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立马将她扶起来,神情染上一抹悲悯:“不必报答,你这身体被我占了这么久,咱俩也算扯平。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见你,到时送你入轮回井,不枉我们阴差阳错相识一场。”她连连点头应允,小满深深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手臂用力一收。再一睁眼,物归原主,万物俱寂。许小满从床上爬起,她趔趄一下,还未适应回到肉身的感觉。她赶紧扶了把桌子,手心碰巧压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她一愣,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头顶像人间的阴雨时节,灰蒙蒙凝结成块,脚下踩的草是黄的,树叶却是血红,山石则呈出碧蓝,打翻颜料似的乱涂在眼前。
她把周词的血一同抹在牌位上,竟真到了这片地界。
显然许小满还未入轮回,否则她就无法凭着牌位找到这儿。
几十步开外是一座漆红色的大桥,乌泱泱的鬼魂不停往前涌,正赶着往生投胎,旁边也排了几条长队,两侧鬼卒懒散地驱赶着,即便有几人离了队列也不去管束。
她不想让小鬼撞见,便绕了远路往前走,可这么多人如何去找许小满的亡魂。
她闪过一块大石快步走到桥下,浊黄色的河流缓缓在脚边淌过,像潭发臭的死水。
她走到桥墩茫然抬头,上面那些人还在亦步亦趋地走着,结束了或长或短的一生,去向下一场轮回,她却要苦恼如何混进去找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女子。
想了许久,脚下不自觉走到了忘川河边,一低头河水便映出了她的脸,圆溜溜的杏眼,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的双唇。
她见过无数幻化人形的妖,或倾国倾城,或魅惑众生,和她们比,这张脸就逊色了点,若说满意,也只有眼睛和嘴还看得过去。
原来周词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子,眼光不太行。
她捏捏自己的脸颊,冲着水面笑了笑,双眼似两道月牙倒映在水波中。
而浑浊的水面仿若叠影,同时浮现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满吓一跳,脚底趔趄两下不慎踩进河岸边缘。
完了!
她以为自己要掉下去,背后有双手立马把她拉了回来。
她回头,眼前站着一个姑娘,红衣红鞋红盖头,仿佛要和那血红的奈何桥融在一起,而那身衣服却是分外眼熟……
她就是穿着这身喜服遇见了周词。
她想也没想,扬手掀了那人头顶的红盖布,瞬间像照镜子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真真正正的许小满。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斑驳泪痕。
“你怎……”
“我怎么和你长得一样。”小满抢过话,笑道,“你是想问这个吧,这事可说来话长了。我只能告诉你,我本是山狸妖,暂用了你的身体。”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
“是,新婚那日死的。”她低下头,说得有些不忍,但立马吸吸鼻子笑道,“你想回去吗?”
“你可以带我回去?”
“可以,不过只有十二个时辰,一过时间鬼卒就会察觉,到时你只能跟他们走。”
她思虑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回去见见爹娘么?”
“当然了。”说到这儿她忽咳了声,语气涩然道,“你还可以……见见周词。”
“周词?噢,是了,我是要嫁到周家的,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小满抿嘴一笑:“没关系,他是个好人,即使发现了也不会为难你的。事不宜迟,现在时间刚好。”
说罢,她抬头望了眼奈何桥,拉起真小满的手往轮回井反方向去。
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出现片密林,寻常人走进去必定会鬼打墙绕回奈何桥前,小满略施法术带着她单独辟出一条小道。
密林深处有个出入口,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年她也是从一个散仙嘴里听来的。
眼见出口越来越近,偶有几个知晓此处的妖怪从那里通过,不过是各怀心思,没空理会旁人的。
这真小满紧紧跟在她身后,心里却很是忐忑:“妖娘,你让我回去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救你那相公呗。”
“他怎么了?”
小满抓了几下头发,不知从何开始解释:“这是另一桩事了,你们俩命里都有劫数,权当我是来救苦救难的吧。”
“你是菩萨?”
“哈哈,我倒希望我是。”
“那你……”
“慢着!”
小满突然一把拉住她,转入一棵大树后,她把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噤声。
许小满疑惑地看着她,而她目光却紧盯出口,又转眼看了看新娘的发髻,伸手将其头上摇晃的簪子全取了下来。
一道深色的影子疾步从门后走来,三十多岁,面容冷峻,小满拉住她的衣袖往里轻轻带了一把,彻底隐入树下的阴翳中,人影从旁走过,卷起几片残败枯叶。
等那人走远了,小满放开手里攥着的喜服一角松了口气。
她自言自语道:“这人怎地阴魂不散。”
许小满疑惑道:“他是谁?”
她眼神一冷:“就是他要害周词性命,我必须提防着点。”
许小满听得云里雾里,脚下只管跟着走。
跨过秘门,一阵强风迎面拂过,待风散去,眨眼间两人已回到周家宅子里。
小满迅速把门窗关上,两腿一抬倒头躺在床上,她看向只有一缕幽魂的真小满,指指自己说道:“你过来,往我身上撞。”
许小满面露难色:“这……怎么撞?我不明白。”
“那你一屁股tຊ坐下来也行。”
她不禁失笑,还是没敢照这荒唐话去做。
小满无奈,坐起身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她听从她的话挪步到床前,静静看着。
小满望向她的眼睛,忽然不动了,像在出神。
温良、顺从,自始至终她一直跟着她的意思去做,阿七无意中提过,当初保媒拉纤的在周老夫人面前夸许家大姑娘如何温柔贤惠、勤俭持家,会过日子。
她的手就这么停在半当中。
她陷入一种思绪,一个假设,她想:这样温软柔和的许小满,如果没有那天的意外,顺理成章做了他的妻子,他也一定会像对待自己那样爱她、敬她,他对谁都好,谁都可以,那我呢?我算什么?
许小满见她脸色不对,俯身靠近,目光关切道: “妖娘,你怎么了?”
“噢,我没事。”她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过会儿我会送你到家门口,好好看一眼你爹娘吧,结束了再回到门前就行,我的法术会把你送回这里,你若不想和周家人多攀谈,便闷在屋里不出门,总之需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好!”喜服映得许小满眼里红红的,她跪在地上缓缓行了大礼,口中哽咽道,“多谢妖娘,我如今这般实在无以为报……”
小满立马将她扶起来,神情染上一抹悲悯:“不必报答,你这身体被我占了这么久,咱俩也算扯平。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见你,到时送你入轮回井,不枉我们阴差阳错相识一场。”
她连连点头应允,小满深深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手臂用力一收。
再一睁眼,物归原主,万物俱寂。
许小满从床上爬起,她趔趄一下,还未适应回到肉身的感觉。
她赶紧扶了把桌子,手心碰巧压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她一愣,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刹那间,脑海如无数画片飞过,把陌生的一段段拼凑在一起,连成一幕幕故事。
这是那妖娘在她身体时的记忆,有甜、有酸,有喜乐欢愉、有阴晴圆缺,她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们的恩与义。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她的视线缓缓从纸上移开,一只斑纹的山狸跳入眼帘,精瘦细长,轻捷灵敏,它机警的双眸凝神看她一眼,从窗台轻灵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