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想好了,作为女子,我会帮你。”……叶怀音站在牢门前,满身伤的韦荣躲在角落,听到她的脚步声动了动,露出一张她不算陌生的脸。果然是他,叶怀音深呼了一口气,按在机关上的指尖颤了又颤。“我要和叶大小姐单独谈谈。”韦荣瞥了眼守在一边不肯让步的袁白榆,冷笑了一声。“放心,这可是叶大小姐,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我没事。”叶怀音亦颌首,袁白榆给了个警告的眼神后才离开。“叶大小姐,你的那小姐妹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韦荣一夜未合眼,本就阴郁的面容,因刑罚疼痛更显狰狞。“我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到底是谁在当采花
巡卫司,审讯间。
室内幽暗,没有一扇窗户,血腥味在逼仄之间怎么也散不去。
“你还不从实招来!隐瞒案情,罪加一等!”
袁白榆从崇安客栈赶回来,直接提审了牢里这个半真不假的采花贼。
从夜里审到白天,可这贼人捡回一命后,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就算受了刑讯,嘴里只念着叶怀音的名字,要她来见他。除此之外,这贼人再怎么审讯皆是一句都不说了。
袁白榆没法儿,只能前往叶府请人。
叶老爷斜眼瞅着前堂端正立着等女儿过来的青年,是怎么也看不顺眼。
就因为,他知道自家女儿看上了这个愣头青。这个愣头青除了皮相好点,有担当了点,武艺不差外……真是,真是没啥可看了。
他们家可是阳城首富,怀音那是千金宠爱也毫不夸张。这小子呢,不过区区巡卫司司值,也就比普通巡卫高上那么一阶。家里呢父母早逝,只留下破宅一间,要不是前些年叶家赈济这些苦寒孤儿,这袁白榆还不一定能读上书,进巡卫司做事呢。
如今竟要让叶家养大的猪拱了自家白菜。
真是叫人烦闷。
“爹。”面覆轻纱的叶怀音一袭藕色缕金百蝶云缎裙,披了件轻薄的碧烟罗提花披风,后面跟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对父亲和袁白榆行礼。“我去去就回。”
“袁白榆,你小子最好给我把怀音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要你好看!”坐在堂上的叶老爷自知不能公私不分,却忍不住对着那看似一对壁人的背影痛心道。
袁白榆转身低头,坚定道。“袁某自当护叶小姐周全。”
叶家离巡卫司不远,马车出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骑在马上的袁白榆注意到今日格外安静的叶怀音。以为她是为直面贼人而不安,便降速隔着车帘温言安慰。
“怀音,我就在外面,隔着牢笼和铁链,他伤不了你的。”
叶怀音依旧不语,披风将她袖口的异样遮掩得很好,她的指尖轻轻搭在藏在袖中的淬毒暗箭机关上。
只要一发,那贼人自是伤不了她,她却可以置他死地。
但她又想起几个时辰前,宁月在客栈里对她说过的话。
“我是医师,不想看着刚刚救回来的病人再把命搞丢了。叶小姐你心底应是知晓,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不是莲香该做什么,而是你该做什么。”
“若你想好了,作为女子,我会帮你。”
……
叶怀音站在牢门前,满身伤的韦荣躲在角落,听到她的脚步声动了动,露出一张她不算陌生的脸。果然是他,叶怀音深呼了一口气,按在机关上的指尖颤了又颤。
“我要和叶大小姐单独谈谈。”韦荣瞥了眼守在一边不肯让步的袁白榆,冷笑了一声。“放心,这可是叶大小姐,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我没事。”叶怀音亦颌首,袁白榆给了个警告的眼神后才离开。
“叶大小姐,你的那小姐妹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韦荣一夜未合眼,本就阴郁的面容,因刑罚疼痛更显狰狞。“我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到底是谁在当采花贼了。”
“你想要什么?”叶怀音眉毛微微抽动,清越的声线此刻因压抑而暗哑发涩。
“我要什么?”韦荣像是听了个笑话。“这还不够明显吗?我的大小姐,自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有——”
“我要明月露。”
“你可真贪心,明明杀了人还想着平安无事。”叶怀音垂下头,目光落到了指尖。
“世上哪有不贪心的人。”韦荣从牢中角落阴暗处挪了出来,蛇蝎般阴毒的目光在叶怀音身上游移。“叶大小姐倒也可以大义凛然一回,让我对簿公堂,只可惜你这清名必毁无疑。刚刚那一表人才的巡卫可是恋慕叶小姐的人?”
“这可是阳城啊。叶小姐不妨猜一猜,若整个阳城都知道你的清白已毁,他还会想娶你吗?”
韦荣当然能看到叶怀音渐渐克制不住的颤抖,他那被莲香吓懵的胆量一点点在叶怀音身上再一次涨了回来。他享受女子因他而恐惧,因他而绝望,这几乎是滋养着他的养料。
“呵呵,真是无趣啊。”
叶怀音抬起头来,却是带笑的,好像重新再看那颤抖的双肩,原是她在憋笑。
“你们男子用来用去不过就是贞节那一套。好像我们都忘了,这些分明是男人为了规训女子定下的,不该是女子生来的枷锁。”
“你,你什么意思!”韦荣还不及皱眉,叶怀音的左手便抬了起来,轻薄柔软的披风顺着动作往一边滑落,霎时露出了绑在女子纤细手腕上,已然上膛闪烁着点点冷光的淬毒袖箭。
那箭离韦荣的眉心不足一尺,看似纤细的臂膀平举在半空,稳得分毫不动。
韦荣惊惧地大叫,“那件心衣还被我藏着!就算我死,你也绝不会好过!我会让人编纂一个足够以假乱真水性杨花的故事!你、叶家将在阳城永远被戳着脊梁骨活着!”
就算嘴上还不甘示弱地狠狠威胁着,可韦荣的身子却连退三步,左右闪动。但那箭心都不疾不徐地瞄上他的眉心,那缓慢的速度像是猫逗老鼠,叶怀音似也体会到了让人胆颤恐惧的快乐。
她轻声笑着,鄙睨着最终趴在草席上牢牢抱着头发抖的韦荣。
“真是恶心啊……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
“但不行。我要你的死,以儆效尤。”
袖箭被藏回袖中,叶怀音转身就走,似嫌多看一眼那贼人都脏了眼睛。
“怀音,你没事吧?他说了什么?”袁白榆见叶怀音一出来,便跟了上来。
“要挟我。”叶怀音一直急匆匆的脚步直至出了巡卫司才缓了下来,她仰头,将肺腑中的浊气吐出,任凭灼热的日光一点点驱散着她在牢中沾染的阴寒。才平静着,对着她的心上人说道。
“用我的名节,试图让我叶家保他无事。”
“白榆,他必须判刑,他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他的命去震慑那些被放纵了太久的欲念。”叶怀音一字一句道。
“会的。”
袁白榆听懂了,叶怀音不是在向他求救,而是宣告。
是什么时候?那位一直明媚纯粹的大小姐有些不同了,在他不曾注意过的地方,她好似也见过了黑暗泥泞。但好在,那些东西从未侵蚀过她,她的眼睛一如当年,给他施粥时那般,盛满了让人贪慕的暖光。
采花贼案疑犯被捕第三日,在袁巡卫连夜整理证言梳理案件后,提前开堂审理。
公开审理这一桩大案,阳城百姓们闻风赶来,不一会儿就将巡卫司里外里围了几圈。
邑令一拍惊堂木,质问堂下犯人。
“犯人韦荣,经众人证言,你在阳城连犯掳虐奸|杀妇女四案,致杜九娘惨死,你可认罪?”
“大人,草民冤枉呐!”韦荣大声喊冤,并连磕三个响头。无人见他每一次叩首后,越发阴狠的眼底。“这采花案草民只是受了妖女蛊惑!并非有心为之,主谋在她啊!”
“你口中妖女所谓何人?”
“正是叶家大小姐,叶怀音。”
韦荣此言一出口便引得围观百姓一阵交耳讨论。他暗暗勾起唇角,在邑令的首肯下,开始讲述一个无辜男子被貌丑,心也如蛇蝎的女子一点点利用,借采花贼之名,将城中比她美貌的女子一一残害的故事。
“犯人韦荣,口说无凭,你可有实证?”
“就在小人下榻客栈院后的老树下,有叶家小姐蛊惑我后留下的心衣为证。”
见韦荣振振有词,百姓们议论声更大了。邑令派出巡卫去韦荣所说的地方搜查,片刻后果真带着一件绛色银线绣鸳鸯的心衣呈到堂前。
如此私密之物见了光,舆论声纷纷开始倒戈。
无关事实与否,叶怀音的清名都将毁于一旦,传言里她的名字后将永远跟着这件说不清的心衣。
“去将叶怀音押来受审。”邑令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物证,便接着下令。
“不必押了,我就在这儿。”
脸覆轻纱的叶怀音堂堂正正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很稳,只是不曾看立于堂侧的袁白榆一眼。
“叶氏,方才犯人韦荣指证之言,你可有二话。”
“此人实属危言耸听,万望大人,明察秋毫。”
韦荣阴笑,“叶大小姐,不如先揭开面纱让大家看看,到底是如何的相由心生。”
叶怀音撇去一眼,“我倒不知,这容貌也可以成为呈堂证供了。”
“叶氏,犯人韦荣说你因貌丑而妒忌他人,此事若非事实,便解下面巾吧。”
“既是如此,民女不敢不从。”
叶怀音缓缓屏息,她知道她的身后是无数人好奇的目光。
他们想见什么?是可怖丑陋,还是美若天仙?
又或许,他们根本什么都不在意。
纤纤素手缓缓将耳后的系带抽开,面纱缓缓被摘去。
堂下的人群因得见真容不再喧闹,只有韦荣面露不可思议。
那张脸上的胎记怎么可能短时间被治好成这样?!除非……除非是她!
一张素净婉丽的脸猛地跳到韦荣脑中,他恨,却又无可奈何!
叶怀音的脸,秀美光洁。
五官小巧精致,恰到好处分布最合适的位置,整张脸只有耳侧到脸颊鸭蛋大小一处红痕,这印记浅淡,像是蝴蝶轻吻过姑娘的脸颊一般,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太分明。
“如大人所见,民女容颜算不得完美无瑕,但也不至于以此起杀心。”
眼见叶怀音轻易要洗脱嫌疑,韦荣立马膝行上前急道。
“大人,那心衣确是——”
“那心衣看着,倒像是我的。”
堂下,打断韦荣的女声清婉平淡,语意却如掷下一枚惊雷,教人纷纷转头去看。
到底是哪个女子如此不自尊自爱,闲得无事跑来沾这趟浑水?
“堂下何人?”
“民女宁月,前些日子被宵小偷去了心衣一件,没想到今日在这大堂里见了。”
人群让开,露出一袭白衣的宁月对堂上邑令徐徐一拜。叶怀音似没想到宁月在此刻开了腔,她微微张着嘴巴,好像终于明白了那句她会帮她是什么意思,好半天才低低骂了声疯子。
“你可确定,此乃你的心衣?”
“看着像。”
“那如何证明——”
“等等大人,我看那心衣也像极了我日前丢的那一件。”
人群中又是一道清亮的女声,人们再转头,有几个认人快的发现正是遇春台的秋桑。
刚刚还被宁月震住的男人们再一次悉悉索索地讨论起来。
“又成你的了?”邑令眉头一皱,发现事态似乎正往失控的方向越走越远。
“大人,我瞧着像我的。”人群中又是一声。
泽兰的声音不算响,怯怯地,可是吐字及其清楚。
“大人,许是我的心衣。”
“大人,是我的……”
“大人!……”
堂下人群中不知何时竟聚起了那么多平日无端不可出门的女子,每有一名女子说话她便会摘下头上帷帽,渐渐地,本几乎都是由男人围成的圈子里,或稚嫩或艳丽或清冷的面容一个个挤了进来,不再遮掩,正大光明地走到人前。
男人声响头一次被女子的声音压下。
她们瘦小,她们单薄,但她们知道这里需要的正是她们。
此刻不去言语,以后更没有言语的可能。
宁月回首,来的不仅有秋桑泽兰,凌清秋许年年,还有很多她见过甚至没有见过的女子面容。
她们无惧男子巡视,鄙夷,不解的目光,只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
叶怀音背着身,她看不见那些女子,但她感觉她沉重的心在一点点被这女子声声拉起。
她以名节做注,以为自己孤军奋战。
她没有想到。
她所守护的点点微光,竟有一日,为她化作了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