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音石很快就连通,对面大概是还没有过接传音石的体验,声音听上去甚至莫名有些发蒙。尘不染直接问:“现在可有空。对方直接一口咬定有空。风吹过,原本还在房间里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小白原本想要跳到人身上,结果迟了一步,跳落到了地上,又是结实的一声响。它又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原来这个人会折跃空间。之前看这人无论去哪都用脚走,它还以为对方忘了自己还有这能力。尘不染去了魔
窗外的人走远,之后于人海之中回了头。
一个人影挡住了窗户,遮住外面投来的视线。
小师弟在完成心理建设后,终于站到了桌前,打了声招呼。
默默喝着茶的人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视线透过白发,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他看了有一会儿,小师弟原本耳朵红红,后看得越久,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个人好像是忘了他是谁,还在仔细辨认。
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在对方看得更久前,小师弟及时开口道出了关键词:“是我,金云城,箭宗——弓箭的箭。”
关键词正确,他看到对方思索片刻,终于缓慢点头。
“……”
这个人居然是真忘了。
但人都有很强大的自我安慰能力,小师弟的这个能力尤其强大。
至少不是全忘了,还能记起来。
桌边正好还剩最后一个位置,问过几个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看的同桌人后,他小心且快速地坐了下来,像是怕被别人抢了位置一样。
稳稳坐下后,他支在桌上,略微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这人看上去和此前那样没什么差别,依旧是那个样子。
小师弟问:“你怎的来了这里?”
金云城路远,来到这边几乎跨越了大半修真界。他原本还想借历练之机再下山,没料到居然会到这里遇到。
尘不染道:“到处走走。”
这一走多少走得有些过远了。
一段距离之外,纷乱酒楼门口,有人抬脚踏进,视线从众多人群中划过。
小二前来递了茶,小师弟捧着茶,没喝,自觉主动搬了凳子,坐到对面人一边,凑近了些,小声问:“你不是说你道侣要害你,故而只能躲到边远之地养伤么?”
话问出口,旁边的人还未回答,他先自己一掌抹脸上。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骗他的,还骗得一本正经。
尘不染放下茶杯,支着脸笑了声。
“道侣?”
身后传低沉声音,像是乍起的闷雷般,无端骇人,小师弟转过头抬眼一看,看到了一个男人。
是一个长得高大的男人,眉眼舒朗,晃眼看去似乎是闲散贵公子模样,但浑身尽是掩不住的血腥煞气,腰间长剑剑鞘纹路之中,已经凝固的血痕深刻。
对方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视线直直地看向坐在一侧的满头白发的人。
这人收敛了浑身的威压,但小师弟依旧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这人对手。
有如深渊和尘埃。
之前在山洞听过的和道侣反目成仇的故事再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师弟在第一时间护住了身边人。
坐在一边喝酒的几个商队的人没料到这桌居然这般热闹,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耳朵竖起。
江淮生死死看着面前人,从简单棉袍到消瘦背脊,再到满头白发,没有丝毫移开视线。
不管模样如何改变,不管如何隐匿气息,只要师兄在附近,他就定能察觉。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在剑宗脚下再相见。
旁边这小师弟紧张得全身紧绷,看着怪累的,尘不染放下手里茶杯,大概猜到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拍拍对方肩,让其放松,道:“道侣不是他。”
“……”
这句话似乎解释了什么,又似乎很有歧义,周围一周都陷入沉默。
意识到这人似乎不是来寻仇,小师弟悻悻收回手,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总觉着哪里奇怪。
略微侧身,迎着男人视线,尘不染抬手,道:“好久不见。”
肩上白发随着他的动作滑下,垂落在身前,丝丝线线,侵占着人的视线。
江淮生垂在一侧的手动了下,像是想要抬起,之后又抑住,只虚虚搭在剑柄之上,道:“确实许久未见。”
几十年一次的宗门弟子大比,他料到会有人作妖,若想着浩劫,他猜测这人也会来。
看来是猜对了。
看出这人有话想说,尘不染喝完最后一口茶之后站起身,道:“走罢。”
小师弟就这么看着身边人站起,在离开之前,对方对他略微一点头,挥了下手,转身便走了。
他看到一身煞气的男人收敛了浑身的气势,低垂着眉眼跟在一头白发的人之后,动作熟练又自然,莫名显出几分乖顺来。
这两人似乎很熟。
直到怀里传音石传来异动,小师弟终于收回视线,掏出传音石站起。
一行弟子几人已经决定上山,红头巾让他尽快归队。
酒楼里人多,旁边还有几个竖着耳朵的商队的人,尘不染离了酒店后上街,穿过汹涌人潮,到了人少之处。
街道之后便是山崖,这里险峻,还危险,一般无人有闲心到这边来。
山风迎面吹来,山崖之外,满山尽黄,金黄叶片纷飞,顺着山风而来。
江淮生在不远处站定,原本搭在剑柄之上的手又垂下,不觉握紧又松开,问:“师兄可消气了?”
世人道无极尊者前去无边苦海为深明大义,宗门之人道他为讨剑仙夸赞,可实际上他犯了大错,只是没事成,逃去了无边苦海,想以镇妖赎罪。
他不该大逆不道肖想师兄,肖想世人敬仰的师兄。
他知悔了。
他知悔了,于是回来了。
尘不染没回他的话,问:“找我做何?”
江淮生看着迎风吹起的满头白发,还有白发之下的清冽眉眼,道:“我就想看看师兄过得如何。”
他又上前了一步,问道:“刚才那人说师兄有了道侣,可是真的?”
尘不染瞅他。
江淮生明白了,略微握紧的手松开了些,连带着整个人也看着明朗了起来,问道:“师兄此次回来,可是要回剑宗?”
站久了胳膊腿受不住,尘不染在四周转转,找了个顺眼的石墩,坐下后道:“随意走走。”
那就是不回。
江淮生不问过去,不问变故,只问将来,问他之后又要去到何处。
尘不染抬眼:“问这个作何?”
江淮生道:“师兄去哪,我便去哪。”
尘不染一摆手:“别了。”
江淮生看他:“若浩劫再起,师兄这次不可插手。”
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看到这人从不离手的剑已不在腰间。
变成这副模样,也没了剑,这人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尘不染摆手。
山间风起,带来的是凛然剑气。
江淮生出剑了,剑背霎时抵上原本坐在石墩之上的人的后脖颈,只消略微使劲,便可直接倒下。
以前的师兄不会倒下,但现今的会。
无论背上骂名,一臭万古也好,被人厌恶至深也好,他今日都必须把人带走,远离这场浩劫。
——但无论如何,长剑再也前进不得半分。
白发纷扬而起,一手轻抵住长剑剑身,尘不染垂下眼:“你的剑是我教的。”
他虽然身体不大行了,但不至于倒在自己一手带出的人剑下。
长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寒芒一闪之后,被苍白的手拿着重新放回了剑鞘。尘不染看向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人,道:“你该走了。”
江淮生一手搭在剑柄之上,问:“这次我该回宗门还是无边苦海?”
“无极只是他人给你的称号,我也只曾是你师兄,”尘不染站起来,道,“你是江淮生,天地浩荡,你该问江淮生想去何方。”
在地上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挺顺手,尘不染杵着小树枝重新往街道方向走。
后面的人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
尘不染回了酒楼,径直进了房。
在房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白翻了个身,结果直挺挺地掉下了床,一激灵,瞬间醒了,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刚走进房间的人。
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伸了个懒腰,他倒腾完,慢吞吞跳上了床,看着走进房里的人罕见地拿出传音石。
原来这人还知道怎么用传音石主动给人传话。
传音石很快就连通,对面大概是还没有过接传音石的体验,声音听上去甚至莫名有些发蒙。
尘不染直接问:“现在可有空。”
对方直接一口咬定有空。
风吹过,原本还在房间里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小白原本想要跳到人身上,结果迟了一步,跳落到了地上,又是结实的一声响。
它又在原地伸了个懒腰。
原来这个人会折跃空间。之前看这人无论去哪都用脚走,它还以为对方忘了自己还有这能力。
尘不染去了魔界。
脚重新踏上地面之时,满地金黄落叶随风飞起。
万里高空澄澈,浮云缓缓移动。
“……”
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尘不染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身后传来脚步声,尘不染正欲回头之时,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都陷进了有些灼热的温度里。
及时过来的谢景身上衣袍还未换成常服,来不及过多思考,他第一时间遮住人眼睛,咧了下嘴,道:“先别看,还没成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