急赤白脸的人。
“哈哈,你真信啦。”黄庭轩笑着,悄悄倾斜伞往她那边靠,挡住下落的雨滴。
这时,衣晚宁看见黄庭轩那条泥泞的裤子,还有露出车脚线的T恤,“黄庭轩!你好意思笑,你衣服又穿反了,就那么爱踩水走路啊,几岁啊。服了,让你的棋迷知道你私底下这副德行,真的幻灭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衣晚宁都有无痛当妈的错觉。
“日子又不是过给外人看的。”黄庭轩每次看到衣妈妈,仿佛看到晚宁老去的样子。温暖的碎碎念,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他怎么舍得松手,却又被迫松手一次。
“后天有你的比赛,你倒是把你的正常日子过好啊。”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