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的,有什么打紧。你骗我,也骗你自己,实在让我恶心。”锦初避之不及,根本也不看他,捧起一摞医书道,“你我之间,唯今只有和离。”话音甫落,恼羞成怒的沈诚抬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她面着自己。四目相对,医书“哗啦啦”散落一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锦初的眼神、语调无一不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她眼里豪不遮掩的疏离,更是扎得他心口疼。他甘之若饴的,她避之不及;他视若珍宝的,她弃之敝履。
在锦初的逼视下,沈诚点滴忆起叶长清以诚相待、倾囊相授的往昔。
他不是不记得,也不是不汗颜。
但是,搏一次前程,他容易吗?
党争之凶险,有人替他考虑过吗?
“信上所言,不过是些官场的逢场作戏罢了。”沈诚扬手撕了信,小心翼翼得走近,想将锦初拥入怀中,“你既不爱看,我已将信撕了,现在你总该信我了罢!”
“信不信的,有什么打紧。你骗我,也骗你自己,实在让我恶心。”锦初避之不及,根本也不看他,捧起一摞医书道,“你我之间,唯今只有和离。”
话音甫落,恼羞成怒的沈诚抬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她面着自己。
四目相对,医书“哗啦啦”散落一地。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
锦初的眼神、语调无一不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她眼里豪不遮掩的疏离,更是扎得他心口疼。
他甘之若饴的,她避之不及;他视若珍宝的,她弃之敝履。
这一次,他不答应!
可锦初眼底平静得无波无澜,清澈无畏的眼神似要把他看穿。
“沈诚,令堂签了文书,并将嫁妆还我,还允我来此地取回医书,你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该明白这是谁的意思。有我在,你就不怕来日新夫人进门,日子不得安生?”
沈诚愣了一下,手指加重了力道,俯下身胁迫道,“微微,莫想着拿这些话激我。自从你嫁我的那天起,我们就在同一条船上。”
“沈大人是成大事之人,桩桩件件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踩着叶家往上爬?”锦初两道细眉微蹙道,“如今业已小成,何必为逞一时意气,功亏一篑。”
沈诚瞳孔一缩,被这句话瞬间戳了七寸,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得变轻了。
锦初观他神色,心下了然他的顾忌,冷笑道,“沈大人小登科在即,莫不是想留下我而送走你的新夫人?还是想要忤逆世子,为了我与沈家为敌吗?”
好不容易得了攀附二皇子的橄榄枝,与薛甄的婚事,世子已广告同僚,再无转圜之理。
即便是河东太守,沈家亦是开罪不起。如今硬是留下已经撕破脸的锦初,对他和沈家实非明智之举。
沈诚脊背上升起一道寒意,汗涔涔如雨流下。
对于他这样的庶子,每一次机会都是拿命挣来的。好不容易才挣得这些,他不舍得交出去。
他的手指不由得松开。
锦初乘势推开他,轻而坚决道,“沈诚,我们和离。”
沈诚犹自咬牙,“是因为薛氏吗?谁人的婚姻不是父母之命!”
锦初摇了摇头。
“我的就不是。”锦初将和离书展在他面前,不紧不慢道,“大晋以夫妻不和为由,也是能和离的。你签下文书,你我从前的约定一笔勾销。若再要阻拦,我可要细算令尊用了我多少嫁妆了。”
沈诚见锦初油盐不进,万般恼怒道,“你道是我想要娶你!当年你落水,是令尊求得我娶你!”
当年锦初之所以与沈诚订立一年之约,只因她有一次落水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沈诚所救,而后沈诚就上门提亲了。
锦初根本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可沈诚却怎么都不肯罢休,竟然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求娶她。
父亲在意自己的终身,也看重沈诚的用心,一力撮合,直到最后将两人一起送做了堆。
锦初慢慢放下手中的文书,抬眸对上沈诚的目光,微微笑了起来,“哦,还有此事?”
沈诚笑得嘲讽,两眼眯成了针尖,阴恻恻道,“令尊担心你嫁不出去,哭着求着让我娶你,还怕我不答应,信誓旦旦保荐我入翰林。”
原来如此,父亲一力撮合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
锦初低下头。
有一种悲哀从心头升起。
她的手指紧紧掐着,忽然就笑了,“沈诚,你我所得皆非所配。这桩婚姻本是错误,而今就好聚好散罢。”
沈诚狠狠吼道,“叶锦初,叶家被抄了,这会儿你离开沈府,还能去哪里?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
锦初很淡得笑了,“沈诚,我走了,你多保重。”
沈诚看着她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恶毒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罢了。
待沈诚如丧家之犬般走后,嬷嬷推门进来帮着锦初一同收拾医书。
锦初用微微发抖的手指弹了弹戳了印的和离书,释然地笑了一下。
刹那间,父亲殚精竭虑希望她拥有的一切:家世、婚姻、夫君、地位,她全部都失去了。
但能重获自由,她已是万分知足。
这份自由,得来不易!方才独自对着猖狂的婆母、凶狠的沈诚她不是不害怕的。若是不害怕,冷汗不会浸湿了薄衫。说实在的,现在想起他们的脸,她还忍不住指尖微颤。
她害怕自己无法脱身,也害怕自己带不走嫁妆和医书。
父亲像是遥遥站在悬崖边上看着她,若她不向前迈这一步,便是天壑永别。
她得向前看。
毕竟,父亲还在狱中。
黄昏的光渐渐浓烈,红霞漫天。
街口忽然传来粼粼车马声。
一名花白胡须的华服老仆领头驱着几辆马车往沈府赶来,后头跟着的几匹骏马之上,居然是几名训练有素的官中护卫。
到了近前,长公主府的管家钟伯率先下了马车,朝锦初行礼道,“长公主听闻小姐在沈府受了委屈,特地让小的来接。”
领头的护卫上前道,“小姐可有行装,属下可代为搬送。”
锦初颔首,带着嬷嬷丫鬟们下了府前石阶,步子一顿,回过头。
暮色之中的沈府,不像是她曾经的家,倒像是一只蛰伏的凶兽,仍狰狞得久久凝视着自己。
春桃帮着嬷嬷领护卫们将箱笼一一搬上马车。秋杏心细,见锦初嘴角噙着笑,不由得担心疑惑道,“小姐……”
“不怕。”锦初悠悠回转身,安抚得拍了拍秋杏的手背,说起了父亲常对她讲得口头禅。
“我们回家。”
沈府自是无一人相送,少夫人带走了嫁妆,将婆子丫鬟惊得有些咋舌。
锦初和离之事,很快也传遍了沈府。连颐养天年的沈国公,也被惊动了。
不知为何,人人口口相传的版本竟变成了锦初不守妇道而被休弃,沈家有仁有义得奉还嫁妆。而且自打府里来了个美丽贤良的薛甄,沈诚就升官发财了。在她的照顾下,单氏的病没几日也好全了。
世子虽心中恼恨,可河东的嫁妆已在船上了,单氏算是不功不过。
唯有薛甄,每每想起短暂相处中锦初的蔑视、以及她在沈诚心中留下的阴霾,便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这些,都已是后话了。
深夜,宋银回到大理寺,在签押房见到了陆离。
陆离正提着手中的狼毫,在供词上慢慢圈出一个错处,悬腕批注。宋银回身将屋门轻掩了,他也不曾抬头,只问了句,“何事?”
宋银咽了口唾沫,低道,“那位小夫人自请和离,沈家同意了……”
大晋民风开放,和离的、改嫁的一年比一年多,这事本也无甚好奇怪的。
但一语未尽,那头的陆离忽然将笔搁下,神色晦暗不明。
这是要听细禀了。
宋银于是将锦初如何手撕夫君、压制婆母、挣回嫁妆娓娓道来,末了还道一句,“今夜长公主派了车,将小夫人接走了。”
宋银见陆离不应声,摸了摸鼻尖,又小声道,“小夫人将自己的嫁妆和医书也全带走了。”
陆离一言未发。
良久,倏然,笑着道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