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像还是静静地呆在石门上,陆平看她似乎眉心舒展了许多。今晚,陆平加班清点文物,他的儿子温以朴在锁了伸缩铁大门的博物馆院子里玩。温以朴看到对面树上站着一只鸟,它的面部如同一只猫。五岁的温以朴还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名字,他走进它,盯着这直雕鸮看,雕鸮的眼睛也看着他。雕鸮不会眨眼睛,温以朴盯得累了,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到一条长长的青蛇顺着树干爬了上来。他并不害怕,因为他还小,他只是好奇,他往前走要去去摸一摸这猫脸的大鸟和细长的青蛇。
陆平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他那位因研究而不幸感染有毒化学品而丧生的科学家妻子。
她完好无损地站在一处登临的山间高台,高台上纂刻着黑漆的三个字:望乡台。
她还是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她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对陆平说,
“陆平,你不要想我,你顾好孩子,陆平你不要自责,我的死是意外。我不怪你的,真的。”
“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以朴。”
“陆平,你不要常常感伤,沉溺过去,你要往前看 ......”
陆平在夜色中挥舞着双手,似乎在努力抓着什么。但是他的妻子温婕却消失在一片雾霭蒙蒙中。
陆平是被同事叫醒的,唤他去吃饭。
“陆平,快起床吃饭,今天还得忙活,早饭不吃可顶不到中午。”
陆平扭过头,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随着勘探的进行,考古队发现,这间宋代墓室的后面是连片的墓葬群。
其他市的考古队也来支援了,还雇佣了当地的村民。一些文物也被成车成车地拉去了省会城市成周博物馆。其中也包括画着唐女的宋代墓葬石门。
三个月后,陆平一结束实地考古工作就去博物馆看石门上的女像,她被立放在博物馆的仓库里。
他总觉得这些铜钉,使石门上女子痛苦万分。
陆平翻阅了各地的民俗志都没有找到关于人像上钉铜钉的说法。通过他不懈的催促,专家们也鉴定出来女像上的铜钉是解放前的产物,而非宋代制,所以在后期文物修复的时候会把这些铜钉拔掉。
文物修复师们用鱼线穿过铜钉的钉头,在鱼线另一侧绑上铁锥,然后用钳子夹住铁锥,在不损害石门雕像的前提下,拔出了十三颗铜钉。
这十三颗铜留下的洞孔如同十三只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如同漩涡。尤其眉心一颗钉孔如同第三只眼在张望,在吸引。
女像还是静静地呆在石门上,陆平看她似乎眉心舒展了许多。
今晚,陆平加班清点文物,他的儿子温以朴在锁了伸缩铁大门的博物馆院子里玩。
温以朴看到对面树上站着一只鸟,它的面部如同一只猫。
五岁的温以朴还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名字,他走进它,盯着这直雕鸮看,雕鸮的眼睛也看着他。
雕鸮不会眨眼睛,温以朴盯得累了,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到一条长长的青蛇顺着树干爬了上来。
他并不害怕,因为他还小,他只是好奇,他往前走要去去摸一摸这猫脸的大鸟和细长的青蛇。
他走的近了,却看到了他的妈妈,他伸开他如同藕节般的手臂让他好久不见的妈妈抱他。他的妈妈也向他走来,张开双臂也要拥抱他。
可是这梦境突然被打碎了,一个身穿唐代襦裙的女人跑了出来,猫头鹰和青蛇变成了一盏老式油灯和一只撑灯的竹竿。
女人回了头,温以朴看到她眉心有一个手指粗细的黑洞,如同一双眼睛,盯着他。
温以朴大哭起来,这个女人看起来阴森鬼魅。
陆平听到孩子的哭声走出来把他抱起,他轻拂他的背,听到温以朴说:“爸爸,有一个穿纱纱裙的姐姐吓我,她头上有个黑洞。”
陆平眼前浮现出来石门山壁画女像的样子。
他忙抱着温以朴来到了文物库房,他按开灯,走到了石门前,他看到了石门上只有门钉和门钹,没有壁画,没有女子。
石门山的铜钉孔洞还留着,但是着唐代襦裙的女子画像却没了,消失了无影无踪。
博物馆还在加班同事领导都劝他:文物上的画像色彩消失是很常见的,接触空气了就会氧化。
除了氧化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复杂原因,比如说秦陵兵马俑刚出土的时候也是色彩鲜艳,但是由于在制作涂画的过程中大量使用生漆,从而导致着色的矿物颜料大量随着生漆剥落,从而颜色尽失。
但是石门上的女像使用的着色剂并不是稳定性极高的矿物颜料,而是一种目前未经探明的颜料,所以会发生氧化导致图案消失也很常见。
陆平始终无法信服:白天还在,晚上就不见了;就算氧化消失,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轮廓吧,而这石门上毫无一丝曾经有过女像的样子,消失的干净彻底,不留一丝印记。
五岁的温以朴在陆平怀里,搂着爸爸陆平的脖子,他用他的软糯的小脸蹭在陆平胡子拉碴的脸上,他胖乎乎的小手臂模拟着蛇爬行的样子,他说:
“爸爸,我刚才在外面树上见到了一只长翅膀的猫,我还看到了一条青蛇......”
“爸爸,那条青蛇比<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小青变得蛇细,而且它最后变成一根竹竿了......”
陆平的头一下嗡嗡作响,好似有一根隐性的线串连起一切,他抱着温以朴下楼,去车棚取了自行车,把他放到横梁上,夜色里,载着他回家。
温以朴坐在二八式自行车的横梁上,昏昏欲睡,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一个穿着古代纱裙额头有个黑窟窿的姐姐,她一出现,猫脸大鸟和长长的青蛇就分别变成了绿火的灯和绿色的竹竿;还有自己的妈妈,好久没见到了,那我等会到家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陆平左臂环抱着温以朴,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以朴在睡梦中发出一声轻哼。
楼道里的灯泡坏了,一闪一闪的,他站在家门口,空出右手去裤兜里找钥匙。
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锁,他听到怀中的温以朴发出一声梦呓,“爸爸,我刚才见到妈妈了,后来那个吓人的姐姐出现了,妈妈就不见了......”
“铛”家门钥匙落在水泥地上。
陆平左腿撑着温以朴,右腿屈膝捡起钥匙,开门,进到家里。
他把陆平放到卧室床上,关上了房门。
他翻了翻,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红塔山”。他年轻时候抽烟抽的凶,后来和温婕谈恋爱,她不喜欢就不抽了。
那时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他俩认识时候都三十二岁了,两人同岁,三十五岁才生下温以朴。温婕生产很辛苦,生了一天一夜,孩子出生上户口的时候,温婕提出:孩子要随她姓。
随就随呗,姓啥都是咱俩的孩子。陆平一口答应。
可是以朴才刚过完五岁生日,温婕就在一场实验事故里丧生了。
陆平猛抽了一口烟,他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很久没抽烟了。他把烟盒的包装翻来翻去看,已经过期了。
香烟会过期,人呢?人不会。
我好想你,温婕。
陆平把烟按灭在烟盒里,他推了推眼镜,从上衣口袋里翻出笔记本和钢笔。
他在纸上写下几个词语:猫头鹰,女像,温婕,蛇。他给“蛇”圈起,标注了个问号。
平逢山上他先见到了猫头鹰,接着是女像,然后晚上就做梦梦到了温婕。
而以朴则是见到了猫头鹰,蛇,眉心有洞的女人,还有温婕。
猫头鹰与温婕都出现了,那么女像是不是以朴见到的女人,至于蛇,他不十分确定。但是只要以朴见到的“穿着古代纱裙,额头有洞”的女人是壁画上女子,那么石门壁画上的女像就不是颜料氧化消失,而是变成人逃遁了。
头顶,冷白色的电灯棒发出细微的滋滋啦啦的鸣叫,他按灭了开关,走进了卧室,轻轻拍着温以朴的,一夜半梦半醒,等待着与以朴做二次确认。
五岁男童的话或许不足为信,但是温以朴从未见过壁画女像,就算生生编撰,也没有参考原型。
除非,他真的见到了她。
他也见到了温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