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王心蕊之前的大字只算是工整,如今被易平洲指导了半月,突飞猛进,笔锋多了几分秀丽。两个大字写完,厉映看着就不做声了。他连一个从没上过学堂的姑娘家都比不上,得了,还是老实去听韩先生的课吧。估计易平洲觉得厉映的字着实太丢人,索性把人留在书房里关上两个时辰练大字,免得厉三少又偷懒,请安的事便派了小厮去禀明。大太太巴不得厉映能用功,自然二话不说就让三少爷晚饭的时候过来便好。可怜的厉映便被关在书房里,抓耳挠腮,黑色的墨汁弄得脸上、手背都是,磨墨的小厮也不能幸免,一双手黑漆漆的,面上也被溅了不少,一看就是没伺候过
王心蕊低着头不敢看易平洲,免得脸上更尴尬。刚才迷迷糊糊地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幸好厉大少没计较,要不然自己肯定要被丢下车去!
人家好心请她去听戏,谁知自己没听懂就算了,最后还在包厢里睡得天昏地暗的,怎么也叫不醒,这脸真是丢尽了……
还在懊恼着昨晚不该看书看得太晚,听着戏都能睡着,王心蕊就听见易平洲突然开口道:“以后别跟姓聂的出门,他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
易平洲难得对一个人表达出相当的厌恶来,让王心蕊颇为惊讶。看来聂睿羽不但惹怒了厉老爷,连厉大少也得罪了。
在王心蕊看来,聂睿羽这个举人老爷要是以后进了官场,只怕要把上峰都得罪光了,还是别进朝廷比较好,免得招来更大的祸事。厉老爷和易平洲都不是脾性大的人,都能被惹得大怒,可见聂睿羽不但不会做人,也是个拎不清的。
好好做个西席就算了,为官的话,不仅把自己搭进去,只怕伯娘也讨不得好去。
“我省得的,今儿是我莽撞了。”王心蕊乖乖点头答应了,其实她也不想出府,可惜聂睿羽找上门,余雅晴又是自来熟的,自己找不到理由拒绝,就被拽着出府了。
她这性子,总是怕得罪人,所以很难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大多数的时候事事顺着对方。为这个,华月喜没少拎着自己的耳朵教训过几次了。“以后叫人注意着,让门房别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府来。”易平洲冷哼一声,算是交代了端砚,不想再看见聂睿羽这个人随便进厉府。
只准备一辆马车,跟女眷们挤着坐,连再雇一辆马车那点银钱都出不起吗?
易平洲微微蹙眉,不喜欢聂睿羽的那点小心思,更看不起他的怯懦,却总是变着法子让别人帮忙。自己不敢主动出手,就哄骗恩师的女儿过来掺和,真是让人瞧不起!
要是聂睿羽真是想迎娶王心蕊,就该表现更多的诚心来,哪里会让一个小丫头上门,半强迫着王心蕊跟着出府?
摆明是为了别的心思,才会找上王心蕊,这让易平洲十分不喜。
是男子汉,就该敢作敢当,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端砚小声应下了,他也早就看聂睿羽这个书生不顺眼了。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为人举动就跟小贼一样,鬼鬼祟祟的,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实在让人不齿。
春英听得心花怒放,聂睿羽想靠近自家小姐,她第一个就不答应!聂睿羽看着人模人样的,不仅是华家太太的侄子,还是个榆木疙瘩,说着的话实在气人,哪里有厉大少来得好?
易平洲发话,只怕聂睿羽再也别想踏进厉府一步了!
对王心蕊乖乖听话,易平洲脸色渐缓,马车回到厉府的时候,完全恢复如初,着实让王心蕊松了口气。
对着平日的易平洲已经够兢兢战战了,要是对上暴怒的厉大少,王心蕊感觉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轻轻一触,那根紧绷的线就要立刻断掉一样!春英这次乖觉地站在马车前扶着王心蕊下来,小脸笑眯眯的,显然看见聂睿羽吃瘪,她颇为痛快。
刚踏进门,就见一人一支箭似的撞了过来,手上银光一亮,分明拿着一把利器,那道光几乎要刺到王心蕊的眼前,吓了她一大跳,下意识地躲到了易平洲的身后。
易平洲迅速向左跨了一步,把王心蕊整个人护在后背,单手一伸,便轻而易举地用两指捏住剑刃,不悦地蹙眉道:“三弟,在府门口胡闹什么!”
王心蕊一怔,从易平洲身后探出头来瞧了瞧,原来是厉府的三少爷厉映。只见他浓眉大眼,身子比一般十五岁的少年要高大壮实,如今耷拉着脑袋,脸上挂着明显的沮丧和懊恼。
“我刚得了一把好剑,想要给大哥看,没想到会吓着顾姑娘。”
他自知理亏,对王心蕊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的,使着眼色想让王心蕊帮忙开口求情。
还没等王心蕊张口,易平洲便冷哼一声,把长剑收了过去,略略一扫,便点头道:“确实是一把好剑,只是三弟功夫还不到家,连把剑都拿不稳,还是我先替你保管着。什么时候修生养性能配得起这把剑,我什么时候就把剑给你。”
厉映哭丧着脸一张脸,起初还为得了易平洲的称赞而得意,转眼间好剑就被没收了,他不由后悔刚才的莽撞,又忍不住狠狠瞪了王心蕊一眼。要是今儿只有易平洲在,哪会被没收?
还不是因为王心蕊这个小姑娘胆子小,被吓了一跳,才让大哥不高兴了?
厉映就不明白了,易平洲怎么对这个贵妾的女儿如此照顾。不过被剑身惊了一下,就累得自己连剑都摸不着了……
王心蕊被瞪,心里只觉得无辜。任何人一进门,一把剑就刺过来,谁也会吓一跳。要不是易平洲在,那把剑估计都能刺到她的脸上了。这位三少爷喜欢舞刀弄枪就算了,居然带着利器四处比划,以后自己得叮嘱春英离厉映远一点,免得受池鱼之殃。
“怎么,不服气?”易平洲把长剑收回鞘,淡淡地扫了厉映一眼。
厉映立刻站直身,拼命摇头:“不是,反正这把剑我原本就打算送给大哥的,大哥拿着也是应该的。”
“以后别没事拿着刀剑在府里到处跑,要不然你的武器库,我就让人封了。”易平洲扭头见王心蕊脸色泛白,精神尚可,没有惊吓得厉害,还是有点不放心,牵起她的小手往子衡院走去。
闻言,厉映的一张脸皱得快要滴出苦水来。武器库可是他的命根子,花了好几年才收集来的神兵利器,要是被封了,他真是无处去哭。大哥决定的事,连爹娘都不能左右,自己就算去娘亲那里撒娇哭诉一回,只怕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他更是看王心蕊不顺眼了。被没收了自己刚得的好剑就算了,居然让大哥想要把最心爱的武器库给封了!
“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千万别把武器库封了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厉映第一时间低头认错求饶,就怕易平洲一个不高兴真的付诸行动。
易平洲回头一瞥,冷声道:“你该表达歉意的人,不是我。”
厉映咬咬牙,默念着“能屈能伸”,对王心蕊不情不愿地道:“吓着顾姑娘,真是对不住了。”
“三少爷言重了,”王心蕊低着头,不是没看见厉映恨恨的神色,只能默默郁闷,厉大少这回怕是火上浇油,让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三少爷更是讨厌她了。
“大哥,她也没受伤,我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厉映一个劲跟在后头嘀嘀咕咕的,再也没看王心蕊一眼。
易平洲带着两人进了子衡院,厉映瞧着花厅伺候的四个如花似玉的漂亮丫鬟,不由“啧啧”出声:“大哥真是好福气,这几个丫鬟都是娘亲亲自调教的,各有千秋。多了这么几个漂亮的丫鬟在,连带着院子也飘着香气了。”
易平洲接过紫衣送来的茶盏,无视掉紫衣波光潋滟看向自己的双眸,淡然道:“要是喜欢,待会就把她们送去你的院子里。”
紫衣一听,双眸里立刻含着两泡泪,要掉不掉的,甚是楚楚可怜。
厉映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这是娘亲送给大哥的,我可不敢要。要是娘亲知道了,还不削了我一层皮?再说,我又不常在府里呆着,这几个丫鬟去了我的院子,也没什么事可做。”
这是大太太特地调教好送给易平洲做姨娘的,他要是把人抢过来,误了大哥的事,大太太就算再疼自己,到时候还不得撕了他?
厉映吓得脸色都白了,这几个丫鬟一瞧就不是省油的灯,也就易平洲能镇得住。去了他那里,只怕要翻了天,自己哪里降得住?
王心蕊抿着唇忍不住好笑,厉三少一副见着洪水猛兽的表情,连脾气最好的蓝衣都忍不住沉了脸。想她们几个眼色好,又是大太太亲自调教的,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住厉映直白地拒绝?
厉映眼尖,瞥见王心蕊偷笑,不高兴了:“你笑什么?不对,你怎么还在这里?干嘛不回去自己的院子,跟着到大哥这里来?”
凌大娘恰好端着汤水进来,不由笑道:“三少爷,大少怕顾姑娘刚才受了惊,吩咐我赶紧熬了压惊的汤水,趁热送过来喝下效果才是最好的。”
厉映冷哼一声,倒是没再为难王心蕊了。毕竟他吓着人还是有错,易平洲这是帮忙收拾烂摊子,他还是给大哥面子的,就没再做声了。
王心蕊没想到易平洲如此周到,还让凌大娘送来压惊的汤药,感激地对他笑笑,便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得一干二净。
凌大娘满意地看着药碗见了底,又问道:“新出炉的点心,顾姑娘来尝一尝?”
厉映不乐意了,嚷嚷道:“凌大娘偏心,怎么点心只给她,不给我?”
凌大娘好笑道:“都有,点心多着呢,三少爷只管敞开肚皮来吃。”“那还差不多,”厉映摸着肚皮,一大早就开始赶路,这时候确实有点饿了:“赶紧先上两碟点心,吃完我好去跟爹娘请安。”
说完,他又凑过来可怜兮兮道:“大哥,待会陪着我去见爹娘吧?”易平洲看出了这个三弟的心思,皱眉道:“又不愿意去学堂?”
厉映摇头晃脑道:“那些老头子说的跟天书一样,我压根听不懂,每次去听得昏昏欲睡,不是被打板子就是罚站,实在没意思。要是个武功师傅,我肯定第一个就去。”
易平洲毫不犹豫地打击他道:“你那狗爬一样的字,连三岁稚儿都快比不上,还敢不去学堂?要是你写的大字能过了父亲的眼,我就跟母亲说不让你再到学堂去。”
这厉府里,别看厉老爷是武夫,字却写得连不少秀才都颇为赞赏。加上武人的潇洒和虎虎生威,字迹笔锋带着内敛的凌厉,着实不凡。
让厉老爷能看得过眼,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厉映完全没辙了。他在府外躲了大半个月,就是不想去听课。谁知道看中一把名剑,买下来身上就没剩几个银钱,大太太又铁了心不让小厮去送,自己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向易平洲求求情,说不准大哥能帮忙。如今在王心蕊的跟前,被人揭了老底,厉映羞恼成怒了,指着王心蕊道:“大哥,我的字虽然不够好,哪里就真的比不上三岁稚儿?怎么说,都能比这个没上过学堂的姑娘来得厉害!”
易平洲也不多说,直接带着他们进了书房,指着王心蕊道:“去写两个大字,给三弟瞧瞧。”
王心蕊点了点头,春英赶紧上前帮忙磨墨。
如果说王心蕊之前的大字只算是工整,如今被易平洲指导了半月,突飞猛进,笔锋多了几分秀丽。
两个大字写完,厉映看着就不做声了。他连一个从没上过学堂的姑娘家都比不上,得了,还是老实去听韩先生的课吧。
估计易平洲觉得厉映的字着实太丢人,索性把人留在书房里关上两个时辰练大字,免得厉三少又偷懒,请安的事便派了小厮去禀明。大太太巴不得厉映能用功,自然二话不说就让三少爷晚饭的时候过来便好。可怜的厉映便被关在书房里,抓耳挠腮,黑色的墨汁弄得脸上、手背都是,磨墨的小厮也不能幸免,一双手黑漆漆的,面上也被溅了不少,一看就是没伺候过磨墨的,少不得被易平洲呵斥了一通,灰头灰脸的。一主一仆被厉大少折腾,王心蕊带着春英便先告辞了。临走前还被凌大娘塞了一篮子点心,又说晚上要是睡不着,只管问她再要一碗压惊的安神汤药。
王心蕊道了谢,春英拎着竹篮子跟在后头,脸颊红扑扑的,别提多高兴了:“姑娘的字写得真好,没瞧见三少爷的脸色,又红又白的,转眼间又青了,跟开了染坊似的。”
听得王心蕊好笑,拧了拧她的鼻子佯装不悦道:“胡说什么,口没遮拦的,不怕三少爷回头找你算账?”
春英这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再不敢乱说话了。没多久,又憋不住了:“姑娘说三少爷明儿真的会去韩先生那里听课吗?”
厉映武艺学得不错,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府外,不是跟别人切磋武艺,就是看中了哪里的名剑名刀,四处鉴赏,或者死皮赖脸地让人卖给他。
其他少爷的院子里挂的是字画,三少爷倒好,挂的全是刀剑,看得人心惊胆颤。加上厉映脾气暴躁,真让人担心他气冲冲的,会不会直接拿下刀剑就砍人。
反正三少爷的院子,一般人没事是不敢靠近的。
“谁知道呢,”王心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笃定厉映明儿肯定会去。这位三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最怕厉大少。易平洲都发话了,只怕这次厉映是不敢再逃了。
提起三少爷,春英少不得记起那位深居简出的四少爷厉暄,皱着小脸道:“姑娘有见过四少爷吗?我记得最近两年的年夜饭,四少爷都没露过脸。”
为这事,大太太没少头疼。厉暄只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天天捣鼓机关算数,从来不出门。院子里就一个掌厨的嬷嬷和打扫洗衣的粗使丫鬟,也甚少出现,不跟其他院子的奴仆来往。
要说厉府里最神秘的,就是这位四少爷了,连春英都好奇厉暄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曾经偷偷在年夜饭的时候大着胆子抬头去瞧,可惜几年来连四少爷的衣角都没见着。
王心蕊对身后这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丫鬟有点没辙了,春英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四少爷自有老爷和大太太操心,我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春英嘀咕道:“听说四少爷年纪小小,对机关算数颇有天赋,连机关大师天机子都曾想要收他为徒。要不是大太太拦着,如今四少爷早就是机关大师的入室大弟子了!”
“听说四少爷卖掉不满意的小机关,随便一个就有几百两,简直是一颗会走的摇钱树……”
王心蕊无奈地看了眼身边这个丫鬟,还说怎么突然注意到厉暄,原来是掉钱窟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