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悦道:“等你有天跟人家确定了关系、带来给我看的时候再说吧。“确定不了关系,因为是南潇雪。毛悦无奈叹口气:“安常,我发现你看着安安静静的,其实胆子很大啊。“就算开玩笑扯幌子,谁敢肖想跟我女神接吻?哪怕她只是走到我面前跟我说几句话,我的心脏都要炸了。安常心想:我敢。我不仅吻了她,还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之后的时间再没见到南潇雪了。傍晚时分,安常带毛
安常同小宛来到博物馆:“书在哪儿呢?”
“这儿。”
小宛把安常带至库房, 安常瞥了眼,没说话。
小宛笑道:“你看出来啦?”
“这些书我一个人也能搬,我就是想你回博物馆来看看。”
“我怕日子久了,你就真不肯回来了。”
安常笑笑, 没多说其他:“搬书吧。”
一摞书搬完, 安常辞别了小宛,往外走时, 没忍住还是回了趟自己工作室。
门前天井里那棵石榴树, 被小宛照料得很好, 碧油油的叶片,在细雨里像被洗过一遍。
安常犹豫了下, 拿馆长始终不接受她还回去的钥匙打开门。
不知久无人居的房子是否自己就会慢慢变暗。
安常站在门口,身后的一点天光透进来,也只能打亮她脚底的一小块。
而那绿锦盒藏在更深的黑暗里,明明没几日不见, 却像蒙了厚厚一层灰。
安常忽然失却了进去的勇气。
她的丢盔卸甲, 实在愧对了这只本该在岁月间重新焕发光彩的瓷瓶,像愧对了一位本该活色生香的旧时美人。
想起毛悦所讲南潇雪所排那实景舞剧, 若瓷瓶真能幻化成精魄, 是不该找她这样一个软弱的人来托赖的。
******
回到开机仪式现场,记者和主创团队早已散尽了, 唯独毛悦一个人在河畔,找了方石台呆呆坐着。
安常想起昨日南潇雪对毛悦的冷淡态度, 心想难道毛悦又被南潇雪冷待, 这次真的受打击了?
她走过去, 换来毛悦抬头幽幽的一眼。
安常:“追星这事本来风险就很大……”
“你亲谁了?”
安常一愣。
“你看看你这反应!”毛悦一下子站起来:“我女神真没骗我啊!你真的亲什么人了!”
“……南潇雪告诉你的?”
“对!她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特来奉劝我远离渣女!你看看她多善良!”
“呃。”
“你亲谁了?”
“你想再去喝点桃花酿么?”
“你亲谁了?”
“你知道么居然有人劝我去写黄色小说。”
“你亲谁了?”
安常叹了口气:“南潇雪。”
毛悦一愣。
撇了撇嘴:“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嘛。”
想了想又问:“是小宛吗?唯一可能的就是小宛吧。”
“是南潇雪。”
“果然是小宛吧?”
“是南潇雪。”
“好啦好啦, 知道你脸皮薄不肯说。”毛悦道:“等你有天跟人家确定了关系、带来给我看的时候再说吧。”
“确定不了关系,因为是南潇雪。”
毛悦无奈叹口气:“安常,我发现你看着安安静静的,其实胆子很大啊。”
“就算开玩笑扯幌子,谁敢肖想跟我女神接吻?哪怕她只是走到我面前跟我说几句话,我的心脏都要炸了。”
安常心想:我敢。
我不仅吻了她,还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
之后的时间再没见到南潇雪了。
傍晚时分,安常带毛悦回家拿行李,送她去坐班车,然后连夜赶回邶城。
毛悦恋恋不舍:“你就幸福了,至少一个月,每天都可以看到南仙。”
安常:“我不想看到她。”
毛悦:“你这是凡尔赛!就算你不是她粉丝,天天舔颜也够快乐的。”
“你还可以看到柯蘅,柯蘅现在是真火啊,开机仪式居然都没来,不过明天正式开拍她怎么也该到了。”
“柯蘅现在很火吗?”
柯蘅是邶城舞剧院的后起之秀,在南潇雪养伤的那半年几乎垄断了所有的主角之位,安常不怎么关注舞蹈圈,却也听过“下一任首席一定是柯蘅”这样的传言。
但至少在安常离开邶城的时候,柯蘅的人气远没法跟南潇雪相比。
毛悦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一眼:“你真的是窝在水乡太久了。”
“我拿演员给你打比方吧,如果南仙是老牌影后,柯蘅就是新晋流量。你知道柯蘅嘛,浓颜,妩媚又有攻击性,很容易让人记住的长相,所以大家都说,近年演艺圈的两大‘颜霸’居然都是舞者出身。”
“她和南仙不同,各种流量综艺都在上,还客串电影电视剧什么的,人气窜得特别快,但就这样,专业也一点没落下,即便我们浪味仙也承认,她的确是继南仙后最好的舞者。
安常点点头。
这些娱乐圈的事,离她竹编的小书架、染满灰尘的旧书、被染坊染到蓝浸浸的手指都相差太远,她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有一点,我们浪味仙是绝对不承认的,有人说柯蘅很快就要取代南仙了,这怎么可能?”
安常有些意外。
她一个不懂舞的人,单是撞见南潇雪一袭瓷青色旗袍在雨夜一舞,也觉得那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因为现在的舞剧为了吸引更多观众,从「重技巧」变为了「重剧情」,柯蘅客串过很多电影电视剧,那张脸长得就充满七情六欲的,这肯定是她长项嘛。而南仙那张脸,美出了浓浓的距离感,比如她这次要演一个勾引穷小子的妖精,是不是挺难想象的?”
安常想起那在缠绵雨夜轻晃的腰肢。
被竹编灯笼光拽着不断摇曳的浅红小泪痣。
女人周身的香气贴过来,一双眼里藏着霜雪,却把她握着姑嫂饼的手指吮进嘴里,舌尖缭绕间极尽旖旎。
开口道:“说不定她演得比想象中好。”
毛悦瞥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女神呢。”
“嗯?”
“每次说起她,你态度都是淡淡的,刚才开机仪式,好像也没怎么看她,全程都在走神。”
“呃,我的确算不上喜欢她。”
甚至是讨厌。
“但,还是要客观评价她的实力。”
和魅力。
真像精魄一般,能钻入春宵一梦,黏腻潮湿的情节,勾起后腰的一阵痕痒。
******
今天毛悦运气不错,没等一会儿,车就来了。
毛悦拖着行李箱上车,安常敲敲车窗,把手里拎的姑嫂饼递她。
黄昏总是让人感慨,毛悦吸吸鼻子:“又好久不能见了。”
“有空的时候再来玩。”
“你真的不回邶城了吗?”毛悦忽道:“你现在就跳上车补张票,跟我一起走,什么行李都不用带,穿的用的我家都有。”
“真有这么难吗?”
安常听着司机准备发车的声音,对毛悦淡然微笑:“再见啦。”
车轰鸣而去,独留安常一人站在暮色间。
没有灯,天地间就是一片混沌的淡灰,她的扎染蓝粗布衫子被染重了好几层颜色,几乎与即将笼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梅雨淅沥沥下着,车轮擦过土路有一种黏答答的声响。
安常心想:就是有这么难。
从车站上到大巴,也就那么一抬腿的距离,对她而言,却是七年时光酿出的挫败、苦涩、落寞横亘其间。
她是再也跨不过去了。
她默默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飞速驶过她身边,扬起她额边的碎发和粗蓝布衫的衣角。
车窗忽然降下。
先探出来的是着明艳红裙的肩,然后是一头张扬飘逸的发,直到纤白指尖把发丝勾到耳后,一张妩媚的面庞才露了出来,望着安常的方向,婉然一笑。
安常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狐狸精。
那保姆车堪堪停下,女人从车窗探出的更明显一点,勾着唇角笑问:“小姑娘,搭车么?”
安常摇摇头。
她也没勉强,笑着缩回头去,保姆车就开走了。
大概梅雨季的黄昏太黯淡,女人那张明妩异常的脸,好似化为了天地间的一枚印章,明明人走了,模样却深深印在人眼底。
若非安常认得脚下的路,也认得那女人就是柯蘅。
她一定当自己误入了荒山深处,而现代的狐狸精也与时俱进,不再变出什么雕梁画栋的黄金屋,而是变出黑色奔驰,载着人到自己的狐狸洞销魂噬骨。
明明梅雨那么静,随着舞剧剧组的到来,安常却想:
真是一个不太平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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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打定了主意,横竖拍舞剧这事跟她毫无关系,最多也就是每天上下班路上会偶遇剧组,她一定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熬过这一个月便能恢复清静。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家大门被砰砰敲响,一打开,镇长热情洋溢的笑脸露出来:“安常啊!”
安常一愣:“我真的决定辞职了,不再回博物馆上班了。”
镇长摆手:“不是这事,是剧组不是来咱们宁乡拍舞剧了么?她们需要一个对镇上很了解的人,帮着她们定定布景什么的。你不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么?我就想起你来了。”
“我要去染坊帮忙,没空。”
这时镇长身后有人轻呵了一声。
安常心里一跳。
就听南潇雪的声音带着三分慵懒:“我就说人家不会答应吧。”
“文艺范儿的小姑娘,挺傲气的,是不是?”
安常这才瞧见,镇长身后南潇雪、商淇、柯蘅三人齐齐走来。
南潇雪一袭瓷青色旗袍在左,柯蘅一身明艳红裙在右,美成了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这帮明星对舞剧的态度倒是一点含糊,请个向导也肯亲自登门,难怪镇长这么殷切。
安常不开心的想:谁傲了?明明最傲慢的就是你。
无论如何她得拒绝这件事。
却听南潇雪唤她:“你过来,我有句话劝劝你,劝完了你再拒绝也不迟。”
南潇雪一袭旗袍在晨光中也显得孤霜高洁,微抬的下巴透出一点倨傲。
安常不爱看她这样的神色,站着不动。
南潇雪也不急,斜斜倚着木门边,晨光打亮那绝色面庞,安常不确定她有没有化妆,但那颗浅红色小痣露了出来,在清晨招摇出一种不一样的媚惑。
好像把所有欲念拿到日光下来晒,更令人脸红心跳。
抱起的手臂间,纤白的指尖宛若冷玉一般,半藏在臂弯里,一个很微妙的勾起,对着安常的方向勾了两勾。
没其他任何人看见,所以显得暧昧至极。
安常的七魂六魄被勾去了一半,但这到底是青天白日,人的理智比夜里清醒很多。
去海城的经历提醒她:这是遥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南潇雪。
重逢后被冷待的经历提醒她:这是会无情利用人还极之傲慢的南潇雪。
她干嘛要听南潇雪的话?
见她那么执拗站着不动,南潇雪眯了眯眼:“你不过来?”
她这一眯眼,牵着左眼下那枚浅红小泪痣跳了两跳,清冷中一点点媚气露出来,倒令她真有些像妖精了。
另一只狐狸精柯蘅倚住右门边,饶有兴味的看她俩“对峙”。
南潇雪问:“你不过来我就拿你没办法?”
这时镇长叫她一声相劝:“安常。”
安常很务实的想,她现在又不在事业单位博物馆上班,也不靠镇长发工资了。
她干嘛要听镇长的话。
她顶着南潇雪问了句:“你有什么办法?”
南潇雪抱着双臂又呵了声。
这女人真傲,呵的时候连嘴角和眉心都不牵动一下,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却轻摆着腰肢,向安常这边踱过来。
安常:……
你的办法就是:我不肯向你走过去,你就向我走过来?
真是很有办法呢!
南潇雪还那样抱着双臂,半袖里露出的胳膊如通透莹润的玉,安常垂下眼眸强迫自己不去看,南潇雪勾了一点腰凑到她耳边:
“听说你不肯再去博物馆上班了?”
“你要是来剧组帮忙,我就劝劝镇长,让他再不勉强你。”
安常一抿唇角。
南潇雪这双眼真的很毒,很会拿捏人的七寸。
这时屋檐下择菜的文秀英劝:“安常,去玩玩吧,我可以跟苏家阿婆说你这段时间不去染坊。”
柯蘅这时跟着迈进来,笑道:“是该让安常来玩玩的,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多好。”
她跟安常根本不认识,叫名字却叫得无限亲切。
又跟文秀英问好:“奶奶好,我叫柯蘅。”
安常心想:简直跟某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文秀英笑道:“你好。”
柯蘅颇感兴趣的四下打量一圈:“你们家真美。”
安常不太习惯这样的热络,但柯蘅的客气,让她出于礼貌露出浅笑:“谢谢。”
南潇雪瞥她一眼。
水乡的姑娘真水灵,浅浅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整个人透着干净。
南潇雪心里哼了一声。
笑什么笑啊,怎么一见她就苦大仇深的,柯蘅一来就笑了呢?
文秀英又劝一句:“柯小姐说得对,跟着去玩玩吧,别成日里闷在家里。”
安常知道文秀英担心她,水乡年轻人本来就少,她从邶城回来后越发沉默寡言,她喜欢独处,旁人却当她消极。
这时镇长道:“文奶奶您放心,安常不会成天闷家里的,我肯定会劝她回博物馆上班的。”
这句反向点火的话可真有效。
安常用眼尾瞟了瞟南潇雪,她还抱着双臂一脸“你千万别黏上我”的表情。
这反倒让安常放心。
她终于答应:“好吧。”
柯蘅明艳一扬唇:“这可太好了,咱们今晚见。”
安常一怔:“晚上?”
“是啊,你还不知道舞剧剧情吧?很多情节都是在夜里发生,我可以让人给你拿份剧本。”柯蘅眨眨眼:“不过,别外传。”
镇长:“得了,这事就算办成了。南小姐柯小姐商小姐,我送你们回民宿休息吧,今晚开始有得忙了。”
看来昨晚柯蘅来了后剧组在做前期磨合,今晚便打算正式开拍。
镇长一路絮絮:“真感谢你们选择来宁乡拍啊,我们这儿真的漂亮,是不是?一点都没过度开发……”
声音和脚步渐行渐远。
文秀英拈着一根豇豆:“她们就是那些舞蹈演员?”
她自己也不爱出门,昨天的开机仪式都没去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剧组的人。
“长得可真好看啊,一个两个,跟仙女似的。”
安常忽然回头:“不是仙女,是妖精。”
文秀英只当她在说剧情。
她却是真心话:诱着人往夜色里拖,也许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那种。
******
下午时,南潇雪的助理倪漫找到安常,加了她微信,说一会儿把晚上集合的时间和地址发她。
安常有些懊恼,要不是她是顶讲诚信的那种人,连淘宝购物都没退款记录,她真想反悔不去。
她不想在夜里见到南潇雪。
夜色太过暧昧,像宣纸上的墨迹逐渐化开,一点点晕染,轻而易举瓦解人的理智。
但也只得拖着步子去了。
这是安常第一次看人拍戏。
从前即便在邶城,她的生活局限于清美校园,局限于故宫博物院,是纯白的象牙舟,是古老的红砖墙,总是悠长而缓慢。
拍戏这种现代化的、快节奏的、备受瞩目的事,与她的生活太过遥远。
集合地点恰是在她初遇南潇雪的那座石桥边,滑轨一铺,碳素灯一照,总好像从水乡拼图里硬生生扯下一块,塞进了某个现代都市。
现场的人都匆匆忙忙,没有“走”这一说,所有人都一路小跑,布景的布景,打光的打光,化妆的化妆。
安常曾听毛悦说过,剧组的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烧场地费、人工费,所以必须争分夺秒,现在一见果然如此。
这反倒让安常更放心了些:那些被妖精迷了魂的志怪故事,总是发生在远离人际的荒野,发生在时光蒙尘的古时。
安常不管南潇雪和柯蘅那些专业舞者会不会出戏,但眼前这样现代而匆忙的场景,让她打心底不相信会有精魄钻出来。
现场没看到南潇雪和柯蘅,倪漫倒是在,拿了份打印剧本和场次表给她:“你可以对照看看,要是有什么场景需要建议,随时可能问到你。”
又匆匆走了。
安常想了想为何不发电子版,大概一是便于阅读,二是总归怕人外传。
她看了看预计开始拍摄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不一会儿导演组有人找到她:“安小姐?”
“叫安常就行。”
“你好你好,我想问问……”
问的都是场景的事,比如有没有符合他描述的场景、有些特写镜头该去哪里拍、这时节气候和光线一般如何变化。
客观来说,安常的确适合这份工作,她是宁乡土生土长,又是文物修复师,一双眼观察起生活很是细致。
工作人员道谢:“帮大忙了。”
安常:“那我可以走了么?”
那人笑道:“真不好意思,不行,因为拍摄过程中随时场景会有调整,可能还有很多细节问题要问你。”
“你放心,南仙工作室给的时薪很高的。”
“呃,我不是这意思。”
她只是……有些不想看到南潇雪。
导演组问完后,暂时就没她事了,所有人都在小跑,她站在哪都嫌挡路。
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个小凳子,问了一圈:“我能坐这么?”
根本没人有空理她。
安常只得自己坐下,缩在避人的角落。
还好,至少没挡路。
她对着场次表翻开剧本,想看看今晚要拍的那场戏。
是穷小子与精魄的初遇。
瓷瓶被歹人从寺庙里偷出,本是要层层转卖到海外,却在连夜赶路时把它这一只从马车上落了下来,算是幸运,滚落进路边的泥地草丛,一点没缺损。
瓷瓶藏在草丛里观察了两日,发现有个穷小子,沉默寡言而倔强,不爱跟村里的人打交道。
但会喂村头的流浪猫。
会把仅剩的毛毯拿给邻家小妹。
会坐在墙头看夕阳,静静的不讲话,面容沉稳干净。
瓷瓶幻化出精魄,决定来勾引穷小子,让人收留自己。
这时又有人找到安常:“听说你是文物修复师,以前还在故宫文物组工作。”
安常垂了下眼睫。
那人托出一只青釉瓷瓶:“今晚拍的场次里瓷瓶要入镜,能麻烦你给点打光建议么?”
这题安常会。
以前在故宫,修复好的文物呈进橱窗陈列时,总要对灯光角度和亮度反复调整,她们作为日夜摩挲瓷器与之相处的人,最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呈现瓷器的华彩。
那人千恩万谢走了。
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安常不爱玩手机,顺着剧本往下读。
她本没多大兴趣,读着读着却觉引人入胜。
按常理来想,合该妖娆的柯蘅扮那勾人的精魄,清寒的南潇雪扮那寡言的穷小子,但这样反向安排,倒让人生出意想不到的期待。
这时一阵喧哗,安常本以为是南潇雪她们来了,却听现场都在招呼:“田导。”
“田导好。”
一个有些矮胖的女人走来,一身中式褂衫,看着其貌不扬,却自有股威严气场。
安常想起毛悦对她说过导演名字——田云欣。
她不认得,掏出手机查了下,才发现南潇雪大火的那些舞剧,都是出自田云欣之手。
田云欣作为总导演把控全局,另有一位编排导演负责舞蹈动作。
安常翻着手机上田云欣的履历,心想也只有这样有才华、有魄力、有经验的人,才敢反常理而行之,安排南潇雪和柯蘅出演意想不到的角色。
她忍不住对着田云欣多看两眼,看人指挥调度、挥斥方遒。
莫名有些黯然。
在这些真正有天赋、又肯坚持到底的人面前。
田云欣是,南潇雪也是。
“雪姐。”
“蘅姐。”
眼看开拍时间快到了,南潇雪和柯蘅前后脚来到片场,隔着段距离,并没有热络的打招呼。
与柯蘅刚出道时对待南潇雪的殷勤,已是很不一样了。
商淇压低声:“你别不放心上,这些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人家野心大着呢。”
南潇雪只挑了下眉。
她从不在意这些辈分、排场什么的,她不爱跟人打招呼,别人不跟她打招呼她也觉得挺好,省下点时间和精力多想想怎么把舞跳好,比什么都强。
南潇雪扫视一圈现场。
熟悉的导演,熟悉的团队,令人安心。
只是角落里缩着张陌生面孔。
也不算陌生,毕竟这姑娘吻过、且咬过她的唇。
静静坐着,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臂膀,一张脸清秀里透着些冷意,望向片场的一双眼却有些愣怔。
也不知出什么神。
太安静也太沉默,好似周遭围绕着她的时光都慢下来,化作不肯流淌的风,与这匆忙的片场格格不入。
商淇问:“你看什么呢?”
“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谁?”
南潇雪远远一指:“她。”
“安常?”商淇道:“就是一普通人啊,怎么了?”
“没怎么。”南潇雪似是闲聊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就是一普通的水乡姑娘,扔人堆里商淇都注意不到她存在的那种。
南潇雪想:利用她帮自己入戏也就够了,现在感觉差不多也找到了,还这么注意人家干什么呢?
属实没必要。
这么想着,眼神却没从安常身上挪开。
她出演过这么多舞剧,还是头一次遇上一个角色让她这么没把握,而安常在一片匆忙间沉静坐着的姿态,总好似让人心安不少。
好像天地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来、沉稳的来。
大概她盯着人瞧的目光太专注,瞧得安常都回过神来,往她这边一望。
南潇雪没防备与她目光相撞,隔着重重人群对视了一眼。
冷着张脸迅速移开了眼神。
安常:……
什么啊!不是她先看自己的么!又一副一脸嫌弃生怕自己去找她搭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安常才不去找她搭话呢。
这时有人引着田云欣往安常这边走来:“这是我们在宁乡的特聘顾问,安常小姐。”
现代社会喜欢用头衔给人扣一顶特别大的帽子,安常以前到邶城许久才习惯这一点。
田云欣:“安小姐好,你坐你坐,不用站起来。”
“田导好,叫我安常就行。”
“好,安常,听说你是文物修复师?”
“是。”
“那麻烦你趁开拍前跟潇雪聊聊,一件古物,该是什么样的状态才最准确。”
她把南潇雪叫来说了同样的事,暂且撇下她俩匆匆走了。
一时间,这方避人的角落只剩下南潇雪和安常二人,像在一片匆忙的布景里辟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南潇雪还是那副倨傲神情,居高临下的打望着安常。
安常不乐意被这么看着,什么眼神,别把她头顶给看秃了。
她倏地站起来,太突然,把南潇雪吓了一遭,下意识往后一退。
有人抬着布景匆匆走过挡住了视线,差一点就要撞到南潇雪。
安常一攥她手腕,把她往前拖回小半步。
好香,这是安常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赶紧放手,别显得她多乐意碰南潇雪似的。
重逢后南潇雪拉她一把,她也拉南潇雪一把,两人算是互相搭救一次,算是扯平。
只是手放开了,指尖那腻腻凉凉的触感却还在,安常进过故宫文物组,不知摸过多少上好的瓷器,却没有任何能堪比南潇雪的肌肤,像一块滑润的玉。
冰肌玉骨,又哪里真是人工所能锻造出的呢,只能靠岁月天成。
身边的人匆忙喧嚣,越发显得她俩静静站在这里透出诡谲。
安常心想自己是拿时薪的人,又想起田云欣布置的任务。
但是。
“你也不用我跟你多说什么了吧。”安常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来气:“你想找的感觉都已经找到了。”
“嗯。”
嗯???
毫无解释,毫无愧疚。
目光清寒,理直气壮。
安常懒得再开口,陪着南潇雪要死不活的沉默。
田云欣踱过来:“准备开拍了。”
又瞥她俩一眼:“你俩开口聊了么?还是用脑电波就行?这么默契?”
安常和南潇雪同时心想:默契个屁。
“田导。”
柯蘅的声音柔妩,说话间尾音习惯性拖长,好似带着小勾子一晃一晃。
安常抬眸,瞬时一愣。
初见时柯蘅的一头乌黑长发尽数剪去,变作乡野小子发型,发尾毛毛的戳着她脖子根,像只小刺猬。
脸上的铅华尽数洗去,五官里的妩媚消减,那点有攻击性的锋利就透出来,透出一点野和一点倔,配着浆洗得旧旧的衬衫和粗布裤,一下就让人感觉入了戏。
田云欣安排角色真的有功夫。
柯蘅笑问:“要开拍了么?”
“来吧,准备。”
南潇雪随她们一道,背影透着袅娜。
南潇雪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就是不管现场有多少人、甚至有多少美人,只要她在这里,就引着人情不自禁把眼神往她身上落。
安常就是这般。
南潇雪提前两天来,就是为了找准状态入戏,这时她连身体姿态都与初见安常时不同了,走路时腰肢轻晃,但幅度轻微而克制,是清冷间好似浑不经意释放的媚意。
反而最是勾人。
南潇雪整个人就很符合宋代的审美,更精准一点说,符合安常所修的那只青釉玉壶春瓶,端方间媚骨自成。
安常盯着南潇雪的背影挪不开眼,心想所幸南潇雪背后不长眼睛,逮不着她。
偏偏这时南潇雪一个回眸。
安常一怔。
这是两人今晚眼神的第二次碰撞。
安常本想快速挪开,但南潇雪定定望着她。
又像她分不清南潇雪是真是幻的那些时刻了,沉沉黑眸清冷间却有深情底色,像一汪深潭漂浮起缱绻的桃花瓣。
安常挪不开眼了,就那样与她对望。
隔着匆忙人群。隔着浓稠夜色。隔着宁乡簌簌往下落的沉寂时光。
心思如老旧的墙皮,在人脚边落了满地。
南潇雪转回头去了。
也许在安常心中无限漫长的这一眼,在真实中不过短短一瞬,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南潇雪的这一回眸,包括走在南潇雪身边的田云欣。
直到南潇雪的背影恢复如初,像河面上漾开的波纹渐渐平复。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她虽是学电影出身,但很快发现自己最擅长调度,加入舞剧行业已久,此次拍实景舞剧对她也是久违的挑战。
但南潇雪和柯蘅,这套御用班底让她安心了些。
“准备,开拍!”
柯蘅扮演的穷小子打河畔路过,依稀望见桥头立着位瓷青色旗袍的佳人。
她一怔:哪怕看不清脸,风雅气韵也随那娉婷的身姿在夜色中流淌,她们这穷乡僻壤,哪会有这般的存在?
她起了疑,变得一步一顿。
舞剧与演戏不同的是,没有任何台词,所有情绪全靠舞蹈动作外化表现出来。
南潇雪所扮的精魄想勾引这穷小子,合该迎上去,或者娇妩的笑一笑,但南潇雪没有,她处理得极为克制,她只是淡淡站在桥头,顺应着穷小子的目光。
她只是存在于那里,如连绵的雨,如素淡的河。
舞蹈动作外化出一个转身,轻幽踱出的两步,不是向着穷小子,反而在远离她。
她知道自己在勾着穷小子的目光,缠绵的蛛丝一样绕在她背上,她背对着穷小子抬一抬手,动作那样粘黏,好像腕际指尖真绕着化不开的蛛丝。
直到这时,她才有很微妙的一个挑唇。
那是一种带着惶惑的志在必得,因反差极强,所以格外勾人。
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捏着自己的膝盖。
安常远远的,望着镜头前的南潇雪和柯蘅。更准确一点说,柯蘅已化作了石桥、静河、雨丝一样的布景,她的眼底只余南潇雪。
她在宁乡所见南潇雪就是这般场景,那时南潇雪一探她的目光,便也对她这“愣书生”志在必得么?
全不如安常料想,现场的一切滑轨、摄影机、碳素灯都没成为阻碍,她还是被南潇雪带着入了戏。
好似时光倒流,安常问自己:在知晓了南潇雪的一切伎俩、利用、冷漠后,她还会被勾走魂魄么?
答案是肯定的。
她会。
她想再次吻上去,咬一咬南潇雪的唇。
作者有话说:
说万字以上就万字以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