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身体实是难支撑,是而也没亲去灵堂叩拜秦将军和秦氏兄弟,实是惭愧!”晋仰岳面色肃然,眸色暗沉。秦昭清听他忽而提起此事,心头又是一阵悲戚,她微微垂下头,语调略有不稳:“无妨!我父兄皆已入土为安,逝者已逝,晋公子无需介怀!”“外祖他,很自责!每每说起当日之事,都是痛心疾首,悔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一些,如若再快一些,一切……可能都还来得及!”晋阳岳端坐在软椅上,放在小几上的手已紧握成拳,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眸底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晋仰岳似是有些意外秦昭清的发问,原本有些困倦的他,豁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从软椅上坐起身来,扭身看向秦昭清。
如剑锋般的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在眼下覆盖出一片暗影,让人有些看不透眼底的情绪:“我外祖前头在涉水过河的时候,染了风寒,后又没有好好将养,是而有些不爽利,谢秦大姑娘关怀了!”
秦昭清听后,微蹙起了眉,她沉吟了一会,歉然道:“这说起来,封老将军也是为着我父兄才会遇此险情,难为封老将军这么大年纪,还因此累病了。”
当日拦住封老将军去路的,正是那一条通州河。这通州河,流经多个郡县,各个区块都是由当地的郡县分段治理。虽说是分段治理,但郡县之间也有默契,旱时储水,涝时泄洪,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那日封老将军带着大批人马途经范阳郡这一段时,却发现本应是旱季无水的通州河,此时却是大水漫灌。
冬寒料峭的季节,雨水本就不多,上游又皆有蓄水堤坝,怎会如此?
连夜找来当地的县丞一问才知,这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上游有多段河道都溃了堤,通州河的水,尽数都涌向了这地势低洼的范阳郡。
如若现在通知上游各个郡县抢修河道,这一来一去又不知道要费上多少时日。
就此改道的话,就得从西面的赵吴郡去借道,那起码又得再多出三天的时间。等到那时候,阳城关必然已变成一座死城!
细思之下,实在是别无他法!
封老将军即刻下令,让所有将士们下马,和当地的兵丁们一起连夜修筑工事,要在这湍急的通州河上,硬生生修出一条可以过河的路来。可怜封老将军已是古稀之年,却仍和将士们一起泡在这寒冰刺骨的水中,一刻不停地抢修。在众多将士的共同努力下,修筑了一天一夜之后,才修成了可勉强支撑的过河之路。
然而,一切都还是晚了,阳城关是保住了,但秦氏的满门忠烈,却都壮烈殉国tຊ了。
“近日府中……一切都好吗?”
晋仰岳坐在对面,细瞧着秦昭清的面色,略略犹豫地开口。
秦昭清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掠过一丝错愕,继而淡声道:“都好,一切都还好……”
“因我身体实是难支撑,是而也没亲去灵堂叩拜秦将军和秦氏兄弟,实是惭愧!”晋仰岳面色肃然,眸色暗沉。
秦昭清听他忽而提起此事,心头又是一阵悲戚,她微微垂下头,语调略有不稳:“无妨!我父兄皆已入土为安,逝者已逝,晋公子无需介怀!”
“外祖他,很自责!每每说起当日之事,都是痛心疾首,悔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一些,如若再快一些,一切……可能都还来得及!”
晋阳岳端坐在软椅上,放在小几上的手已紧握成拳,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眸底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秦昭清顿感自己的胸中有万面擂鼓在重重地捶打,又闷又痛。
这些天,她一直在刻意的回避,不想去回想,但此刻晋仰岳的话,又让她如堕阿鼻地狱。
她双手紧抓住身侧的襦裙,重重地绞着,好似要将那两块绞出洞来。她努力地平负着自己的心绪,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一旁的梧桐看着这骇人的一幕,一时也不敢随便出声。
草厅里一时便只剩下了药炉冒出的“滋滋”之声。
“封老将军……已然尽力了!让他老人家切勿再过于自责。这一切,终究还是……”
秦昭清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整个人轻颤着,她虽极力自持着,但泪仍似珠线一般滑落,无法自抑。
“并非是你的过错!”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忽而在她头顶响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药饮递到了她的面前,“国之战事,历来都不是女子之过!这吴家就算不是借你的手骗取秦将军的信任,他也会用其他肮脏的手段。秦将军和秦氏兄弟们,都是一心报国的忠勇之士,阳城关,他们守住了!阳城关的百姓,他们护住了!想来他们泉下有知,也是无憾的!”
秦昭清轻轻抽噎着,闻言缓缓抬起头,泪水盈盈地仰脖望着面前的晋仰岳,晶亮的眼中有感激,也有不解。
感激晋仰岳的这一番话,虽知他是宽慰之语,但对此时孤立无援的自己来说,这一番话,无疑是甘霖,是蜜糖。
但不解的也是他这一番话,自己和他往日并无交集,今日之语,属实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看着秦昭清变幻的神色,晋仰岳如梦初醒,他顿感自己有些逾矩了。
他平素里并非是个多言之人,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看到她伤心垂泪,竟不可自控地说了这许多。他忙将药饮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轻咳了一声,回身坐回了软椅。
秦昭清此时也略略有些尴尬,她捻着丝帕,轻拭着眼角的泪痕,柔声道:“薛医士医术高明,有他看顾,想来封老将军的病会很快痊愈的。”
晋仰岳一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愣愣地望着门外忙着装车石泉,轻叹道:“薛医士医术确实高明,但外祖以后却也无甚机会再来了。”
“为何?”本已稍稍松懈下来,轻倚在软椅边的秦昭清立时又皱起了眉头。
晋仰岳这才略略侧头,看了秦昭清一眼,轻叹一声道:“圣上因阳城关之事震怒,斥责我外祖驰援不力,命他速速启程,去驻守西塞。”
秦昭清满脸的震惊,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心头很是纷乱,忽觉这中间的事由有些蹊跷,但一时又理不出头绪:“西塞?那可是极寒之地!封老将军年事已高,怎受得了那样的环境。这是何道理?封老将军星夜兼程,如此高的年岁以身涉寒冰之险,这些世人皆看在眼里,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通州河阻路乃是天灾,这样的判罚实属……”
因事涉圣上,后面的话秦昭清就不好再说下去了。
但是秦昭清属实有些愤愤不平。
晋仰岳的手指扣在一旁的乌木小几上,一下一下,侧着的头隐在烛火的阴影处,没有接话。
秦昭清见他如此反应,只道是他此刻心中郁闷,便也没有继续开口。
“天灾……那也不一定吧!”
晋仰岳侧着身,斜靠在软椅上,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却是往下垂着,现下这阴郁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晋仰岳忽而开口,还说出如此惊人之语,秦昭清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身子略略往前探了探,想听得再真切些:“你说……什么?”
晋仰岳缓缓地抬起眼皮,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她,仿若一头在旷野中寻找猎物的野狼。
秦昭清瞬时感觉头皮发麻,在这春寒料峭的晚上,脊背后竟沁出了点点汗珠。
周围是那样的静,秦昭清分明感知到了自己心头那山呼海啸般的涌来的思绪,一些可怕的念头在心头滋长了开来。
不是天灾?那是什么,人祸?!
谁造的祸?又因何造祸?自己已然手刃吴家,难道这背后,还另有其人?
秦昭清的心绪如乱麻般梳理不开,想追问,想分辨,又一时不得其法。她虽身置温室,心却如堕冰窖。
忽而,晋仰岳却又扭过头轻笑起来,那笑容满溢的样子,让秦昭清都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中了蛊,晃了神。
“逗个闷子而已,秦大姑娘莫要当真!”
晋仰岳朗声开口,一副爽朗和煦之态,一扫刚刚的阴郁之色。他整个人歪靠在了软椅的椅背上,略略闭起眼睛,好似刚刚两人的谈话,从未存在过一般。
秦昭清错愕愣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猝不及防,继而心头又升起阵阵怒气。
“晋大公子,是在拿人命逗闷子吗?”
晋仰岳的眼皮细微的颤抖了一下,细不可辨,继而又陷入了沉默。
秦昭清气急,顿没了心情。她端坐在晋仰岳的对面,眼神冰冷地上下审视着他,之前对他的那些许好印象,也在此刻消弭殆尽。
此人很不简单,他到底想和自己表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