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粼粼波光漾着微风,水面上一片金光。翁颖邵垂下眼帘,注视了怀中之物良久,停了飞剑,落至地面。她脱下鞋袜,赤着足部,一抹妃红缀白嫩。人径直走入江中,弯下身子,细细洗去婴孩身上的血垢,才纵天而去。翁颖邵瞧见清澈的水在江中流动,若有所思。她刚刚经历过血流成河,而又是在这个环境碰到这个婴孩,眼前是洗尽血渍的江水,水澄澈可望鱼。
……
多年前,寒宫。
一层极淡的雪堆砌在宫殿的砖瓦上,覆着永远褪不去的银白。
这座宫殿的场景似乎未曾变过,始终寒光闪耀。
寒秋,风直刺进骨头里,留下散不去的余寒,蚀进骨头。
大殿厅中,一棵参天巨树挺直身躯昂首立着,直入苍云,以白雾为裳,树身伴随秋风摇曳作舞。林木苍黄,落下的枯黄败叶无情地占满青石面,渲染出残寂。
树下,少女娇俏,柔靥如樱。
少女穿着极为好看的裙子,靠在树下。纤长手臂触着裙面,十指纤纤,一小截酥雪似的小腿羞涩地露出来,莹莹淌着微光,裙袂随风飘舞,荡起仙风。那画面映得周边的天地失了颜色,
她束上好看的发髻,换下平日里的制式宫服,着一袭幻美仙裙。她并不吝啬饰物,满头青丝插着一根鎏金发簪,缀着流苏,满头珠玉顺着发丝柔顺垂着,连那小小唇瓣都点了上几缕红,愈发娇艳。
绝色般的姿容,面颊梨涡浅浅。白皙肌肤宛若温润凝脂,又透出粉色,似乎能拧出水来。挺拔的鼻子小巧可人,又黑又长的睫毛轻掩眼眸,眉头微微蹙起。
清冽锁骨半隐半现,是一道润极的细线,挺直的颈部之下是细削双肩。明明只唇角微微扬起,却感觉整个人都在微笑。
清冷女子微垂眼帘,她只有闲暇之时才会偷偷换上好看的裙服,一个人跑到寒宫的老树下,一人欣赏美景。
可一切都会变的,翁颖邵也一样。
她的外衣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鲜少与其他人交谈,更遑论男子。独立于天山之巅,无人能触及的冰花,始终超脱于外。
……
“阿离……”一个姿容年轻的女子轻声念道,胸口却淌出血,肌肤是不健康的白。
翁颖邵紧紧捉着女子的手,身子轻颤,泪珠自眼睛簌簌落下,划出淡淡的水痕,泪落地无声。
她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一日,翁颖邵的师尊死了,那个还能偶尔对师尊撒娇的翁颖邵也死在了那一天。
她是被她的师尊捡回寒宫的,一个雨夜中被抛弃的小女孩,找不到家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弃的人,一个没有家的人。
幼年的人那么好骗,仅仅只需要一块糖ʝƨɢ,就一人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
她的师尊,将翁颖邵带回了寒宫,最终她随了姓,取名厌离。
极好的名字,厌恶离弃。
那一日,她感受着女子生命的逝去,默然将人葬进了棺,从此生死两隔。
翁颖邵没有哭闹,而是立下了血誓。两行血自胸口滚滚滑下。
三年后,翁颖邵御剑离开宗门。
再归来时,这个别人心目中的仙姝,一身纯白袍服染上朱赤,白皙脸颊挂着几点血珠,脚下驭使的仙剑变了色,浓浓血腥味弥散。
那一张俏脸淡淡,没有一丝不适之感,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众人看向翁颖邵,脸颊尽皆变色,他们无不怀疑这个女子下刻就会驭使飞剑,削去他们的脑颅。
翁颖邵只扫了那些人一眼,就极速离开。
“她怀中抱着个婴孩,你们看到了吗?”
“噤言!”
这些人感到心悸。
……
翁颖邵如自己的心愿,杀尽了那些仇敌。
她静下心,看着胜雪的仙宫衣裳上的血迹和伤痕,一阵恍惚。
她垂头看向手心和那紧握的佩剑,一切就像一场梦……
可是再怎么做,死去的人也无法回归……
这个女子就在一座无名山丘,无声哭泣,直到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掉所有光明。
夜半,一个刚被山匪屠戮的小村庄,尸骨难计,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液汇成小河,缓缓流淌,流动间发出渗人的低鸣,阴冷怕人。
翁颖邵停下脚步,这种事情在修行界中并不少见,又是一个氏族的败落,落幕悄然无痕,转头成空。
甚至她刚刚才为几个部族送葬。
她眉头微蹙,耳边竟传来婴儿啼哭声。这种环境之下,恐惧好像有了灵智,钻进人的身体,用力捏紧心脏。
翁颖邵循声找去,是一个被藏在身下的婴孩。
抱着婴孩的人身上刀痕交叠,面色却极为祥和,或是庆幸怀中之人未曾被发现。
站着的人略做迟疑,将婴孩从死者怀中抱出,那个人抱的远比她想的紧,一时没有拉出。
婴孩也很有灵性,躺到她怀里,竟然不再哭泣。
“你也没了家吗?”翁颖邵手指去戳那婴孩的小脸,呆呆问道。
“愿意跟我走吗?”翁颖邵又说。
婴孩睁着大眼睛,咧嘴笑了笑,红嫩的脸颊像苹果。
翁颖邵不再说话,施了秘术,远方山峰尽数倒下,盖住破败的场景,也算有了埋骨地。
她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不知去了何处。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手心浮现一道十字弧,状若闪电相交。
归去之途,一条大江横亘,数不尽的银龙奔涌,滚滚奔逝。
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粼粼波光漾着微风,水面上一片金光。
翁颖邵垂下眼帘,注视了怀中之物良久,停了飞剑,落至地面。
她脱下鞋袜,赤着足部,一抹妃红缀白嫩。人径直走入江中,弯下身子,细细洗去婴孩身上的血垢,才纵天而去。
翁颖邵瞧见清澈的水在江中流动,若有所思。
她刚刚经历过血流成河,而又是在这个环境碰到这个婴孩,眼前是洗尽血渍的江水,水澄澈可望鱼。
“以后你便叫驰冯征吧,做我的徒弟。”
声音隐有回响,却已寻不到人影。
……
若干年后。
翁颖邵也不知道怎么带大了驰冯征,只觉得有些恍惚。
岁月从不饶人,它不会因任何事物停下。原本小小一团的驰冯征,转眼也长成了老大的人。
翁颖邵对这个徒弟谈不上多么上心,她也不指望驰冯征能给她带来什么。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只将修炼的资源交给驰冯征,各式剑诀、心经、丹药,传授不懂的知识。
驰冯征也不怎么来问她,平日里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常。
又是翁颖邵师尊祭日,她在师尊灵位前饮了许多酒,地面丢了许多空了的酒坛。
她是不会醉的,只是借着这些东西让大脑昏沉一点。她又想起了师尊,低声哭泣。
人只为放在心头里的东西久久无法释怀,无论过去了多久,一回想就掩不住悲伤,也不想掩饰。
毕竟,人如果失去了感情,还会剩下什么呢?
翁颖邵哭累了,就坐在地面上,闭目养神,缓和情绪。
她得调整好自己的样子,不能被驰冯征看去。
翁颖邵,你要有做师尊的样子,这样不像话的。
驰冯征带着做好的晚羹,几次敲响女子寝宫门,不过始终没有回应。
他愣了许久,才大着胆子端起餐食进了门。
翁颖邵不在屋里。他就跑遍寒宫去寻她。不多时,这个少年看见翁颖邵靠在酒坛上,闭着眼,似是睡熟了。
驰冯征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背她。
他只知道,这样会着凉,生病了身体难受。人一咬牙就背起翁颖邵,要将她送到床榻上去。
翁颖邵的身躯并不重,驰冯征只感到被挤得不舒服。
驰冯征背上的人没有睡着,趁着这个间隙睁开眼悄悄看了驰冯征一眼,一脸好奇,她很想知道这个徒弟想干什么。
“你要做什么?”翁颖邵淡淡问。
驰冯征吓了一跳,险些松开手,道:“师尊,会冷的。”
翁颖邵心头有热流淌过,小声道:“嗯。”
她双手盘紧,安心地将脑袋也埋到驰冯征的脖颈处。
驰冯征把翁颖邵送到屋子的床榻上,就准备赶快离开。
他怕。
驰冯征不知道为什么很怕翁颖邵。明明她待他还算不错,又从不苛责他。
“你怕我?”翁颖邵看驰冯征这个样子,蹙起眉头,很不舒服地说。
驰冯征赶忙否认:“没有。”
她知道,她一直不招人喜欢。
性子冷,不愿迎合人。
那些男子是馋身子,女子又多半妒她。
翁颖邵柔荑轻触驰冯征的脸,认真道:“别担心,我不会赶你走的。”
她也听到了那些传言,想来这个小徒弟这些天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被赶出去,没有去处。
“你不该怕我的。”翁颖邵沉默许久,补充说。
她的声音带上些许失落和难过。
为什么跟着自己多年的小徒弟也怕自己呢?明明他是最不该怕自己的人。
她想起从前她与自己师尊的关系极好,每日躺在一起,若是委屈了,还能靠在师尊的胸脯笑着说贴己话。
是啊,这个徒弟也见过自己不饰衣物的模样,怎么能怕她呢?
为什么他怕我呢?
翁颖邵心里越发不高兴。
她抬起眸子,落在驰冯征身上。
小徒弟,你是该亲我的,不该怕我。
翁颖邵一把将驰冯征扯到床榻上,睡在她的身旁,将整个人用被子盖上。
翁颖邵嘀咕道:“晚上别走了,陪我吧。”
床榻不大,驰冯征脸被蒙着,微蒙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钻,慌乱无措的他只好往墙里靠。
他的心乱的不行,似打乱的牌,散作一堆。
驰冯征整个人都埋在被子下,只露出眼睛之上的部分,悄悄打量翁颖邵,问道:“师尊,是喝醉了吗?”
在他的认知中,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做违背平常事的人。
翁颖邵嘟囔:“我是不会喝醉的。”
翁颖邵瞧见小徒弟不断动着,没好气地叹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伸手把驰冯征拽到身侧,紧贴着她。
翁颖邵转过头去看他,柔声道:“小徒弟,我会对你好的,别怕我。”
驰冯征一直顺从应着。
翁颖邵意识到:早已习惯一个人的她,似乎开始害怕孤独了……
原先是她的师尊,现在是她的徒弟。
师尊走了,这个徒弟会走吗?
会吧……
翁颖邵心里想:那就把他留下来吧。
想到这,翁颖邵转过头,人如小鸡啄米般轻触驰冯征的面部。
一丝极淡的红爬上翁颖邵的脸颊。
驰冯征闭着眼睛,脸颊却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生怕做错事惹怒了师尊,只能顺着翁颖邵行事。
她也想有个人关心自己、心里念着自己、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翁颖邵希望小徒弟也喜欢自己,不是一般的喜欢。
这样就不会走了……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
在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静静站立。
驰冯征看到了那个身影,惊了许久,却没有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