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去要看看萧萧膝盖疼不疼,萧萧从膝盖里抽出两块大棉垫,啪啪一拍,厚实得很,他登时和她笑闹起来。小时候的一天真快,一下就困了,想着想着,他好像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想打哈欠。可是听觉又分外清晰,那些捺低的话语,像拿白笔在他漆黑的脑海里写字画画一样。“得饶人处且饶人,树敌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次是被石君挡下了,下次呢?奶奶不想看到你受伤。”是在说航站楼外的事?他白天要彩排,穿了件圆领卫衣去的,化妆师一直在他颈部扑粉,付金河凑过来,悄默声让他多少注意点。
*
今天周三, 谢义柔下午没课,明后两天又为一档音综录制批了假条,所以他等不及周末, 便飞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纸袋的橄榄,托人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去年冬至, 赖阿姨从西班牙飞回来, 带回几袋不同口味的橄榄,后来摆了小碟在餐桌上, 萧萧吃着点头说好,酸脆回甘, 其他人倒不大受得了橄榄的味道,尝尝就没再动叉子了, 他也觉得酸,咬一口皱眉吐了, 于是那几碟子, 基本被萧萧一个人叉着吃了大半。
正好有个朋友在西班牙旅游, 他就让他帮忙带了几种或腌或新鲜的橄榄回来。
萧萧工作日忙,肯定不会去西珑湾, 索性直接来车库等她。
他打开袋子,嗅了嗅橄榄的甘香味。
萧萧肯定会喜欢, 他想。
她一定会理他的, 毕竟,上周的端午,他才被她狠干过不是么。
“萧萧,你看, 我给你带了橄榄。”
谢义柔低头迫切打开牛皮纸袋,窸窸窣窣的, 尽管动作很快了,纸袋上却还是被滴出斑点湿痕。
他递前那个张开口的袋子,想让她看一看。
可是萧萧的视线,却越过那个纸袋,只看着他,静静看着他。
为什么看他?这时候不要看他,不要看他,她应该捻起颗橄榄丢进嘴里,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夸他真乖。
“你都听见了吧,往后别再来找我了。”她说。
“不要!”他抑制不住地垂泪,又想要抱,亦如那晚累得把自己塞进她怀里那样,他现在也好累,好累……
可是萧萧抱住了手,像块铜墙铁壁。
他却就着她环手的姿势,贴过去,努力圈住她。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他重复道。
“那你哭什么?”萧萧捉住他的手掰开,一点点的。
“不要!不要!”他察觉到她抽离的势态,连忙低头去剥衣服。
可是这毛衣的扣怎么那么多,扣眼又紧,他以后再也不要穿带扣的衣服了,一颗又一颗,他急得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终于剥开了,可是又被一双手给从两边拢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是谢石君,“家里宠你是让在别个面前做出这么没骨气的事的?”
他挣动着要脱,要让萧萧的手贴上来,可以的,以前都可以,这次她也一定不会推开他。
“她已经走了!”谢石君的话兜头浇下盆冷水。
他怔在原地,衣服皱乱,望着空荡荡的那块地方,是啊,萧萧不见了。
“乖,跟大哥回家。”此时,谢石君对这个小自己一轮的弟弟是又怜又气。
如今愣在那,衣服又脱又拽,皱巴巴歪在身上,像被遗弃似的,做大哥的最后还是温声解劝:“像上次一样,忘了她。”
递过手去欲给他理一理,结果被谢义柔奋力一推,踉跄退了一步,袋子破了,橄榄全砸在谢石君身上,又噼里隆咚滚地上,四散开来。
“我没有一次忘了她!”他湿漉漉的泪脸气得通红,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出气,情绪激动到喘咳。
哭时咳嗽愈发透不上气,眼看又要呛吐,谢石君习惯性给他拍背,被他给推开,宁愿自己咳呛到俯吐胃里的酸水,吐到喉管被腐蚀刺痛,哑了嗓子,也不要他来拍背。
“是我趁她醉酒脱掉衣服躺在她怀里,是我抱住她,在桌底下亲她,一次又一次勾引她,她才愿意要我。”
可现在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他扶着膝盖又咳起来,眼泪断线地坠,草尖全是水珠,最后吸了吸鼻子,弱音哽咽,
“都怪你,你把萧萧还我……”
谢宅,老爷子在沙发上看书,落地灯安静,忽地灯影一撞,他抬头去看。
谢义柔眼圈通红大步进门,“嘭”一声,把自己关在房间。
谢石君身影随其后,被老爷子拉住询问:“怎么了?”
“跟我吵了一架。”谢石君捏揉眉心,坐在一旁。
老爷子撂下书,“真是,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同他吵什么?是不是又吐了?”他见谢义柔进门时嘴唇充血泛红。
谢石君仰靠在沙发,“嗯”了声,叫住欲去敲门的老爷子,“爷爷你让他自己先待一会儿吧。”
“这事的确怪我。”
他确实还不够了解自家弟弟,以为割腕后那段鲜活寻常,和隔壁做邻居的日子,是谢义柔真正走出来了,直到大年初一那次,他浑身红痕回来,一而再地又牵扯在一起,担心又要重蹈当初覆辙,才去找的洪叶萧,探看她的想法,显然她是短期玩乐的心态,他自然要她别再找谢义柔。
但他竟不知是谢义柔打从开始就没忘了她,他贸然找洪叶萧,反而迫使他愈发的没下限去挽留,当下脱起衣服来,谢石君捏着眉梁长叹。
只是后来长辈详加细问是什么事,兄弟俩都没说实话,谢石君称是自己管他脱毛衣外套的事,老爷子眼神朝谢义柔确认真实性,谢义柔鼻尖还是红的,拥被靠在床头“嗯”了一声。
二老便装腔作势批评起谢义柔来,说他胡乱脱外套,里面就一件单衣,着凉感冒了怎么办,其实语气软得很,舍不得训狠话。
又耐心教他不许和大哥置气,不过,谢义柔听到这里,却是闹脾气了,牵起被子盖住,背过去躺下,不肯原谅他。
老太太只好带大的先出来,日后再慢慢调停。
把门带上了,叹道:“柔柔也是被你跟你爷爷惯坏了,记仇得很,你啊你,得罪他,又不知几时才能和好。”
记仇这事,还得追溯到小时候,园子里的绿湖那时是养天鹅的,鹅下了蛋,就在岸边草垛里,被谢义柔捡到一颗。
他哪见过那么大的鹅蛋,喜天喜地抱怀里,说要给萧萧姐姐看。
那时他尚未到入学的年龄,洪叶萧却是在读幼儿园的。
只是,正逢家里亲戚带小孩来玩,保姆一不留神,被小孩抢走了他的鹅蛋。
谢义柔追着要拿回来,谁知那小孩竟摔手一砸。
谢义柔那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别说那个亲戚他很讨厌,很长一段时间,光听到大人聊起鹅蛋两个字,他都蓄泪要哭。
只是,这么记仇的一个人,却任凭洪叶萧揉扁搓圆,还是要凑过去。
也怪那些年,他正读高中,课时紧的时候;况且父母早逝,爷爷奶奶只能亲自上阵,重操公司,每逢白天忙时,家里由住家的琴芳阿姨照顾谢义柔,二老再是心疼,一天好几个视频回来,也多是无奈抽不开身。
那段时间可不只能找隔壁的萧萧姐姐陪他玩,他放学去接时,谢义柔经常睡熟在洪叶萧的床上,抱起来时还会哼哼唧唧哭几声。
也难怪睁眼闭眼都要萧萧姐姐,从小黏惯了。
谢石君想,不过说的却是趣话:“奶奶您就没惯他?”
家里常是觉得亏欠谢义柔,两岁上没了父母,那两年公司群龙无首,派系纷争,又忙到照顾不上他,连亲戚小孩抢他的鹅蛋摔个稀巴烂,老太太也只能在视频里哄他别哭,老爷子气得直说以后不要那亲戚登门。
后来还是洪叶萧放学了,给他带了学校手工课做的灯笼,他才渐止住哭。
只是家里二老,包括谢石君他自己,愈发娇惯纵宠他,一哭无有不依的,才养出那么个摔打不得、娇滴滴的少爷脾性。
老太太闻言,作势要敲他,让他赶紧吃饭去。
洪家祖孙也在用晚饭,餐桌上磕托微响。
因赖英妹携丈夫继续环球去了,这餐饭要安静得多,阿姨额外摆上来一碟滋滋冒油的咸鸭蛋,各切成两半,洪叶萧便知道是老太太吩咐,说:“奶奶,我妈一走您就开始没忌口了?”
“这是鸭蛋。”她奶奶脑梗出院后,平时那些高胆固醇和高脂肪的东西都要注意用量,医嘱让以低盐低脂、清淡的为主,因此晚餐是杂粮粥配小菜,上次程雪意送的鸡汤,也只喝了小半碗,聚餐饮酒更是不用说了,老太太只能喝茶,偏偏她从前最爱喝点小酒,这一戒断就足以让她难受了。
赖英妹在时倒好,别看邓书丽平时嫌儿媳一吹嘘起来嘴上没把门,其实她很服这个儿媳的,毕竟当初家里落魄,全仗赖英妹力挽狂澜,她自是领情。
平时动物内脏啊,肉皮肥肉这些,一概不碰,连早餐的鸡蛋也有定量。
“鸭蛋也不行,况且这么咸,您早上吃过鸡蛋了。”她示意阿姨端下去。
“不然我打电话给我妈,她同意我就没话说。”这话一出,老太太这才收起望着那口咸香的视线。
拿别的话同她聊起来:“说起蛋,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柔柔一听鹅蛋两个字就哭?”
再后来,是洪叶萧带他又在岸边捡到只鹅蛋,这才揭过一听鹅蛋就淌眼抹泪的伤心事。
不过,那鹅蛋是洪叶萧让琴芳事先放那的,她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还接过鹅蛋夸他乖。
谢义柔再娇、再爱哭,从小也栽她手里了,谢家拿他没辙,在洪叶萧那,却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老太太想到这,说:“后来还是你有主意。”
洪叶萧一时没搭腔。
其实小时候倒不觉得谢义柔难缠,反而于她而言十分好应付,弄清他哭的缘由,就迎刃而解了;只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一直没弄清;
现在倒是又清楚了,回想起他在车库那急哭了去剥衣服的那幕,她却抬步走了。
如今低头舀粥喝,只说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
近来,洪叶萧挂了很多电话,也忽视过许多次,那种一动不动盯在她身上,几欲将她望穿的,湿漉漉的视线。
更别提踏足西珑湾,唯一接通过一次电话,唯一一句话是说:“你把钥匙放在西珑湾的玄关,走时带上门就行。”
日子一晃数月,捱过蒸锅似的三伏,眼看又要立秋了。
洪叶萧翌日要赶早班机出差,下了班便去西珑湾,要在那住一晚,明早去机场比老宅近。
她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揿亮床头灯,往床畔一坐,被骨头硌了下。
被子里像是吃痛,“唔”了声。
她猛地将被子一掀,竟是活生生一个人。
谢义柔两颊驼红,发丝支乱,朦忪掀眸,和她微微对视一眼,眼角立时蒙雾。
像是骤失被子觉得冷气太低,半跪起来趋附暖意,馨香温软抱住她,
“冷,萧萧……”
“你还没走?”她指他穿着睡衣,稀松平常躺在主卧熟睡,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醉卧的状态。
他啄啄她的脖颈,侧过头来,黑眸缀着神光,痴黠各半迎着她的注视,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局促。
甚至坦白道:“我还睡你的房间。”
是的,这是主卧,床头甚至还有半瓶酒,一个洋酒杯。
察觉到她落在床头柜的视线。
他说:“这是我睡觉前喝的,果然,又梦到你了。”
他抱着腰不肯撒手,软酥酥靠着她,下巴、脸颊、额头一直在她颈窝翻来覆去轻蹭,把额发蹭乱了也不管。
忽然又染上哭腔,吸了吸鼻尖,“要是永远不醒就好了。”
话落,冷不丁在她肩胛骨咬了一口。
洪叶萧嘶气,侧眸去看,赫然一个牙印。
谢义柔还在发笑,“咬你。”
眼角泪渍未干,盯看那印子一会儿,又往上面轻轻吹凉气,“不疼不疼。”
说着换了一边枕下巴,露出牙尖,呓语似的念叨“我再咬一口”,“这次我轻轻的”,“轻轻的”……诸如此类的喃喃自语。
洪叶萧哪能再让他得逞,抬手捂了他的脸。
不料手心微湿,被舌尖舔了一下。
谢义柔半张脸被捂,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眸,水凌凌望她,视线不及处,舌头依然湿舔着。
她手心仿佛羽毛轻挠,直到她撤开手,他终是得逞一样扑过来。
抱住她,歪首轻啄起她的唇瓣来,一边亲一边纳闷:“萧萧怎么不抱我……”
*
两日后,洪叶萧外地出差归来,凑巧和谢石君同一趟航班。
也是降落后,乘客起身出机舱,二人才隔着两三张座椅,对了一眼,彼此无话。
等乘摆渡车到出站口,谢石君叫住走在前面,简装轻便,只随身携了个小型拉杆箱的洪叶萧。
“关于上次在车库的事,我想重新和你聊一聊。”
他阔步上来,并肩走着,“一会儿坐我的车回灯笼街?”
机场内,大屏在播放谢义柔出道一周年讯息,高墙可见他作为代言人的高奢品牌的广告牌。
洪叶萧敛回停驻的目光,颔首,“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机场人来车往,一辆宾利停在路边,司机正候在门旁,迎前来接她的行李。
她正好腾出手,立在原地,接了个陌生来电。
面前谢石君也亲自将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开了后座车门等她上车。
洪叶萧指了指耳侧的电话,“喂?”只是那头一声不语。
谢石君大概是眼神示意她不急,可下一秒,他像是目睹什么,眼眶睁睖,一个抬步要挡过来的趋势。
洪叶萧专注力在电话,隐约可辨那头传来催促登机的广播,对方也在机场?
一时忽略两侧,只觉左侧猛然有个黑影冲来,掠起股骇人的风。
紧接,阶沿下的谢石君扑挡过来,情急下,胸口甚至撞到她的肩胛。
“哗”的一声,像是什么水全泼在了他背膀。
视线越向他背后,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体躯横胖、气质粗犷的男人像是愣了愣,左手垂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另手半举个透明的空罐子,踌躇退了几步,拔腿跑了。
谢石君西装后背大片的黑,仿佛被烧坏了,在脱水碳化。
她霎时反应过来那应该是硫酸,照她脸泼的硫酸,只是被谢石君结结实实挡了下来。
“快脱下来!”她赶忙帮他把外套拽下来。
里边马甲也碳化发黑,一并扒了丢地上。
“水!”闻她言,司机忙从车载冰箱取出矿泉水来。
后脖颈明显被溅了上去,她先用手帕去拭,再拧水朝那浇去。
谢石君倒是很能忍痛,硫酸腐蚀后颈皮肉,皮肤开绽,也只皱了皱眉,再没别的话了。
她抬眸望了眼马路尽头急于撞开幢幢人影,奔逃的背影。
隐约一瞥,马路对面,人影车行里,似乎有道高瘦的背影,戴鸭舌帽,后背的白t恤被疾速跑动的风鼓起,像是要堵那逃窜的男人。
一个横穿马路,眼看要攥拿住那男人。
男人慌不择路,莽头扎进了航站楼。
如今出行被嘱咐捂口罩遮严实的男生,怒不可遏要穷追进去。
“谢义柔!你回来!”
太远了,这一嗓子,像石子投进海里。
一眨眼,马路只剩匆匆过往的行人,她把矿泉水交给司机,匆忙追去。
空荡幽长的楼道,话音无比熟悉。
此时斥满怒意,像在吼,间杂拳拳到肉的痛哼,连扶杆仿佛都在震。
“你泼了什么!”
“你准备泼什么在她身上!”
“说啊!”
“我/操/你大爷!”
“去死!”
她循声急步上楼。
只见谢义柔帽子掉在地上,激愤出离,背影叉腿跪立着,一拳一拳奋击在那人下颚,那人早昏死过去。
“谢义柔!”她去拉那道被肾上腺素撑着的肉躯。
谢义柔猝地被攥,手甚至还要挣脱去打、去砸。
“是我。”她安慰说。
谢义柔这才偏抬起首,猩色的眼眸一下委屈起来,莹莹烁烁蒙了泪。
只是,洪叶萧目光骇然,低目往下,他胸口插着把匕首,只剩木柄垂直露在外,白衣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得殷红。
他顺着她的视线,也低头去看,霎时呜咽起来:
“萧萧……刀……”
“呜……疼……”看到了,仿佛才觉得疼了。
他慌茫无措张手,要靠进她怀里。
“抱抱……”
只是,她依然没抱他,低头在口袋摸手机,好几下才掏出来,“别乱动,乖。”
“谢义柔!”
电话刚拨通,羸影轰然倒塌。
医院急救甬道,急救车呼啸而停,下来的担架车轮毂飞转,朝手术室去。
“胸部开放性损伤,心跳微弱,颈静脉怒张,血压监测不到!”
“快!”
天花板的白灯仿佛走马灯一样,谢义柔躺在担架车上,闪回许多画面。
甚至小时候他捡鹅蛋递给洪叶萧,她吃惊地瞪眼,仿佛第一次见的表情,这样的细枝末节,照说那时他才两岁多,不该记得,可如今,都逐一萦回脑际。
填成一个冗长的梦,梦境的最后,他问“萧萧怎么不抱我”……
沉默半晌,萧萧终于环手揉抱住他,甚至回亲了他贴蹭去的唇瓣,含住他的唇珠,舌尖依缠,耐心深吻了许久,直到他靠她额头咻咻地喘。
他就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说她以后可以去找别人,他周末夜晚必须要守在西珑湾,不能让别人进来,她这么抱着亲自己,该不会又是应酬喝醉了?一时忘了这是梦。
谢义柔。她答得清楚。
抱着临睡前,她还在他脖颈的位置,咬下痕迹。
这还是他趁她在寿宴醉酒贴过去那次才有,其余时候,一点痕迹也不在他身上留。
他知道,她觉得这段关系不长远,所以不想留下痕迹,让两家人发现,惹出麻烦。
尤其隔壁邓奶奶,说不定会罚跪她的。小时候她带他偷跑去墓地,被发现后回来便被罚跪了,说她不顾两人安危,遇上人贩子怎么办?
他觉得邓奶奶坏,怎么可以让萧萧跪,可是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拽萧萧起来,萧萧也不动。
赖阿姨就悄悄告诉他:柔柔去找你奶奶哭,让她来救你萧萧姐姐。
果然有用,奶奶不知和邓奶奶劝了什么,邓奶奶大手一挥,让萧萧玩去了。
他追去要看看萧萧膝盖疼不疼,萧萧从膝盖里抽出两块大棉垫,啪啪一拍,厚实得很,他登时和她笑闹起来。
小时候的一天真快,一下就困了,想着想着,他好像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想打哈欠。
可是听觉又分外清晰,那些捺低的话语,像拿白笔在他漆黑的脑海里写字画画一样。
“得饶人处且饶人,树敌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次是被石君挡下了,下次呢?奶奶不想看到你受伤。”
是在说航站楼外的事?
他白天要彩排,穿了件圆领卫衣去的,化妆师一直在他颈部扑粉,付金河凑过来,悄默声让他多少注意点。
他望看向镜子,才发现自己颈尾有枚吻痕,想找萧萧确认。
可是她的电话打不通,朝邓奶奶旁敲侧击才知她出差,应该在回程的飞机上,他便赶去接机,要问个清楚,那晚不是梦?
只是,下了车,远远隔着道马路,他看见有人在迅速靠近她,哪怕他极力喊她,可太空旷、机场太吵了。
“张榜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妥,没做防范。”这是萧萧的声音。
张榜是谁?那个泼东西的男人?
他当时气急了,尽管被谢石君用后背挡了,他也势要打他一通泄愤,什么玩意,敢往萧萧身上泼东西。谢石君后背的西服都黑焦了,难以想象要是直接沾到萧萧的皮肤……
“唉,柔柔他爷爷也气病了,往后,你跟他彻彻底底断干净;柔柔那边,我会嘱咐老章,让她管好自家人。”
“你们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一句话都不要说,谁也别靠近谁,真是前世今生的冤孽!”
心外icu的心电监测仪莫名剧烈波动,像是某种感应。
在走廊尽头训话的邓老太太望见另一侧保镖守门的重症监护室忽然进去三五医生,连忙过去,问门外的老闺蜜怎么回事,原来是心率不知怎的忽然加快了。
老爷子刚吃过降压药,也是急得不行,来回踱。
章梅清还得分神宽劝他:“没事的,医生都说手术很顺利。”
拿手帕掖了掖泪,望着玻璃内模糊的病躯,“会好的。”
“心脏被刺破了一厘米!”老爷子视线触到驻步不远处的洪叶萧,拐杖直敲地。
“爷爷,伤人的是张榜,况且,柔柔总归是冲动了。”谢石君给老爷子抚背顺气,也是熬红一双眼,可到底理智尚存。
“总之他们两个,不许再有往来!”谢老爷子掷话。
“不要……”
“不要……”
病房,面色羸白的谢义柔睡得不安稳,嘴里念念有词,眼睑抖簌着睁了开。
“醒了!醒了!”床畔彻夜相守的二老总算卸口气。
只是,那双虚弱的眼在一圈亲朋家人之间缓缓游移一圈,眼角不禁泪莹莹起来,开口便要找:
“萧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