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息挺灵通,只是有人递折子,他就知晓了——他知道我在皇宫里!费心送来信来,只是要我抛掉仇恨,无论如何留他爹一条命!他疑我会惑君,会要赵史巍的命!他认定了……他怎么可以?!若是我想要赵史巍死,他又如何能活到今日?我猛然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重又倒下,发出“咚”一声响。素儿连忙进来:“娘娘醒了?恭喜娘娘了。”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洗盥诸物。我蹙眉:“我有何喜?”“娘娘,昨夜您晕倒了,皇上连夜召了御医前来,诊出您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皇上可高兴了,后半宿连眼都没合一下守着您,今早上李德福来叫,皇上才忙公务去了,
进了五月,天忽地热起来,皇上畏热,立夏后便贪用瓜果凉蔬,这几日还命御膳房呈进冰碗。
我嫌他们做的寡淡,亲手做了甜食,是用甜瓜、蜜桃、蜂蜜拌了碎冰制成的,一路上放进冰桶里送来。
我进去时,皇上正在看奏折,他也不抬头,道:“你既来了,就为朕研磨吧。”
楠江听了,随轻手轻脚放下墨,退到一旁。
我应了声,端着冰碗上前,“皇上,臣妾亲手做的甜食,您尝尝。”
宣室的帘子换了珠帘,浑圆的珍珠粒粒相同,光线照过,莹莹生光,微风透进来,殿内甚是清爽。
皇上从奏折上移开视线,抬头看我一眼,便放下了奏折。
我穿着丽红薄罗纱衣,衣裳在暖香中熏了许久,早已遍体生香,他鼻翼微动,嘴角噙笑,手闲闲搭在我手臂上。
借着他的手劲儿,我微笑着跪坐在他身旁。
他望了我一会儿,才看向冰碗。玉色薄瓷碗隐隐透亮,碗中碎冰沉浮,蜂蜜稠淌,瓜桃甜香冷幽,凉郁沁人。
“朕正想吃这些,你就送来了。“
他笑意更浓,简单束发衬着他隽刻般的面庞无比清朗。
过去半月,宫里忙着与匈奴的和亲事宜,因事情紧急,各处着实忙了一阵子。
先是从宗室中选了一个适龄女子,册封为公主,又准备陪嫁嫁妆及远行物资,前些日子才由霍泽睿率兵护送公主去西北国。
算日子,已出长安地界了。
我温和笑着,垂着眸细细研墨,脑中想着事,却不时被银匙搅动,碎冰叮然的声响拉回思绪。
“这蜜瓜极甜,你也吃一口。”一阵冷香靠近,我一抬眼,就见皇上用银匙挑了一块甜瓜送至我嘴边。
他眸底的脉脉流光炽热,我手里捏着墨,只得张开嘴接下,掩袖轻嚼。
无意间朝前看去,他宽大的银灰绸缎薄衫袖口掩住了大半张奏折,只露出几行字:
“……罪犯赵史巍,无利不牟,笼天下之货,贵买贱卖,与朝中官员勾结,吞并土地,以致民不聊生……虽已收监,然罪状无数,理应处决,此乃民心所向之举……”
一口浊气从喉间溢出,冰凉的甜瓜一入口仿佛让人遍体生寒,嗓子一痒,我剧烈咳起来,拼命掩着嘴,咳得眼泪汪汪。
他慌忙放下冰碗,“玉如,怎么了这是?”手在我背上轻拍着,喊道:“快传御医——”t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艰难道:“不用……不用叫御医,臣妾……臣妾只是呛着了。”
夜深了,帐内寂静无声。
低沉打更声幽幽传来,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
殿中并没有举烛,西沉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如水银泻了一地。
我摸索着下了床塌,身后是皇上平而稳的呼吸,我放下帷幔,未回头看他,借着月色找到鞋子。
平金绣花的鞋子,繁复金线绣满大团锦花,即便朦胧月色也掩不住的张扬妖媚。
裸的足踏进去,我就是未央宫里的董昭仪了。
我无声穿过重重的帐幔,守更的宫女靠着外殿的墙打盹,我轻轻走出去,忽觉自己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凄淡无声。
回廊极长,我走了很久,在到了偏僻月门处,喜儿提着一盏灯走近,伸出手来,掌心处有一个折叠精致的方胜。
“这是什么?”我问。
喜儿轻声道:“奴才也不知,娘娘看了就知道了。”
我沿着折痕快速打开,昏暗光线下,端秀清丽的小字映入眼框。
浑身的血尽然往头顶涌去,耳中蝉鸣似的嗡嗡,我稳了神才能看清那些字。
喜儿等我看完,便接过信笺,丢进八角灯里。
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奴才告退,娘娘快回去歇着吧。”
回廊上的灯光朦胧在前,照着我脚下澄青砖地,光亮乌洁如镜,这样静的夜,连一丝风都没有,我闷得喘不上气来,脚步漂浮,在接近殿门口的时候,眼前一抹黑,终于倒了下去。
……逼仄的小巷,除了红彤彤的落日,周遭的一切都那样脏乱污秽,我用团扇遮面,问他:“你就住这里?”
他说:“是啊,一个孤寡老婆婆的房子,不要银子白送我的。前面就到了,你回吧。”
我点点头,和丫鬟小心躲着地上的污水走回了大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家中落了难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听说他有了落脚处,我要过去看……
碎玉院哪里都是香的,我在我的隔壁房间却清楚地闻到暧昧混乱的气息,粉绸床褥还维持着迷乱的情形。
霍泽睿去追偷听我们说话的贼人,我却站在那间房中手足冰凉,不是因为赵长卿听到了是我害了赵家的真相,而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扎尔在那间房中媾合!
那么久没见过他,他还是老样子,伏在案边写字,我一走近,他就转过身来,瞪着我,质问我:“你为何要害我父亲?为何非要杀死他?你这个毒妇!……你这个妖孽……”
我自惊悸的梦中醒来,心跳如急鼓。我无声喘着气。
外头已是红日满窗,朱红长窗镂空龙凤和玺施金漆,那样富丽鲜亮的图案,看得久了颜色刺入眼睛。
他消息挺灵通,只是有人递折子,他就知晓了——他知道我在皇宫里!
费心送来信来,只是要我抛掉仇恨,无论如何留他爹一条命!
他疑我会惑君,会要赵史巍的命!
他认定了……他怎么可以?!若是我想要赵史巍死,他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我猛然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重又倒下,发出“咚”一声响。
素儿连忙进来:“娘娘醒了?恭喜娘娘了。”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洗盥诸物。
我蹙眉:“我有何喜?”
“娘娘,昨夜您晕倒了,皇上连夜召了御医前来,诊出您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皇上可高兴了,后半宿连眼都没合一下守着您,今早上李德福来叫,皇上才忙公务去了,说下了朝就来咱们昭阳殿。”喜儿扶起我,喜气洋洋道。
我心头一紧,由着人摆布,素儿为我梳头时,我才轻声道:“原来是有了身孕,难怪这些日子胃口不佳。”
上个月才停了药……听人说受孕不易,这才一个月……
这么快,就要走这一步了么?
……
昏暗灯光下,那布满折痕信笺上的字迹逐字逐句在脑中闪过。
不禁心灰意冷,我还期盼着什么?罢了!
“娘娘想吃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去做。”素儿柔声问。
我想了想,温声道:“青梅羹。别的都没有胃口。”
素儿梳头的手稍稍滞了一下,随即道:“奴婢这就叫人做去。”
刚收拾妥当,皇上就急匆匆来了,他还带了玉婷来。
我刚要曲膝行礼,就被皇上一脸紧张地扶着:“你有了身孕,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昨夜朕真是又惊又喜,还以为你怎么了,听御医说你是有喜了,朕真是高兴极了。”
玉婷笑道:“可不是呢,万岁爷来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来看娘娘了。”
我朝玉婷笑笑,她是真欢喜,皇上亦是真欢喜。
我垂眸柔声道:“多谢皇上关怀。”
素儿端着青梅羹过来,朝皇上行过礼后递与我,我接了过来,用银匙轻搅着:“皇上又不是第一回做父皇,应处之泰然才是,臣妾好着呢,皇上还是去忙政务要紧。”
皇上伸手轻抚向我的头发,道:“这是你与朕的孩子,朕自然激动,此乃今年头等大喜之事!”
他平素谨慎严肃,并不在人前做这等举止自然又亲昵的举动,一旁的素儿和玉婷皆垂眸含笑。
皇上道:“朕不放心你,特叫玉婷过来伺候,还有御膳房的小柳,以后一应吃食都要让他验过方行。”
我品了一口青梅羹,道:“哪里用着得着这样的排场?臣妾自个儿小心着呢。”
“还是慎重些好。”皇上的情绪缓和下来,亦是觉出刚才的失态,缓缓坐在软榻上。
玉婷却道:“看娘娘用青梅羹,这是喜食酸呀,这胎必是个小皇子。”
“嗯——”皇上亦点点头,“朕也觉得是,前些日子你这小厨房总有一道酸豆角,朕见你吃得甚是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