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各种监护仪的机械滴嗒声里,丁茴清楚地听见,李静努力克制着声音质问周海全为什么一身不吭就把家里的存款拿去买了房。她心里一震,下意识去看周海全。而另一边的周海全,则是完全没有克制自己的声音,反而拔高声音说:“我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难道我不能用钱吗?再说了,这几年房地产行业好,隔壁办公室的老张都用那么低的价格在星力大道买了套房子,咱们家的钱是有富裕的,也拿去买房就算是种投资,你一个会计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丁茴站在玄关处,鞋子半脱,挂了电话后,摸了摸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妈声音那么大,你应该也听见了,咱们一起走吧。”σw.zλ.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的手机打不通,也不没有问为什么忽然回家,爷爷生病这一件事,就很好地解释了所有。
周祈在害怕,他回家是因为接到了周海全打来的电话,而他此刻手机打不通,则是因为在害怕面对死亡。
他靠在丁茴身上沉默了几秒,这期间丁茴没有动也没有抗拒,只是待着任他安静地抱着。
闻着鼻息间熟悉安心的气息,周祈一颗心终于渐渐平稳,然后带着丁茴匆匆踏上了去往医院的路。
坐在出租车上时,周祈才告诉丁茴爷爷的情况。
老人家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
这些信息也是周海全在电话里跟周祈说的,多的情况还未来得及说,周海全就已经赶去医生那里,挂断了电话。
周祈的爷爷名叫周建国,岁数上来讲,比丁茴的外公外婆都要大一些。
在那个年代,周爷爷因为出身问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以至于岁数熬大了,才遇见周奶奶。
那个年代里,周爷爷是典型的结婚晚生孩子也晚,周奶奶比他小八岁,却半点没有因年龄小而幼稚的感觉,她从结婚开始就把家里收拾得妥帖,周爷爷一个人在外打拼才能够放心。
直到周海全十五岁那年,一直在家相夫教子的周奶奶想出去做工,家里人都赞成,只是才去给人修剪花坛没几天,就不小心弄伤了手,落下了病根儿,右手再也提不了重物,时不时颤抖,阴雨天时还会隐隐作痛。
周爷爷并没有像那个年代里不少男人大男子主义很重,没有怪自己的妻子非要出门做工,反而自此以后,他便不再外出务工,而是在家附近做工,照顾着周奶奶和周海全。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周祈出生后,周海全不愿意让自己父母来照顾的原因。
他的父亲岁数本就比同期父母要大,母亲的手又不方便,至今骨头不舒服的时候,都还需要周爷爷亲自喂她吃饭,怎么可能来照顾孙子辈。
只是周海全习惯了一味地自己独断,却从没问过两位老人家到底愿不愿意来。
当初周海全离婚后,周爷爷和周奶奶一致都觉得是他们自己不给力,没能给周海全的小家帮上多少忙,这才让小夫妻之间生了嫌隙,最终走向了离婚的道路。
所以当周海全和李静决定要组成家庭的时候,周爷爷和周奶奶是非常赞成且开心的,对李静也是好的没话说。
丁茴到现在都记得,当初李静和周海全结婚的时候,周爷爷开心得不行,尤其对李静特别满意。
在那场不算大的宴席上,乐呵呵地招呼着宾客,对李静态度很好不说,甚至还给丁茴也塞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说让她以后一定要跟周祈好好相处,做好兄妹。
再后来逢年过节,刚开始是周海全带着一家子人回周爷爷那边,到后来老两口觉得他们住的城郊来回不方便,自己掏腰包又在附近买了套小的二手房,三个月前刚搬过来住下。
住得近了,来回走动的次数也就多了,周末的时候周奶奶总是带一些买的新鲜肉菜过来看看他们,还时不时背着李静给丁茴塞点零花钱。
丁茴不要,瘦小的老太太眉毛一抬就说,“是你爷爷让给的,你要是不拿,等会儿你爷爷自己过来了可就当着你妈的面给了。”
为了避免自己的小金库完全落入李静的手里,丁茴连忙笑着收下,心里说不出多开心。
“阿茴,你说要是爷爷走了怎么办…”
下了车,周祈忽然开口,将丁茴从遥远的回忆里拉出,她扭头看见他低垂的额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丁茴是见过老人离去的,十岁那年她的爷爷和奶奶相继离世。
在那方不大的灵棚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先前还会跟自己说话的人,忽然就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爷爷身体好着呢,你别乱想。”
丁茴握住他的手,走进人生嘈杂的医院。
医院,一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地方,来往的行人没有一个脸上是轻松的笑容,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满面愁容。
即使是充满着的生命希望的妇产科,也是喜忧参半的存在。
根据李静发来的消息,丁茴和周祈找到了病房。
因为老人家岁数太大,将近八十岁的高龄,目前医生并没有建议将人直接送进手术室,先采用了保守治疗。
只是在丁茴以为病房里肯定很安静或者是会存在低声抽泣的声音时,却生生在病房门口顿住了脚步。
跟在她身侧的周祈脚步停下,正要开口,却也听见了从病房里传来的争执声。
周爷爷住的是单人病房,透明的玻璃视窗后,丁茴和周祈同时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面色苍白的周爷爷。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坐在病床旁的周奶奶,她正握着周爷爷未输液的那只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一旁各种监护仪的机械滴嗒声里,丁茴清楚地听见,李静努力克制着声音质问周海全为什么一身不吭就把家里的存款拿去买了房。
她心里一震,下意识去看周海全。
而另一边的周海全,则是完全没有克制自己的声音,反而拔高声音说:
“我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难道我不能用钱吗?再说了,这几年房地产行业好,隔壁办公室的老张都用那么低的价格在星力大道买了套房子,咱们家的钱是有富裕的,也拿去买房就算是种投资,你一个会计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眼看着李静就要涨红脸克制不住自己,丁茴正欲推门进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推开了门,越过她先走了进去。
然后病房里响起周祈冰冷的声音:
“爸,这是爷爷的病房,您安静一点。”
“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周海全想都不想就反驳道。
丁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来,伸手想拉他一下,让他态度好点,以防周海全在气头上对他动手。
却不料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试几下,将一个页面摆到周海全的面前。
“我刚在家里看到了购房合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拿去买的是瞭外地产的房子,但您难道没有看新闻说这家企业出问题了吗?”
“他们的工程已经停工快一个月了,资金链出了问题,只是售楼部还在营业而已。”
“爸,您是不是让张叔给骗了?”
分明是个疑问句,却从周祈嘴里说出了陈述句的感觉。
丁茴看着瞬间愣神开始颤抖的周海全,忍不住害怕地抓住了周祈的衣服,声音嗫嚅,“周祈你别说了……”
病房里逐渐响起哭声。
丁茴回过头,看见低头抵在周爷爷手臂上哭到浑身发颤的周奶奶。
“老周啊,你醒来帮帮这个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