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姨在妹妹的指导下,一早就梳妆打扮许久,今日难得穿得鲜亮喜气一些,不再只是暗色深沉的妇人装束,天青色的玫瑰纹衣裙,领口和袖口都有滚边复杂的金色花朵纹路,金簪和珍珠发钗别在发髻边,步摇垂珠轻晃,既富贵又不失庄重,敷粉红唇,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气容姿来。到底与庄娘子是亲姐妹,即便年纪大些,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窝囊气,显了两分疲态在脸上,但依旧还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姿色。何洪过来用早饭时果然看了妻子好几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更有喜意,庄大姨在妹妹的眼神示意下,站在丈夫身边夹菜端汤,神色殷勤温柔,笑容淡淡没有半分急躁,讲话
第二日早饭,也不知道庄娘子昨晚与庄大姨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彻夜长谈了一晚,姐妹俩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精神头却还算不错。
庄大姨在妹妹的指导下,一早就梳妆打扮许久,今日难得穿得鲜亮喜气一些,不再只是暗色深沉的妇人装束,天青色的玫瑰纹衣裙,领口和袖口都有滚边复杂的金色花朵纹路,金簪和珍珠发钗别在发髻边,步摇垂珠轻晃,既富贵又不失庄重,敷粉红唇,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气容姿来。
到底与庄娘子是亲姐妹,即便年纪大些,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窝囊气,显了两分疲态在脸上,但依旧还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姿色。
何洪过来用早饭时果然看了妻子好几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更有喜意,庄大姨在妹妹的眼神示意下,站在丈夫身边夹菜端汤,神色殷勤温柔,笑容淡淡没有半分急躁,讲话态度更是软下了七分。
她大约还有些不习惯,说起体贴话来结结巴巴的,但总归不在丈夫面前又是怨又是怒,好像有撒不完的气一般让人烦躁。
何洪喝完妻子亲手舀的豆浆,知道她有心服软,心里也承下,对她说道:“今天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也能一起去吗?”庄大姨喜形于色,被庄娘子在桌下扯了一把,忙又说道,“我跟着去,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无妨,本草药堂也有女主人看顾门店,有你陪着,我和美音也不至于显眼。”何洪说道,“且人家愿意帮我们,你等会也顺便给你和美音,还有三妹小灵均都挑些补品回来,礼尚往来,也不叫人觉得奇怪。”
丈夫已经许久没带着她一起出门见客了,她把整个家打理得再好,得不到丈夫的另眼相待,心里总是不痛快,唯恐丈夫反悔,庄大姨连忙站起,捏着帕子心情激动,喜道:“我这就去给官人做出门的准备!”
见妻子难掩喜悦,连早饭都不吃就急匆匆的背影,何洪也是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伤怀,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妻子刚嫁给他时,如刚出生的小鹿一般把他这个丈夫当作顶头天时的眼神,他的一言一行一瞥一笑她都放在心里珍重对待,他们成婚后也是恩爱美满过一段时间的,两个儿女出生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十多年过去了,这桩充满急躁与波折的婚姻中,不仅是妻子得了两句好言好语就开心不已,连他心里都是感谢她愿意做出改变的,哪怕只是一点。
宋灵均看着庄娘子陪着庄大姨走开,她坐到何洪身边去,一边捧着碗喝豆浆,一边小声好奇道:“大姨夫,你和大姨这样相看两厌多年,为什么你没有纳妾啊?”
以男人的劣根性来讲,在大姨多次偷偷补贴娘家,又没有大姨夫想要的一个妻子该有的温柔体贴的时候,他应该早就纳个四房五房的妾室才对,再不济也有个什么书房里红袖添香的通房丫头......但她很八卦的问了何美音,大姨夫全都没有。
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纳来做什么,我儿女双全,又都贴心懂事,不需要更多孩子,何况还是将来要分家产的庶子。”
何洪挑起眉头,并不奇怪宋灵均一个小孩子问这种问题:“何家将来所有,都只能是你旺远哥哥的。他努力刻苦,孝顺上进,以后只会做得比我更好,更会是美音坚定的依靠。妾,庶子庶女什么的,在我家庭一切稳定的情况下,并不是必需品。”
原来如此,在大姨夫眼里,嫡子女面前,庶子庶女只能算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工具人,妾室也只是生育的工具而已,若家里有需要了,就像添一件家具那样带回家里来,若家里不需要,大姨夫也不会给额外的付出。
果然是生意人啊.......宋灵均打了个饱嗝又问道:“那你回到家里来,不会觉得大姨烦人吗?”
“外面一大堆生意要我处理,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况且你大姨虽烦,但也只是在家里闹,我大不了出门不面对她就是了。如果真纳几个妾室回来,家中不安宁,我在外面做生意又如何能稳住?更会影响两个孩子的心态处事。”
何洪说着顿了顿,望着远处廊下妻子亲手种植的花盘,也是这几年孩子大了,妻子才能有这个闲心出来,以往她管着家里,一向是最忙乱的。
他缓缓道:“况且,你大姨也不是没有好处,除了在娘家这件事情上拎不清,又没什么见识远见之外,她在其他方面其实做得都不错。别看大姨夫现在也算风光,以前也是有过不成器,颓废潦倒的时候,你大姨她没有半句怨言,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好的日子也过,不好的日子她也过,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跟我过日子,我对她又有什么好指摘的?”
说来说去,也是因为还有感情的关系,双方都念着当初对方做到极限的好处,所以即便步入中年,感情不顺易生龃龉,又对儿女拥有不同的安排与意见,但靠着当初的情份也能边吵边过下去。
何洪最后点了点桌子,叹道:“就是因为我是生意人,外面尔虞我诈见多了,才更加希望家里安全稳定啊。”
宋灵均总算将那一大碗豆浆喝完了,她也跟着叹口气:“我听明白了大姨夫,多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她前世没有家人,更别说亲戚朋友了,一直缺少这方面的相处经验,这大姨夫愿意跟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不好外道的家中长短,看来平日对自家儿女更是注重教育,难怪能说旺远大表哥只会比他做得更好,而美音表姐也丝毫不受母亲情绪变化多端的影响。
何洪看宋灵均听的认真,倒是真的来学东西的,忍不住笑道:“你爹也是生意人,他不就是很疼你们几个孩子。小灵均,以后要嫁人,也可以考虑嫁给生意人,大姨夫到时给你推荐几个好的。”
大姨夫这个人是有把她娘当作人情的前科的,宋灵均果断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嫁人什么的,我听不懂。”
庄大姨安排妥当,一行人两辆马车便缓缓朝本草药堂而去,那位相邀的徐姑娘已经得了信,和父亲有些忐忑地站在门口迎接,这位姑娘看着与何美音年纪相当,身形却是要瘦弱不少,应该是有些病弱在身上的,见宋灵均差点下不来马车,忙上前去扶,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细瘦的很。
宋灵均牵住徐姑娘的手,清脆问道:“这位姐姐,当时曾姐姐也差点将你拉入水中,你可有受惊吓?”
这位徐姑娘,虽然没有被曾心娇抓住衣裙,但人群混乱,她身形单薄,差点就被挤落下去,也是何美音眼疾手快救下来的一位。
宋灵均是在提醒她,既然他们人都来了,这位徐姑娘可千万不能反悔了。
徐姑娘忙道:“没有没有,多亏了何姑娘,我当时才能幸免那遭。”
说罢再次对着何美音行礼道谢,何美音牵住她的手,笑道:“我与徐姑娘虽算不上相熟,但好几次宴席都站在一处一起说话,可见咱们原来有缘,荷花小池边举手之劳,不必再多言谢了。”
大人那边,何洪与徐家夫妇也算认识,几人也是谈笑风生,便进去坐下喝茶吃点心。
徐夫人领着庄大姨和庄娘子去看各类药材补品,什么作用该什么做法都细心温柔的道来,女人们本来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一听徐夫人说可以美容养颜,滋阴补肾,更是什么都忘了,只管点头都要。
“其实那些都难喝的紧。”何美音朝徐姑娘和小表妹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娘了为让我月事舒坦些,总给我弄那些补汤喝,又酸又苦,我是受不了的。”
“我也是不喜欢。”徐姑娘更小声道,“本来我身子就不好,自小喝苦药也算习惯了,没想到那治月事不好的药汤更难喝。”
药堂里待客的茶水都要比平常人家的茶水苦的多,宋灵均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听到她们在讨论女儿家每个月来的那点事,也不免为未来的自己感到头痛,骑马布那东西,到时她能用的惯吗?
何洪与徐老板略谈了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本草药堂只有一家本店,位置也一般,不比城中其他药堂多年的影响力,竞争力算不上好,何洪笑谈之间略透出一些风声,徐老板也能明白过来。
要谈正事了,徐老板起身接过妻子手上的活,由徐夫人带着他们往后院走去。
出了后院后门,就是一条窄小潮湿的小巷子,走了一段长长远远的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边。
徐夫人示意他们进去,里头是一间正房外加一间厢房,一个小小的庭院,并无装饰一物,冷冷清清的,只有角落里的灶台上搁着药罐,正在慢腾腾的熬着药。
宋灵均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看到那间紧闭的厢房,还有水井边好几个叠放的木盘,晾晒在栏杆上还带着血渍的巾帕,心里好像有点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何洪不愧是在外头做生意的,这个小院的用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有点没想到,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来,说道:“徐夫人,你原来还赚这个钱......那平日来回跑可不得辛苦了。”
徐夫人气质温婉,看着有点弱气,但其实她肩背宽厚,一看便是常干体力活的人,她淡淡道:“前头药堂里有我丈夫和女儿看顾也是没问题的,尤其是我丈夫,别看他安静好似不懂变通,但论辨认药材,城中无人是他对手。我们夫妇出身山林,家中寒微,幸得长辈传下这些本事,之所以做这个,也是想多一份收入,好养家糊口罢了,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让何老板,夫人们见笑了。”
“夫人可别这样说,我最是佩服你们手上有能力的,只要能吃上饭,能养活家人,就是好的。”何洪嘴上说着,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掩了掩鼻子。
庄大姨和庄娘子都是生育过的女人,进门来就如有所感,没想到这深巷中还藏着这么一个........晦气地方,脸色都算不得好,庄大姨更是想拉这何美音立即离开,刚走到门口又想着徐夫人带他们来这个地方,定是有缘由的,还是顿住了脚步。
何美音只觉得这院子阴森森的,明明外头日头那么好,却感觉阴沟角落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之气,刺得她浑身发凉,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小声问徐姑娘:“徐姑娘,我没明白,你们这个院子是?”
徐姑娘看到角落里还有未冲干的淡淡血迹,转身挡住何美音的视线,眼神有些游移,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宋灵均拉了拉何美音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大约是给妓女,或是那些不能生下孩子的女人,专门落胎的地方。”
何美音眨眨眼,狠吸了一口冷气,终于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始终没有散去的血腥味,捂着嘴彻底不敢说话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庄娘子听到女儿的话,彻底无奈了,这孩子的脑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连这些东西知道。
但她并没有怪女儿多嘴,女儿这般“博学”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走过来抱起她,小声警告道:“不许乱摸,听到没有?”
宋灵均乖乖往她娘肩头一趴,就差咬手指了。
庄大姨上前来,犹豫道:“这地方阴森不吉利,又是专门弄那事的地儿.......灵均身子弱,怕是受不住,还是带她出去外头等着吧。”
“我不。”宋灵均拒绝道,“我好奇的很,大姨不让我现在知道,之后我也会自己想办法去知道。你是想现在把我放眼皮底下看着,还是我自己跑出去弄个明明白白回来?”
庄大姨一愣:“这怎么还威胁上人了?”
庄娘子叹气道:“姐,别理她,她就是这么难对付,由我看着她就行。”
徐夫人进了正屋,拿了一本厚厚的本子出来,翻了几页后指着记录在册的一个名字,问道:“徐老板,可听过这个名字?”
“可芊?没听过。”何洪琢磨道,“没有姓氏,也像是个丫头名字。”
“没错,她就是赵家嫡幼子,赵彦志房里的丫头。”
众人都是一愣,何洪忙道:“他房里的丫头?怎么会来你这里?是来打掉......胎儿的?”
赵家只说小儿子有两个跟随已久的通房,最是稳妥安静,更不会赶在正室面前有孩子,这个可芊又是哪儿来的?
“能来我这里的,也只有这个目的。”徐夫人微微苦笑,“她是赵彦志房里最早的丫头,一共来我这里三次,且都是身怀四五月的大月份了,很奇怪是吧?像赵家那样的人家,就算不想赶在嫡子面前有庶子,赏下避孕汤就是了,但赵家却允许她多次怀上,但又多次不允许她生下,还一直等到孩子在腹中大了才做决定。”
“这、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原因是为何?”
这下连何洪都想不明白,说着赶忙回头一看,果然见女儿听着脸色发白,忙揽她到怀里来。
“这不是在摧残人吗?这么几遭下来,身体还能好吗?”庄大姨听着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
“是前头的孩子总是胎死腹中,或者孩子生下来,身体有恙不健全?”只见宋灵均把玩着她娘的簪子,嘴里脆生生道,“不然为何允许怀上,又要等大月份,最后又不让生,可见是腹中胎儿屡次不好,发现不好了就立刻不要。”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何美音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你这!”庄娘子根本来不及捂住女儿的嘴,瞠目结舌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快闭嘴!”
宋灵均扒开她娘的手,一脸大惊小怪道:“咱们隔壁的婶婶不是要生了嘛,上次我听稳婆在给她徒弟传授经验呢。”
“都告诉过你不许听墙角了!”
众人见庄娘子教训女儿,也没有心思去拦,都只看着徐夫人给个解释。
徐夫人说道:“小姑娘聪颖,就如她所说,多次多人都是胎死腹中,娩下来发现胎儿都是不健全,因着月份大只能来我这里处理,且都是赵家一位嬷嬷带来的,那嬷嬷,就是赵彦志的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