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娘子和几个孩子在家里翘首以盼,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有南边的官兵在这大过年的,莫名其妙进到镇里来休养,本来欢快热闹的新年氛围立即消去一半,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都开始担心他们所处的端州地界是不是也要打仗了。马大余倒是觉得打不起来,毕竟重要的边南朝廷还未收复,定不会拉长战线以免夜长梦多,等过了年,酒馆开张他便去好好打听一下。又嘱咐了庄娘子和孩子们这些时日少些出门,若是碰上官兵,就要避开些,千万不能起冲突。
宋灵均临走前嘱咐道:“柴火给你放在旁边了,除了打水之外尽量不要出门去,更不许在外面生火闹出动静,你听到没有唐君乐,说的就是你,要真让人以为有鬼闹事,第一个灭得就是你这个爱哭鬼。”
唐君乐气得哇哇大叫:“我才不是爱哭鬼,我就刚刚哭那么一次,你要惦记到什么时候去!”
宋灵均不理他,转头对脸色已然好了不少的霍明赫说道:“你的烧虽然退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再多吃两包巩固一下,这种情况最忌反反复复,容易熬坏身体,等你们回了京城,再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精心调理,你这般身强体壮,定能彻底恢复过来的。”
霍明赫捂着侧腰站起来,唐君乐忙拿了外衫给他披上,他走到宋灵均面前,面带谢意道:“多谢你为我们费心费力,你放心,等休整好了我们就会离开,将一切物归原处。”
宋灵均有点惋惜地看了一眼那张缝缝补补的被子,其实她的内心和庄娘子一样略带不舍,但还是大方道:“这两日虽不下雪了,但依旧寒冷,那些个被褥你们就用着吧,别等下好不容易将你们救回来,又给冻坏了。”
唐君乐扯了扯裤子,不满道:“那你还夺走我的腰带。”
“都让你拿稻草扎着就得了。”
宋灵均看他们衣着单薄,想着还是好人做到底,将自己的斗篷递给霍明赫:“这个你先拿去御寒吧,你的那些衣服都被血沾湿,肯定不能穿了。”
“这怎么行,这斗篷崭新,一看便是你家人为你准备的新衣,我不能拿。况且外头还冷着,你更该穿着才是。”霍明赫果断拒绝,他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受冻。
“我今日出来穿得厚,况且我爹就在附近,乘着马车挨不了什么风。”宋灵均将斗篷扔给唐君乐,“你们兄弟俩合着其他被子将就吧,到时要是离开了,挂在门边就好,我会回来拿的。”
那斗篷里是扎实的厚绒,敞开来当被子也是十分适用的,这几日挨饿受冻的唐君乐终于填饱了肚子,身上正暖和着,有这样一件斗篷晚上也不用挨冻,自然抱着不离手,见上面的刺绣精致鲜亮,更觉得宋灵均大方,立刻不计较她与自己斗嘴而自己总是输这件事,忙道:“等我回去京城,这样的斗篷衣服裙子什么的,给你挑最最好的,什么蜀锦云锦香云纱统统都有,都给你送来,十箱!不对,五十箱!”
宋灵均失笑,并不放在心上:“我又不是蜈蚣,这么多也穿不过来啊,要那么多衣服做什么。”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送你这个。”唐君乐哼哼道,“京城最有名气的绣云坊和芳华阁我可是常客,到时好的香的贵的,都任你挑选,没有我也能让他们有!”
......这样一个半大小子为什么会是女人成衣铺的常客啊,宋灵均无语。
“总之,我要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宋灵均摆摆手,说着就要爬楼梯上去,那短短的木梯沾了她回程路上泥泞的泥土,她没有注意,刚踩上去就是一滑,刚要四仰八叉地摔下去,一双手稳稳地从旁环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身上来。
宋灵忙攀住霍明赫的肩膀,摸到他背上纱布,忙叫道:“等下等下,别扯到你的伤!”
“没事,没碰到。”霍明赫说着抱着她踩上楼梯,明明受了伤,力气却十分稳当,“我送你。”
说是送,宋灵均可不敢让他们出门,于是就在屋内分开,天边此时已经有些微微昏暗了,怕马大余找人,宋灵均不敢耽搁,赶紧一路小跑回去,果然隔着老远就听到马大余的呼喊声。
马大余忙完事情,准备回家时却发现小女儿不见了,问张家孩子们却都说不知道,庄娘子之前就抱怨过宋灵均不听话爱乱跑,马大余自然十分焦急,他对这春风村可不熟悉,幸好刚跑出门就看到宋灵均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小祖宗,你吓到我了!”马大余忙过来牵住她,“怎么出门也不先跟我说一声,爹都不知道上哪去找你。”
“呃,我遇到朋友了,多聊了两句。”宋灵均有些心虚。
“这样啊,能碰上朋友是好事,你们聊什么了......哎,你的斗篷呢?”
“不见了,不小心落在哪里了,没找到。”宋灵均说着去扯马大余的袖子,求道,“我不是故意的,等下娘怪我,爹你要帮我。”
“那是要怪你,那是你娘赶了好几天专门给你做的。”马大余按了按宋灵均的头顶,严肃道,“回去好好跟你娘认错,爹才帮你,听到没有?”
“知道了。”
跟老张头一家告别,马大余便带着宋灵均赶马车回家,宋灵均趴在车窗前观望一路景色,正想着回去怎么找借口跟她老娘说斗篷不见,突然听到前头几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接着马车便放慢脚步,贴着路边慢慢走过。
“爹,怎么了?”
宋灵均刚想出去,就被马大余按了回来,他注视着前方轻声道:“前面有官兵,往这边借道过来了,爹在这呢,别害怕。”
宋灵均靠在他身后往前看去,果然有一队兵卒往这边走来,身着红衣轻甲,大部分都是拿着武器略显疲惫的步兵,少数几名骑着马高高在上的骑兵。
他们在马上摇摇摆摆地走来,一路不时打量路上行人,还拿着手中的剑柄挑开路边马车的车帘往里查看,把里头没有防备的妇人小孩吓得惊叫连连,他们却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好像逗乐一般,调转马头往这里走来。
马大余在酒馆偶尔会跟官兵接触,看着他们这样的行为举止,猜测道:“看着像是在找人,难不成是南边有逃兵到咱们这儿来了?”
宋灵均心里咯噔一声,她当时听霍明赫和唐君乐的谈话,知道他们是在军中被背叛后逃出来的,难不成这些官兵就是在找他们两个?
到了他们的马车前,那骑兵先是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马大余,马大余壮实有力的胳膊让他有些意外,接着用剑柄撞开车窗,见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里边,他四处看了看,突然转头朝着宋灵均露出一个凶恶的鬼脸来。
他并不是单纯在逗小孩玩,是带着很明显的恶意的。
宋灵均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瘪着嘴哇得一声哭起来。
那骑兵咧嘴哈哈大笑,对宋灵均的表现十分满意,啧啧两声后转头离开。
马大余强忍怒气,将宋灵均揽到身边安慰。
前tຊ边的骑兵已经开始言语骚扰妇女和年轻姑娘,惊叫和求饶不时传来,眼看越来越不像样了,领头的骑兵才大喝一声,几人才消停下来,看他们前进的路线也是去往永平镇的。
“爹,回去得让娘少些出门。”宋灵均瞧着这群兵不大对劲,怎么看也不像正规军的样子。
马大余想到自家娘子花容月貌,胆子又小,点头道:“没错,回去我再打听打听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你刚吓到了吧?”
“没事,装给他看呢。”宋灵均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根本没有眼泪,“他就是故意吓小孩玩,好展现威势,要是我不装害怕,他肯定恼羞成怒要找我们麻烦,哭两声给他看看就是了。”
马大余感叹道:“你这股机灵劲儿,爹是真服你。”
庄娘子和几个孩子在家里翘首以盼,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有南边的官兵在这大过年的,莫名其妙进到镇里来休养,本来欢快热闹的新年氛围立即消去一半,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都开始担心他们所处的端州地界是不是也要打仗了。
马大余倒是觉得打不起来,毕竟重要的边南朝廷还未收复,定不会拉长战线以免夜长梦多,等过了年,酒馆开张他便去好好打听一下。
又嘱咐了庄娘子和孩子们这些时日少些出门,若是碰上官兵,就要避开些,千万不能起冲突。
“我们妇人小孩的,怎么敢和那些当兵的起话头。”庄娘子谨慎道,“如此,便让孩子们乖乖待在家里吧,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风声。”
马毅和马二芳自然是听话的,要留意的只有马锋马四顺,以及宋灵均这个刺头。
宋灵不满道:“怎么就针对我了?”
“你三哥四哥几拳头下去,还能管得住,你一向最有自己的主意,可不就得单挑你出来说。”马大余点了点她,提醒道,“今天不过出门一趟,就弄丢了斗篷不是?”
差点忘记这茬,宋灵均转头去跟庄娘子认错。
庄娘子听着皱眉头,秀丽的脸蛋失去恬淡,只充满了疑窦,她对女儿有几分了解,对这番说辞并不相信:“朋友?春风村里那些小孩你只有跟他们打架互骂的份,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怕不是都给你打怕了,见你就跑。灵均,大过年的你可不能跟娘撒谎,实话说是怎么回事。”
“不过年就能撒谎么......”宋灵均赖在她娘膝头上翻滚。
“别在这挑你娘的语病,站好,好好说话。”
庄娘子却是神色严肃,她拉着宋灵均在跟前站好:“先不说那块厚绒料子难得,连你哥姐都没有,因着你年纪小身体弱,所以才特地给你做的,你既不懂珍惜,挨冻的是你自己,以后可不要在我面前喊冷。再者东西丢了就丢了,爹娘顶多怪你几句不当心,不会打你骂你,但你撒谎骗人可是不对,那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娘现在问你,你当时上哪去了?斗篷又是怎么不见的?”
宋灵均没想到随口一句谎话会让庄娘子这么上纲上线,她以往也没有这般敏锐啊,再者小孩子丢东西不是很常见吗?既然不会怪她,那干嘛又这么严肃,好像她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她这样想着,脸上也显出几分来,庄娘子瞧着她不在意还有几分不服气的样子,自然也上火,抓了她的双臂摆直,大声道:“灵均,看着娘好好说来!你撒谎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眼看庄娘子动气,不似有假,马大余忙下榻过来,试图将宋灵均往自己身后揽,边劝道:“娘子,斗篷丢了就丢了,她也是害怕你生气才没说实话,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说两句就得了,这大过年的不要骂孩子。”
“是啊二娘,要不晚些我们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回来。”
见宋灵均直视庄娘子,丝毫不见认错态度,对这方面很有经验的马毅几乎能预料接下来的一场打骂,其他弟妹在这个年纪也曾有过这样的犟驴时候,势必要挨一场打才会学乖。
他连忙跟着劝说,连马二芳都在身后朝宋灵均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认错。
开开心心等宋灵均回来放炮仗的马锋和马四顺第一次见到庄娘子这样的神色,一时也不敢说话。
“不是她弄丢斗篷的问题,是她撒谎没有说实话。她这么小就学会为着这点东西说谎骗人,本来就仗着比旁的小孩精明,怕是长大后就更加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在哪一天撒下弥天大谎!我一定要把她这点纠正过来!”
庄娘子不肯退让,也不肯让丈夫护孩子,还是将宋灵均扯到面前来。
“这、这不能吧,你担心过头了。”马大余又伸手去护,实在是怕庄娘子真的打孩子,“灵均小脑袋瓜是聪明机灵,但她从来没有坏过事,今天在路上还给我解围了,你就好好跟她说一说,别说得那么严重,吓到孩子了。”
“你看她是像吓到的样子的吗!”庄娘子指着一脸无所谓的宋灵均,更加暴跳如雷,“我跟她说话呢,她连正眼都没瞅过我!把我这个娘当作什么了,从头到尾分明是打量着我这个当娘的好骗,随口哄哄我罢了!”
这下倒让宋灵均产生了点心虚,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的确是看准了庄娘子好骗又好哄,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从未有过疑心和不信,这怎么突然开始长心眼了?
庄娘子的确是心软好性,但在场众人谁不是看她这点好呢?
一时间都只能尴尬陪笑,庄娘子一看这一家大小都没个正形,自己女儿又是个聪明的倔脾气,自己偏偏又没点火爆性子能支棱起来,有一天怕是要给他们全家哄得团团转。
她越想越生气,指着墙角对宋灵均凶道:“给我去角落里好好站着,不许说话!什么时候知错反省了再吃饭!”
这大小也算是个体罚了,宋灵均倒是无所谓,站就站呗,前世里在孤儿院里最普遍的惩罚就是罚站,她早就习惯了。
见宋灵均眼也不眨的站过去,庄娘子也不知此次是否能挫挫她的锐气,有心再管教,但话当面说出来不能收回,何况她还在生气,便转身气呼呼地进了屋里。
“哎娘子,这大过年的,这样罚孩子多不好啊......你消消气吧!”马大余忙跟进去,却是被庄娘子一个枕头砸出来,他抱着枕头也是没想到今天自家娘子的气性这么大,早知道就和小女儿商量好说词,也免得这样一遭。
“就该让她吃吃教训!她哄得了我自然也哄得了你们,若不让她收敛改正些,咱们家以后就没个能压得住她的人!”
那厢的夫妻正在为小女儿的教育问题各执一词,这边几个哥姐都看着站在墙角里一动不动的妹妹。
马二芳率先开口道:“真稀奇,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马毅蹲下来撑着下巴:“看来灵均还是有点怕二娘的。”
宋灵均龇牙不爽:“谁怕她了,我只是懒得跟她吵架而已。”
“得了吧,你要是真不服气,早就翻脸跑了。”马二芳也蹲下来看她,“你之前不愿意跟二娘过来,不还藏到山里去了。你现在肯在这站着,说明你还是有几分心虚知错的。”
“知不知错没看出来,反正她是在意二娘的。”马毅笑道,“就是还没拐过这个弯,丢下这个面子。”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宋灵均,二娘生气也是因为想要好好教导你,免得你以后走岔路,不然谁乐意担着你这个问题孩子了,还不得是你亲娘才有这份真心。”
说着马二芳便有些失落:“有亲娘管,你还有什么可过不去的。”
兄妹俩跟两颗大土豆似的蹲在她跟前一前一后的劝导,后面还跟着两个不停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的小土豆,宋灵均踩了踩自己的鞋子,那鞋底都是庄娘子一针一线做的。
......好吧,她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偶尔服服软,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