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的女人,都是没有眼泪的怪物吗?”漫香急得团团乱转,只得暗示婵夕去搬救兵。不多时,一袭墨黑色的衣裙出现在蕉芸轩的内厅,“回头路”的老板娘玉落款款入席,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地满斟了一杯酒端到封迎木面前。“蒲公英一抱多子,是子女缘旺盛的吉兆,听说封夫人临盆在即,想必能一举得男,为封府开枝散叶,玉落特意来敬侍郎薄酒一杯,以表敬贺。”封迎木人到中年无儿无女,子嗣问题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也许是玉落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忙接过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大手一挥,“赦免”了跪了一地的可怜舞伎。
夜宴正当时,蕉芸轩内灯火通明,繁弦急管,罗裙轻曼,酒香伴着花香氤氲弥漫,无需再燃香便已经熏得人如醉如痴。
在这里,只要客人有钱,漫香便有本事让他们忘记昼夜乃至四季轮回,哪怕外面冰天雪地,路人冻毙,客人只要沉浸在这极乐一隅,便是四季如春,日月同辉。
地官侍郎封迎木位居于上座,满面红光地说着赌财乃是意外之财,应当及时散尽,招待挚友,满座的高朋连连喝彩,入耳的全是恭维的话语。
漫香脚下踩了猪油似的左右逢源,婵夕坐在帷幕之后,一边为众乐伎打着节拍,一边听着席间的动静,蕉芸轩的夜宴从没有绝对固定的曲目,一切都要跟着宴席间的气氛随机应变,只能锦上添花,绝不可火上浇油。
孟得鹿躲在帘幕之后偷眼打量,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躲在父亲的书房外偷看的……
封迎木五短的身材如今愈发发福,原本就没有什么棱角的脸庞显得更加圆润敦厚,宽阔的印堂冒着红光,任谁一眼看上去都要不由自主地赞上一句,“真是天生一副福相啊!”
所有的舞伎都憋足了心气,恨不得把全长安开得最美丽、最茂盛的花簪在发髻上,只盼着博得金主青睐,得个大彩头。
孟得鹿却只采了路边的一捧蒲公英,用细线捆了,再用细头簪别在发间,白色的蒲公英精致小巧,毛茸茸的簇成一团,在争奇斗艳的繁花丛间反而显得蓬勃可爱,欣欣向荣。
“好!别出心裁,我见犹怜!”
封迎木高叫一声,一抬手,一颗金豆子便扔在了孟得鹿脚下。
帘幕后的婵夕立刻做出指示,以鼓点暗示众舞伎临时变换队形,众星捧月般地将孟得鹿围在当中。
周遭的气氛微妙起来,所有的舞伎都默契地加快了旋转的舞步,在孟得鹿身边卷起了阵阵旋风,轻纱帔子更是有意无意地从她头上掠过,随着一阵白雾消散,她发间的蒲公英已经全被吹散,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把枯梗了。
封迎木的脸陡然黑了,猛地一拍桌子,乐舞骤停!
所有舞伎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悄悄地后退了半步,只把“罪魁祸首”孟得鹿留在原地。
漫香急忙迎上来,一把小巧的香扇在封迎木眼前拼命地扇着,徒劳地想扇灭他的无名孽火。
“漫香啊!我刚在赌场上走了点小运,本想博个彩头,和大家一起高兴高兴,没想到你给我安排了这么一出‘风吹而散’的好戏……来来来,封某人学浅,你给我讲讲这是什么用意啊?是想咒我封某人‘财散’?‘运散’?还是‘家破人散’啊?”
漫香吓得掩住口连“呸”了三声,“侍郎说哪里话来,侍郎一向官场赌场两得意,鸿运齐天!今天的事啊……嗨!它本来是这么个意思,蒲公英味苦,随风而散,是说侍郎顺着东风扶摇直上,一生无苦无灾!”
封迎木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位簪着蒲公英的少女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慌乱,反而有一丝挑衅和幸灾乐祸,让他心里好生不痛快,但今天是他做东,众宾客也都在忙不迭地打着圆场,不好表现得太过小气,便大手一挥,“既然如此,倒是我多心了……好!重赏!”
仆从会意,回身取出两锭金元宝。
黄澄澄的光芒将众舞伎的双目晃得几欲冒火,孟得鹿却不肯伸手,“多谢侍郎,只是这支舞曲是轩中的姐妹们共同精心排演的,得鹿不敢一人贪功……”
孟得鹿再傻也应该看得出刚才那一幕分明是众姐妹们故意整治,想陷害她得罪封迎木吃些苦头,她非但没有记仇,反而主动为她们求赏钱,倒让众舞伎交换起狐疑的眼神来。
封迎木哈哈一笑,“你倒是有情有义,就这几位小姐妹,还怕我赏不起吗?”
人在真心发笑时的神情应该是嘴角上扬,双眼眯缝,眼下,他嘴巴虽然咧得不小,双目却瞪得圆圆的,孟得鹿一眼就看穿那是官场上行走的老狐狸们最拿手的假笑。
仆从又回身取出一排金元宝,众舞伎受宠若惊,刚要伸手去接,仆从却将元宝一一放在她们脚下,示意她们下跪谢恩。
漫香和众舞伎都怔住了,封迎木故作惊讶,“怎么?嫌少?!”
“哪里哪里……”
漫香正搜肠刮肚地措辞圆场,孟得鹿却已经轻提罗裙,双膝准准地跪在了一对金元宝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膝盖传到心口,她仍声音朗朗,“我等姐妹谢侍郎打赏!”
其他人没了退路,只得学着她的样子下跪。
听着众人疼到倒抽冷气,她的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蕉芸轩里终于有了荷亦离去时该有的样子。
今天晚上,她就是要让所有人为荷亦痛哭一场!
然而,半炷香过去,众舞伎已经痛得冷汗连tຊ连牙关紧咬,脸上却仍挂着强挤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平康坊的女人,都是没有眼泪的怪物吗?”
漫香急得团团乱转,只得暗示婵夕去搬救兵。
不多时,一袭墨黑色的衣裙出现在蕉芸轩的内厅,“回头路”的老板娘玉落款款入席,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地满斟了一杯酒端到封迎木面前。
“蒲公英一抱多子,是子女缘旺盛的吉兆,听说封夫人临盆在即,想必能一举得男,为封府开枝散叶,玉落特意来敬侍郎薄酒一杯,以表敬贺。”
封迎木人到中年无儿无女,子嗣问题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也许是玉落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忙接过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大手一挥,“赦免”了跪了一地的可怜舞伎。
往日里,玉落除了口上艳红的唇脂之外,其它粉黛一概不沾,但今夜,孟得鹿却细心地发现她除了涂过唇脂之外,还特意浅画了一对蛾眉,再看看封迎木与玉落对饮时那激动又拘谨的模样,她心中顿时明白了。
“看来,封迎木是对玉落情有独钟,玉落肯特意为他画眉,说明对他的情愫略有感知,不肯为他盛装,又说明并没跟他挑明关系,要说,到底还是玉落手段了得,一双蛾眉,欲拒还迎,估计已经把封迎木那一颗想入非非的心拴得死死的了……”
这份情愫原本也许只是封迎木、玉落和漫香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现在,又多了孟得鹿一个知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