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他便要将慕杨接回。陈侍郎恭敬地送别首辅大人,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悄悄腹诽,“阿姐,弟幸不辱命,终于点醒这根木头了。接下去,便看你的了。原来,陈侍郎便是贤妃的亲弟。贤妃旁观者清,早就看明白了首辅大人对慕杨的感情。她悄悄地叮嘱弟弟,若有机会便帮首辅一把,免得他被虐得太惨,影响到圣人的心情。于是,才有了陈侍
后宫发生的事,没有传到前朝。
众位大人忙碌了一日,终于到了下衙的时间。
下衙后,官员们纷纷回府。
首辅韩屹盯着书案上,尚未批阅完的公文,皱起了眉头。
他竟然因为私务影响了公务。
只要一提笔,他便思绪纷乱,脑海中不断闪现妻子的身影。
她得体的装扮、绝情的话语、娇嗔的怒斥……桩桩件件,都让他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了弄明白这种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准备去一次豫国寺。
圣人每遇疑难问题时,总会微服私访豫国寺住持。
韩屹想,或许住持能解答他的疑虑,正好明日休沐,他便能前往。
有了决断,他直接起身,将未批阅的公文暂时搁起,转身便跨出殿门。
刚出门,便遇到了同样晚归的吏部侍郎陈明朗。
陈侍郎依礼见过韩屹,便一同出了宫门,各自回了府。
隔日一大早,韩屹驾着马,带着大川一起赶往京郊的豫国寺。
豫国寺建在半山腰,共有五百五十五级台阶。
心诚的人选择走路上山,有些年老体弱的,也可雇人抬轿上山。
韩屹选择了走路上山,大川紧紧跟在大人身后。
昨日收到消息,他还很吃惊。
大人从不信佛,怎么突然要来豫国寺?
山路陡峭,爬坡不易,终于到达豫国寺。
大川递上名帖,求见住持。
来之前,韩屹希望住持能解心中之惑,来之后,他更加疑惑。
住持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委实听得他云里雾里。
住持说,一切问心。
一切随缘。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
他问,如何确定是否有缘?
住持笑笑,说了一句更加不着头脑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韩屹憋着一股气离开住持的禅房。
大川看着大人一脸憋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大人明明来错地方了。
问感情,哪能问秃驴?
不,不,哪能问大师?
好比想买成衣,却去了胭脂铺,能买到东西吗?
他突然十分同情大人,这个位高权重、冷傲无比的首辅大人,有一天也会失落一颗心。
最苦逼的是,他竟然还不自知。
哼哼,想到这里,大川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他决意不提醒大人,毕竟大人的糊涂让他的娘子离了家,总得叫大人多吃些苦头,才能平复他内心的憋屈。
韩屹正沉着脸,往寺外走去,拐角处撞到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吏部侍郎陈明朗。
陈明朗抱拳一礼。
韩屹点点头,举步错身离开。
蓦地,他想到住持的话,“有缘千里来相传,无缘见面不相识”,想到几次三番遇到陈侍郎,难不成,他便是自己的有缘人?
于是,才走出没几步的他,突然回首,“陈侍郎有空?喝茶?”
陈侍郎受宠若惊地回答,有空。
几人骑着马来到京城最大的茶楼乌衣巷喝茶、听戏。
包厢里,小二上了茶,主动提出邀约的首辅大人却始终沉默不语。
陈侍郎的心跳有些加快,低头默默吃着茶。
茶吃了一轮,韩屹方问他家中父母可安康?
陈侍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父母家事,将自家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个遍。
韩屹听得津津有味,话题始终围绕其父母、妻儿展开。
慢慢地,陈侍郎品出味来,渐渐地心里有了底。
说起话来,更加有的放矢。
“下官的父母时常吵架,可床头吵床尾和。下官有次问父亲,为何母亲日日责备他,父亲还甘之如饴?
父亲答,打是疼,骂是爱,不吵不闹和离快。
下官那时不理解,可有了妻子后,便明白其中深意。
夫妻间,吵架是沟通。
通过吵架,将对方的不满发泄出来,自己才晓得哪里做得不够,有则改之,无则加冕。”
韩屹静静地听着,突然问,“爱?”
陈侍郎顿时大惊,原来眼前的首辅大人竟然是个情感憨子,竟连什么是爱都不懂。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日思夜想便是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爱。
惭愧,不瞒大人,下官有时处理公务时,也时常会想起妻子的笑靥。”
说完,陈侍郎羞涩地一笑。
继而不好意思的看着韩屹,一副我告诉你秘密,你可不能责备我的神情,紧接着又说道,“下官与妻子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但成亲后感情渐深。
每日上衙前,妻子为下官准备早膳、嘱下官早些归家;下衙后,妻子为下官更衣、备膳,解下官后顾之忧。
下官日日奔忙,回府看到妻儿的笑靥,便解了一日之乏。
未成亲前,觉得妻儿是累赘,成亲后,觉得妻儿是动力,若无他们,下官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韩屹恍然,原来如此。
那些旧日里,慕杨为他制的衣、翻的地、做的膳、炒的茶,都是对他的爱。
而他,果真是忽略了她。
将她所有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甚至漠视了她的付出。
见首辅脸上露出一丝明悟的神色,陈侍郎顿时放下心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得大费口舌,才能点醒眼前这根木头。
好在,这根木头还算聪明。
“如果总是想着、念着一个人……”韩屹吞吞吐吐地问。
“那就是爱着那个人,”陈侍郎肯定地说,“定然没错,那便是爱。”
韩屹终于弄明白自己对慕杨的感情。
他有些兴奋,同时也有些释然,一颗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陈侍郎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神打量着眼前至高无上的男人。
这么一个说一不二,一跺脚,京城便会抖三抖的男人,竟然直到而立之年,才明白何为爱。
他有些幸灾乐祸。
可惜啊,明白又如何?
接下来才是吃苦的开始。
韩夫人毅然决然提出了和离,摆明彻底灰心绝望。
首辅大人若想追加夫人,还有得磨啰!
韩屹神清气爽地回了府,他终于明白了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瞬间,他又做回那个不可一世、成竹在胸的首辅大人。
明日,他便要将慕杨接回。
陈侍郎恭敬地送别首辅大人,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悄悄腹诽,“阿姐,弟幸不辱命,终于点醒这根木头了。接下去,便看你的了。”
原来,陈侍郎便是贤妃的亲弟。
贤妃旁观者清,早就看明白了首辅大人对慕杨的感情。
她悄悄地叮嘱弟弟,若有机会便帮首辅一把,免得他被虐得太惨,影响到圣人的心情。
于是,才有了陈侍郎屡次与首辅大人的偶遇。
此刻,远在长宁宫的慕杨突然一激灵,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