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吹起一阵尖锐的哨笛声,重吾甚至感到这笛声带起了一阵风来,贴着地面和草丛飞来的风,细细嗦嗦,呜呜呼呼,然后,重吾便看到了蛇群。无数的蛇从他们身侧,甚至脚底穿行往前。有土灰土绿的,有色彩斑斓的,有粗如碗口的,也有细如绳缆的,还有贴着草尖飞的。重吾乍一见时差点惊呼出声,倒是青莲拉住了他。他看到其余人视若平常,定是见惯了。当最后一丝红云消逝时,他们发起了进攻。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扫荡。二百人进那鹰嘴关,鲜有伤亡。重吾看到那鹰嘴关崖口处的守兵倒栽葱样的掉落下来,身上缠了好几条毒蛇。还有一些士兵凄厉呼喊,因为蛇
面具是青铜制的,沉重而冰冷。整个面具像是套牲口的勒或是笼头,头部,下巴,耳际处都是络状的铜条,几乎要勒进他的肉里去。而开关却在他的脑后,用一把精致的小锁锁住。这也意味着重吾自己卸不下来。就这次日的微弱晨光,重吾看了一下铜镜里的自己,像是一头野兽,一头孤独的被围猎中的野兽。
他侧过身子看了一下枕边人。她像一朵莲花一样绽开在兽皮的塌上,身上一点瑕疵都没有。再看看他自己,他身上血痕斑斑,颈上,前胸,后背,都被她的爪子抓成缕缕血痕。她才是一只凶猛的野兽,而且是最难纠缠的那种。
我们会赢的这场战争。重吾回忆起昨天百越女王的占卜,她用骷髅和鸟的骨头,兽的骨头,还有鱼骨在地上围成古怪的宽敞的菱形图案,然后要四个勇士在图案里面厮杀,直到鲜血迸溅,直到一人独自站立,其余三人倒地重伤。然后百越女王嘴里念念有词,她根据那些被血染过的骨和被踩折的骨还有因为乱糟糟的战斗而被四处踢飞的骨的位置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会赢的这场战争。”她高喊着。
她说的这场战争指的是攻击刑公,解救郑卫盟军季仓的战争。此时重吾他们的船已经离凤来不远了。
她错失了一块骨头。重吾心理念道。她占卜时错失了一块骨头。因为那四个勇士血拼时有一块骨头飞到了重吾脚下,重吾便鬼使神差的用自己的脚踩住了。众人都被那野蛮和激烈的厮杀所渲染,就好像是看一场血腥的春宫大戏,没人察觉到他,没人在意他这只小老鼠。我们会赢的这场战争。当百越女王如是说时,重吾看了看站在她旁边的子俊。子俊的脸上不悲不喜,就好像他一直带着一个面具。不知道他的面具重一些,还是自己这青铜面具更重一些。重吾心底苦笑了一下。
我们会赢的这场战争。攻打自己国家的军队,攻打自己所尊敬的人,这是重吾所不能容忍的,但他反抗不了。不但反抗不了,他现在还希望百越女王的占卜是准确的。因为他,被推到了先锋的位置。
先锋士兵一共二百人。对抗刑公的五千人。后者的数量是根据那白鹰带来的密件上说的。但百越女王占卜后,只派出了二百人。
“二百人足够了。”她笑容满面的说。“青莲领队。”
重吾看着青莲的睡相,她呼吸均匀香甜,嘴角似乎还挂着浅笑。她倒是一点不担心二百人对战五千周都精锐。
或许是感受到了重吾的目光,青莲终于醒了过来。她赤着身子站起来,看了看重吾,微笑了一下,便拉过自己的衣服穿扮起来,这次却不是原来的黑丝袍,而是轻鳞轻甲,那皮甲是棕色的,上面也印了一条盘起来的黑蛇。她不紧不慢的将护肘系好,又穿了一双小皮靴,只是靴子与重吾认识的不同,她的靴子的足背部是空的,依然露出那白皙的脚来,上面系了几道皮扣,整个靴子更像是板鞋。
她看着带着面具的重吾,说道:“你紧张吗?”然后笑着宽慰说:““女王说能赢,那自然是能赢。女王的占卜不会错的。”
”你真的相信那些吗?那些骨头,那些血,它们会告诉你未来?”重吾语带讽刺的说道。
这让青莲冷声下来,“骨头和鲜血,它们告诉你的只有一个,是事实。这就够了。”
她将一堆沉重的甲胄抛给重吾,说道:“晌午时分,我们先锋队伍就得下船,沿小路奔袭鹰嘴关,周都的军伍都在那里。傍晚时分我们二百人将发起奇袭,该烧的烧,该杀的杀。”
“那女王的船会怎样?他们会等我们?”重吾问道。
“她不会等我们。她会挥船逆流而上,入夜时分会到三岔河处,也就是离凤来城堡最近处。”
“这么说她早有计策了,分兵两处,前后包抄周军,对吗?”
“她说二百人足够赢的这场战争了,不是吗?她在三岔河处,或许只是观望而已,不一定出兵。”青莲便说便走近重吾,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又用指头轻弹那铜皮络条,道:“你可别给我使诡。即便你是周朝的太子,可在战场上没人认的你,尤其是你这面具,所以你不杀人,便被别人杀。当然,你可以杀死我,毕竟,我杀了你的人不是吗?”她缓慢的将脸逼近重吾,重吾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脸颊的清香,甚至唇间的甜蜜,“你想杀死我么?”她认真的问道,待看到重吾不言不语,她便突兀的抱了一下他。
重吾tຊ他们晌午时分出发,二百人静悄悄的,如同一条黑蛇,蜿蜒在草丛中行进。最前面的是十几个侦察士兵,重吾紧随其后,身边陪伴着青莲。青莲有时候会停一下,洒一些粉状的东西在草丛中,树枝上,然后接着行军。大约到了黄昏时分,他们便接近了鹰嘴关。那鹰嘴关名副其实,像个有着巨大铁喙的鹰头,两侧是沼泽和山峦,重吾听老师讲过天下险要关塞,这鹰嘴关是上榜的易守难攻。
然而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关塞,城墙。就好像昨天重吾自己还在鹰嘴关内,跟子瑜一起,今天反而成了奇袭鹰嘴关的人了。刑公的人攻破了鹰嘴关,又将鹰嘴关做了自己的据点。似乎要将郑卫盟军一举打尽。但据信件上说,刑公正在凤来城堡下进行煞费苦心的劝降。只要投降,一概既往不咎。归还凤来子嗣土地而已。
夕阳如血。重吾从面具里面凝眸看那夕阳,就感觉那阳光正火速逃离这片土地,只留那血红的云辉。他看了看青莲,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微微做笑。天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战事的,也许她只把战争当在游戏吧,甚至,只是相当于床间的游戏。
这时重吾看到青莲从袖间取出一柄青翠欲滴的竹笛,她放在她的口唇边,轻轻巧巧的吹了起来。
重吾听到草丛间细琐有声,然后便看到那条红色有角的巨蟒冒了出来,或许一开始它就跟在队尾吧,或者在队前,鬼知道呢。重吾可不敢盯着那巨蟒的眼睛看,据说蛇眼会有一种摄魂的力量,当它注视着它的食物时,它的食物会像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甚至主动走到它的血盆大口里。
这时重吾才发现自己的思维乱套了。这是他第一次作战。而且对方便是教他战斗和阵法的尊老刑公。可他避免不了这一战了,他的血液不但没有加快反而有些凝滞。当时跟子俊对打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又看了看青莲。
青莲吹起一阵尖锐的哨笛声,重吾甚至感到这笛声带起了一阵风来,贴着地面和草丛飞来的风,细细嗦嗦,呜呜呼呼,然后,重吾便看到了蛇群。
无数的蛇从他们身侧,甚至脚底穿行往前。有土灰土绿的,有色彩斑斓的,有粗如碗口的,也有细如绳缆的,还有贴着草尖飞的。重吾乍一见时差点惊呼出声,倒是青莲拉住了他。他看到其余人视若平常,定是见惯了。
当最后一丝红云消逝时,他们发起了进攻。
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扫荡。二百人进那鹰嘴关,鲜有伤亡。重吾看到那鹰嘴关崖口处的守兵倒栽葱样的掉落下来,身上缠了好几条毒蛇。还有一些士兵凄厉呼喊,因为蛇咬住了他们的手臂,不得不将砍刀,利剑,长枪长矛抛在地上。毒蛇到处都是,营帐上,树枝上,草丛间,纵使是日间也看不清行踪的,何况是到了傍晚。现在它们爬到了驻军的脸上,盔甲里,脖子上,裤裆间。而最大的那个红儿,青莲的宠物,更是一口一个,吞的不亦乐乎,重吾甚至看着它吞了一整只马。
重吾的二百人队亦像有着毒牙的黑蛇,在刑公的军营里肆意驰骋。有几人围着重吾砍剁,他狼狈的抵挡躲闪,其中一人用长矛敲在他头上,让他脑袋嗡鸣作响。他险而有险的避过一柄疾刺来的长剑,那剑从他的衣甲缝隙间贴肉穿过,肌肤生冷。无奈之下,他回了一剑,一剑割破了那士兵的喉咙。
重吾愣在当地,有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士兵。只是他听到一声怒吼,等他疾转身时看到一魁梧高大的人慢慢的倒在地上,他的长矛离自己只有几分远。然后惊魂不定的他听到青莲的娇叱声:“你真的想死么?”她贴身过来,“你可以去死,但不是今夜。”
于是两人并肩作战。但很快他们发现敌人似乎越来越多。“他们的前头部队察觉有人夜袭军营了。可恶,我们还未开始放火烧他们的军粮。”
敌人越来越多。而且是骑马的精锐队伍。他们的衣衫是红色的,皮甲是黑色的。但在夜中红色和黑色浑然一体,无从分辨。他们的速度很快,这意味着蛇群对他们的羁绊和威胁少了很多。当其中一人挥动着死神版的长马刀向青莲砍去时,重吾抱着她滚落避开,她的长剑也落在一边。但那人不依不饶,重吾和青莲便钻进一个营帐里,待那人催马踏平营帐时,重吾刺伤了马腹,然后那士兵落马,落进青莲准备的布帐里,接着她揉身扑上,用短刀狠狠的连刺多刀。即便是夜晚,重吾依然感觉那布帐正由白色变成暗红。
“二百人对五千人,是不可能赢的。”重吾喘息着说。
“本来不想用这诡术的。”青莲慢慢的说道,她又从怀里取了一个号角式的东西,她悠悠扬扬的吹响,声音像是鬼哭。
“这诡术是姐姐做的。也是这术打败了先前的南伐联军。姐姐把它叫做“怨”。”她推开破烂的营帐,这时重吾看到了一群群的士兵,就着零星的红光,他看到那些人绿衣绿甲,上面还绣着盟字。是南伐盟军的人。
“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不是南伐盟军么?为何他们反而杀向了周都的人?”重吾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绿衣绿甲的人,将一个骑在马上的白盔银甲的士兵杀死。他惊讶无比,更让他惊讶的是,其中一个绿衣绿甲的人一条胳膊被砍断,他依然若无其事的继续搏杀,就好像不痛不痒,这让重吾一时僵在当场。
“他们就是以前的南伐盟军,但都感染了’怨’,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了傀儡了,不死的傀儡,他们的身体里全是虫子。当这号角吹响时,他们便听我的指挥了。姐姐真是天才,不是么?”青莲继续悠悠扬扬的吹了一阵,片刻后她皱眉道:“这附近的傀儡太少了,我们还是抵挡不住。我们得放火撤退了。除非,这个时候郑卫的人不要在城堡里做缩头乌龟,那前后夹击,我们还是能赢。”
青莲传言剩余的人等放火烧营,又用号角催促傀儡兵进击,那万蛇还继续在黑暗中奇袭。然后她和重吾立于一块较高的岩石上,看着整个狼藉的战场。
“你知道怨的种子来自哪里?”她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来自人心里吧。”重吾的目光停留在那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很多人正在死去。很多的鲜血正在流淌成河。很多的火焰之花四处绽放。
“不,怨的种子来自异人。我们在海边发现了异人,奇怪的像已经死去但又活着的异人。姐姐从异人身上提炼出了怨,然后又将怨加到了虫蛊身上,一个虫子放到南伐盟军的士兵身上,很快的繁殖,然后感染其他人,从水源,从血液伤口,然后数万的南伐联军,便垮掉了。”青莲说完,又叹息了一声,“姐姐真了不起。我怎么能够赢得了姐姐呢?”
过了不久。重吾从那高岩上望向凤来城堡的方向,看到郑卫的人终于出了城堡,向着骚乱的周都军队进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最前异人的凶猛无敌,一定是季仓。他心理凝重起来,如果刑公败了,季仓这等凶猛的野兽又有谁能关住呢?他不由的握了握拳头。
这时青莲说道,“我们该撤退了。”
重吾不禁问了一声,“为何?”兵书上讲的道理,难道青莲不懂?这个时候应该内外夹击啊?!
“郑卫有郑卫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想法。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赢了。剩下的让他们两败俱伤吧。郑卫的人少一些,对我们也是好事。”青莲吹响尖锐的笛音,重吾便看到蛇群消退,红儿又不见踪影。然后青莲吹了号角,那南伐盟军的残余也摇摇晃晃的四处消逝。战场便交给了郑卫和刑公余部。很明显,郑卫占了上风。
“我们走。”青莲拉着重吾,快速消逝在黑暗中。
青莲奇特的能在黑暗中视物,她正领着余部往三岔河方向赶去。那是百越女王应该在的地方。“红儿也应该到那儿去了。”重吾听到青莲嘀咕道。
二百人对战五千人。而且赢的了这场战争。重吾心底叹息着,百越女王的占卜灵验了。这让他开始深深的担忧起刑公的安危来。希望他吉人天相,能够躲过此劫。重吾心理念叨着,一边又恨自己刚才也许真的应该阻止青莲和她的妖术。
但她救了自己一次。不过自己又还了。他脑中乱极了。这让他更感觉到面具的沉重和窒息。
黎明时分,他们到了约定的江边。江边又起了浓浓的大雾。浓到咫尺之间,甚至都分辨不清眉目。这时他们听到船桨击破江水的声音和巨大的船板风帆的吱呀作响。tຊ
“女王来了。”重吾听到青莲欣喜的喊声,然后又看到她的脸色慢慢僵下来。
不是女王的船。来的不止一艘巨轮,而是十艘巨轮。巨大不亚于女王的黑船。船上的帆布上写着鎏金的一个巨大无朋的字,“齐”。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喔,是百越的人。”几艘小船迅疾的被从大船上放下来,里面升满了穿着黄色甲袍的士兵。当前一个络腮胡子,双目如炬的战士吼道。
“我们刚才不是见到一艘百越的船吗?幸亏它跑的快,要不然嘿嘿,也让俺尝尝那女王的鲜,听说那可是一个绝色美人。”
重吾看到青莲的脸抽搐起来。然而他们并无退路了。这些齐国的人打着襄王平乱的旗号,实际上是收到了来自周都的密探的信,信是古月发的,齐国的人是来这里找太子的。
重吾看到齐国的几百黄甲士兵风卷残云一般将青莲的余部或杀或捉,青莲刚来的及取出竹笛便被扑倒在地,她的眼睛被沙土迷住,竹笛也丢了。正待重吾喊出“不要。。。”时,他的头便被狠狠敲了一下,扑倒在地,于是,他又一次当了俘虏。
也许,女王的占卜也不太灵验。重吾滑稽的想到那块当时她错失的骨头,被重吾踩住的骨头。而现在,正有一个士兵,用脚踩住他的头,就跟当时重吾踩住骨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