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熟人,林璟。她俩从小就在一个兴趣班学跳舞,后来初中高中也在同一个学校,直到大学才分别去了不同城市,渐渐断了联系。“你一直在坚持跳舞?”紧身的舞衣不好穿,黎染一边往下使劲儿拽,一边跟旁边隔间里的林璟聊天。“今天过来上体验课,”隔壁回答:“停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多久能重新拣起来。你一直坚持跳吗?”“没事,上几节课以后,肌肉记忆就都回来了,”黎染安慰:“我是大学又开始跳的,当时参加了学校的舞蹈社团活动。”
那天听孟主任阴阳怪气,黎染心里就知道不好,果然,孟主任很快有了动作。
黎染手上正在做的项目是部门年度工作重点,大领导亲自抓的,今年她的年底考评有一大半要参考这个项目的成果。
她跟孟主任汇报工作进度,进了小会议室坐下来,刚要开讲,孟主任突然想起来:“小黎,去,把李俊也叫过来。”
黎染顿了片刻,“这个项目一直都是我来负责的,李俊他没参与过。”言下之意,我费心费力推动项目,如今进展到尾声,该出结果了,你把他拉过来做什么?
孟主任一脸的伟光正:“我一向的工作原则是要多给人机会。小朋友们也要多学习学习,未来好替你分担嘛!小黎啊,这时候你可不要藏私。”
话说到这个份上,黎染没法坚持拒绝,只能去把李俊叫进来。
李俊果然没有浪费这个“学习机会”,带着笔记本进来,听得很仔细,问得也很仔细,把操作细节、后续跟进全部都问得一清二楚,还提出几点自己的建议。
会议最后孟主任跟李俊说:“以后像这样的项目,你要多参与。年轻人嘛,慢慢要学着挑大梁。”
李俊激动得满脸通红,出了会议室,还跟黎染说有什么不懂的,将来我再问你。黎染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说加油。
这还没完。
孟主任出了会议室,在公共办公区把黎染手上其他几个重要项目指定了项目B角,说得倒挺好听,“万一黎染忙不过来,不至于每个能备份了解情况的人”。另外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项,干脆指定了其他同事来负责,直接向他汇报。这样算下来,黎染只剩一些文件撰写的工作。宣布完,施施然回了办公室。
黎染看见在场的人神色各异,来不及反应,手机来了条微信,租客小张终于回复了,说她被派到非洲出差,在公司投资的矿上做审计,手机信号不好,估计至少还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去。
小孙和小顾跟黎染关系最好,中午吃饭的时候,特意约黎染去外面离公司有一点距离的商业街。
在这个新旧快速交替的城市里,商业街算是一个非常具有典型性的缩影。林林总总的沙县小吃、兰州拉面、烧烤小龙虾,跟从北京上海连锁过来的网红咖啡、三明治、烧鸟店比邻而居。禅意养生SPA里的前台小姐姐一身白色,隔着玻璃笑得温婉含蓄,隔壁的扬州修脚店,老板大叔摇着扇子坐在门口,见人过来操着东北口音热情招呼:“修个脚啊!老茧、嵌甲、鸡眼都能修!”
三人心有灵犀地选了装修得相当清爽的轻食店坐下来,毕竟,能甘之如饴地喝美式咖啡和吃草,是都市白领需要修炼的基本技能。
小孙在饭店里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公司同事,这才坐下来发问:“孟主任这次发难,就是为了前几天跟大领导汇报的事情?”
小顾说那件事还有后续,她从行政部听来消息,昨天大领导要参加个外面的会,本来早就定了要带孟主任去的,后来没让他去。她分析,孟主任感觉自己位置没坐稳,着急打压黎染。
三个女人一起叹息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太可怕。
“这不也挺好,”黎染一脸轻松:“以后我奉旨摆烂摸鱼,工作上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了。”
小顾摇头:“黎姐,你才不是会安心摆烂的人。”
黎染问什么意思,小顾道:“你优秀惯了,才不会放任自己走下坡路。”
小孙想起个笑话:“老板们为什么喜欢招985毕业的,因为只要把工作压给他们,教育体系规训出来的上进心、责任心和绩优主义,就会逼着他们把工作干好,他们甚至……”她笑得不行:“……甚至控制不住自己。”
三人都笑,笑完了面面相觑,都是985的,都是天选牛马。
小孙是三人中最年轻的,说黎姐老公自己开公司的,被他挤兑又能怎么样,照样还是老板娘,大不了不干了。小顾稳重一些,不赞同她的想法,虽然碰上个不靠谱的领导,这份工作毕竟还是挺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挤tຊ破脑袋想要进来。
小孙:“没了这份工作,黎姐照样也比孟主任过得好。”然后给她们讲,孟主任那天看自己桌上的蒂普提克香薰,问多少钱,然后瞪着眼睛说你们这些女孩都太能花钱了,他老婆多会过日子,从来不买这些乱七八糟的……
黎染听着她俩说八卦,有些走神。
签离婚协议书时那股冲动劲儿过去,冷静下来以后,才想到生活即将发生巨大变化,这些称斤掂两没法说给别人听,只能她自己心里反复盘算,总担心哪里没思量周全。
人近中年,婚姻已经摇摇欲坠,只能靠着工作来周全体面,至少也是个“洒脱大女主”的人设。总不能叫别人看着自己之前用着Lamer、La Prairie,以后改用大宝,开够了奔驰,以后换成五菱宏光。
结婚这几年,两个人钱各管各的,签离婚协议时两人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财产方面一清二楚,没什么纠缠不清的。现在住的大平层是纪成博家里全款买的,她当然不要。新成花园的房子是套两居室,是用她婚前存款付的首付,贷款也是她自己一直在还,签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纪成博对这套房子的归属也没有异议。
除了房子以外,她还有一些存款放在朋友那里帮忙理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去动。
她平时花费不小,离婚后,工资虽然能撑得起日常消费,不过为长远计,还是要考虑继续存钱的问题。
考虑到这些,偶尔起念要跟孟主任直接叫板的小心思就歇了 。
先苟着吧。
想起房子的事情,又烦恼起来:都跟纪成博撂了狠话,说会尽快搬走,谁料到租客退不了租。
她个人物品太多,如果一定要搬走,那得找个中转的房子住几天,再搬到新成花园区,费钱不说,关键是太麻烦。
要怎么跟纪成博提呢?
为了给别人看她也可以安心摆烂,一下班,黎染立刻收拾包走人。
但是也不想回家,便临时约孙老师上小课,孙老师说今晚有其他班级的大课安排,问她要不要来跟着上。
黎染当然同意。
进了更衣室,突然旁边有人拍她:“黎染?”
她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熟人,林璟。
她俩从小就在一个兴趣班学跳舞,后来初中高中也在同一个学校,直到大学才分别去了不同城市,渐渐断了联系。
“你一直在坚持跳舞?”紧身的舞衣不好穿,黎染一边往下使劲儿拽,一边跟旁边隔间里的林璟聊天。
“今天过来上体验课,”隔壁回答:“停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多久能重新拣起来。你一直坚持跳吗?”
“没事,上几节课以后,肌肉记忆就都回来了,”黎染安慰:“我是大学又开始跳的,当时参加了学校的舞蹈社团活动。”
“你们成大也有舞蹈社团?”林璟道:“我还以为你们学霸天天只忙学习呢。”
黎染笑:“当然有。”之前她把跳舞视频转发到朋友圈里,有人评论:多亏你考上成大,给专业舞蹈演员留了一条活路。她当时回了个笑哭表情,心里暗爽。
林璟继续:“我也就是最近才又起了跳舞的心思。刚毕业那会儿,工资低还天天加班,根本不敢想跳舞的事。哪像你。”
“嗐,没有啦。”黎染心里有那么一点自矜。
像她们这种从毫无背景根基的普通家庭走出来的人,从大学到迈入社会,大都有一段狼狈不堪的日子,离开象牙塔,头脑上快速吸收人情世故,工作上急于站稳脚跟,经济上还捉襟见肘,万一再谈上一段到几段不等的糟心恋爱,那就更糟糕了,二十多岁最鲜嫩和精力充沛的日子就这样呼啸而过。
黎染换好衣服,从隔间里出来,顺着刚才的话头问:“对了,那你现在做什么?”
林璟恰好也撩帘出来,她早就等着黎染问了:“在云泰科技,负责HR,去年刚来潭市。”
黎染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真的啊?挺这么厉害!”
刚刚冒头的那一点优越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