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跟他联系,还是妈妈去世后不久,他打电话来慰问。算起来有三年了,但听他的语气,好像我十分钟前刚烦过他。“换过护照吗……换过?那把新的发给我。要是没有别的事……”“有有有,”我急忙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子萱的,你有印象吗?”“不认识。”他说,“当时我在国外读书,不清楚你们的事。”“我不信你连一个‘子萱’都不认识。”我说,“而且‘当时’是当的什么时?”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等航班安排好,秘书会联系你。其他等你回来再说。要是没——”
安保系统的语音警报在房内回荡:“前门,开了。前门,开了……”
我拿起手机看了眼,中午十一点……这光天化日的。
楼梯方向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门把手自己动了起来。我家室内只有卫生间的门能反锁,其他都不行。不过我有个阻门器,最近睡觉时都会安上。
门板被人用力推了几下,外面传来 Sarah 的声音:“绥绥,你还没起床呢?你麻烦大啦!”
她怎么又自己进来了!
Sarah 带来了 Xessert Works 的小蛋糕,草莓口味。
“谢谢,你自己吃吧。”我不得不说,“草莓味的我是真不行。”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你以前可都是最爱草莓口味的呢。蛋糕、冰淇淋,所有甜点,你不都非要草莓味的吗?难道你连这都忘了? ”
有这回事吗?最多只能说,我以前还能接受草莓口味,没那么厌恶而已。
“你快尝尝,这个超好吃的。”Sarah 拿了一个小蛋糕放在我面前。
我闻了闻:“哕——”
Sarah 狐疑地看着我:“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咳咳咳咳,怎么会?我又没有——”我手忙脚乱地擦喷出来的牛奶。
“No way!”Sarah 眯起眼睛,放下小叉子,八卦地凑过来,“你和 Nathan,还能没有——”
我提高音量,盖过她的声音:“你刚刚说我麻烦大了,是什么意思?”
“哦对,”她拿出一个薄薄的简易文件夹,丢到吧台上,“你这回可真是麻烦大了呢。知道这次的法官是谁吗?赵子萱的姨父哦! ”
“昨天说的赵子萱?她到底是谁?”我问。
Sarah 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好像很满意。
“你不记得了吧?赵子萱以前是跟你玩的,后来咱们俩成了好朋友,她就嫉妒了呢。那个丑八怪找不到别人陪她,就一直缠着你。”她说,“然后有一天,你终于忍不住了,让她去死。谁知道她居然真的就自己……”?!
“天哪,你能想象吗?居然有人这么敏感。 ”Sarah 翻了个白眼,“然后呢,她妈妈就精神崩溃了,她奶奶还是姥姥心脏病发作了 。这家人真是有病哦,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What the——
“然后她的家人就不依不饶呀,你父母倒是聪明,把你送到美国来了。”不可能。
“你骗我的吧?”我眯起眼睛盯着她,“你被改了名字,闯祸的人是你吧?”
Sarah 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抬手捂住胸口:“绥绥,你的心是不锈钢做的吗?我不过是帮你说了她几句,那家人就像疯狗一样追着我咬。你居然这样说我……”
“你忘了吗?那天是你去骂她的。后来痛哭流涕,寻死觅活的也是你哦。 ”她继续说,“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啧啧,你父母可真有办法。”
指尖又感觉到了那种黏糊糊。我不是一点都不记得的……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要多想。”妈妈对我说。
“没必要,小孩子闹一闹就过了……行,你要是觉得那样好受点,就带她去做。”父亲对妈妈说。
“父母太溺爱小孩也未必是好事。”Sarah 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内疚了那么久,现在总算释怀了。而你嘛,虽然逃避了那么多年——”
她拿起文件夹,在手中敲了敲:“绥绥,她们家这下可找到机会收拾你了。官司你赢不了的,法官还能自由裁量,说不定判你赔得比两千万还多呢。”
Sarah 听起来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你不想以后穷酸地活着吧?赶紧找个朋友,把存款、珠宝、房产……全转给她。让她负责你以后的开销。 ”她压低了声音,“虽然麻烦,但我愿意帮你。”
“不用。”我根本没什么财产值得转移。
Sarah 的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哦?你该不会想着找 Nathan 帮忙吧? ”
汤南轩?不是……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一个笑容。肋骨后面刺痛了一下。解释的话还没能说出口,眼泪抢先涌了出来。
“哦,小可怜。”Sarah 抽了一大把纸巾递给我,“那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没有?你最近都没见到他?”
“别哭了,不值得。”她把整盒纸巾推到我面前,“Nathan 从小就那样,捡只猫回家,玩腻了就说家长不让养。其实他真要养,闹一闹,他爸妈不就同意了?”
深呼吸,四、七、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
“你猜他喜欢养什么样的? 乖得不能再乖,从不犯错的那种。”Sarah 自说自话,“可别让他知道赵子萱的事,否则……你懂的。”
她从包里掏出起诉书,拍在我胸口:“你好好想想,除了我,还有谁会帮你?”
* * * * *
“……让她去死,谁知道她居然真的就自己……”
我真的做过这么可怕的事吗?或者说,我怎么可能忘掉这么可怕的事?
Sarah 留下的文件夹里有法官背景调查报告的一部分,包括他的亲属关系等信息。甚至还有一份赵子萱死亡证明的复印件。
可是文字对我帮助不大,我需要照片。只要有照片,我就能想起来。
我真的很擅长记忆图像,特别是人脸。以前发生的事情,我可能一时想不起来。但人脸对我来说就像钥匙,只要有钥匙,我就能打开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所有回忆。
赵子萱、赵子萱,Xoogle 上居然能搜出这么多结果。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钥匙在哪儿?钥匙,还有谁会有?
我给养老院打电话:“请问现在能去做义工吗?”
“很抱歉,由于流感疫情,我们目前实施封闭管理……”
Damn it!
Clair 的电话还是直接进入语音信箱,我只好给她的事务所打电话。
“Clair 律师在休假,你是?她的客户啊……她去蒙州了。对,那地方荒山野岭,电话信号不好……她是志愿者,搜索团什么的……大约两周左右……别担心,一有信号,Clair 肯定会马上跟你联系。”
“叮、叮……”手机接连收到 Sarah 的短信。
“绥绥,内部消息,Wheatly 的律师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申请,要对你进行财产保全,限制你离境。”
“你的时间不多啦,如果想把财产转出去,那就要赶快了哦。”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限制离境……也许对方不想我做的,反而是我应该做的?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留下来,顺利的话五年后就能获得这所房子,但转手就要送给 Wheatly。不仅如此,往后我挣到的每一分钱,都要献给他。
企图离境,“他们”就会动手。如何选择?
用生命里最好的五年去挣几百万,再拱手送给为难我的人?还是,死?……死死死死死!
再说,也不是百分之百会死。
我要回去,活着回去。
* * * * *马上查机票。机票价格已经飙到原先的七、八倍。但贵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买不到。
最早能买到的航班,起飞时间在四个月之后。而且有很复杂的熔断规则,买到票也未必能飞回去。
好在我还有 A 计划。
我的 A 计划,当然是裴左之。裴左之是裴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家的组织结构,反正,裴左之是他那辈里面最拽的那一个。
而裴家是有点神秘元素在内的。
别的不说,以前有个南美人,骗了几十亿刀,受害国家覆盖半个地球。这个人在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上待了二十几年,XouTube 上有几百个分析他下落的视频。
我小时候在裴家见过他。
既然裴家连红通犯都能安排好,庇护一个小小的我,应该更不在话下……吧?
问题是,如果连我也能算“知道得太多”,那么所谓的“他们”,也不能排除是裴家。啊对了,裴左之的妈妈是我妈妈的迷妹。如果是裴家,我妈妈就不会死。
好,排除了,给他打电话吧。
“你要回来?”裴左之的声音还是以前那样,克制的不耐烦。
上一次跟他联系,还是妈妈去世后不久,他打电话来慰问。算起来有三年了,但听他的语气,好像我十分钟前刚烦过他。
“换过护照吗……换过?那把新的发给我。要是没有别的事……”
“有有有,”我急忙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子萱的,你有印象吗?”
“不认识。”他说,“当时我在国外读书,不清楚你们的事。”
“我不信你连一个‘子萱’都不认识。”我说,“而且‘当时’是当的什么时?”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等航班安排好,秘书会联系你。其他等你回来再说。要是没——”
“还有还有!这次帮我,有什么条件?”
“没条件,你路上小心。嘟嘟嘟嘟……”他把电话挂了。
我没听错吧,没条件?这人性格都变了!早知道这样,我有多少事可以请他帮忙啊。
裴左之的秘书第二天才联系我。他请我记下时间和地点。他说这是裴先生朋友的私人飞机,我只需要带好证件,在约定时间之前赶到就行。
约定的时间是在七天以后。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说走就能马上走的。要申请,要记录,要检测,要再次检测……七天,是我能离开的最早时间。至于法官会不会在七天内限制我离境,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去之后,肯定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我计划把家里的东西,主要是剩下的一些家具、厨房小电器,能卖的都卖了,全部换成现金。
汤南轩的东西我是不能动的,过后叫他自己来搬走吧。我还欠他一万刀,写了张支票放在次卧的床头柜上。
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连汤南轩的大床都救不了我。
* * * * *终于到了出发的那天,飞机预定在晚上十点起飞。
上午,我去做最后一次检测。中午,拿到了报告。下午,我在社区论坛上发布了卖旧货的广告。
和以前一样,买家很快就来了,一下子就把东西都打包买走。这次房子里搬空了不少,不知他们是否会怀疑我要跑路。希望至少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胃里一直在翻腾,我试着吃了点东西,但没多久就全吐出来了。太紧张了。
前天,Sarah 打电话来催促我转移财产。听说我要回国,她小小惊讶了一下,马上主动提出送我去机场。
“她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信。”我又想起汤南轩的话。
可是,如果由她来送我,“他们”可能会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我会更安全,对吧。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雨,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现在还是冬天,为了避免水管冻裂,房子里的暖气不能停,所以电闸和煤气阀都需要保持开启。我关闭了水阀,拆除了监控,把行李箱都放到了前厅。
七点整,一辆粉色 Mini 准时拐进我家车道。我松了口气,取消了 Xber 的订单。
Sarah 到了,这次她没有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