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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鹤野从大理寺回宫了。
  官员遇害案一直是由太子周庭樾和大理寺卿陈元林在尽心调查,诸多疑点和破绽通通指向萧鹤野。
  可他们并无具体的证据,大多是猜测和传言。
  迫于压力,他们不得不把萧鹤野请去大理寺问话,这一请就是两三天。
  萧鹤野想着在夜阑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他们玩玩,所以对此并无表现出不满的态度,倒也还算配合。
  这种无凭无证就把人带走,还把人无故扣在大理寺的行为本就不合礼法。
  皇帝素来对萧鹤野信任有加,他怕因为这件事情萧鹤野心中不快,所以特意在同光殿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同时也想听听这个案子的进展。
  参宴的人不多,太子,大理寺卿,萧鹤野。
  其实皇帝心中早有盘算,他担心因为这件事情萧鹤野和周庭樾之间产生嫌隙。
  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日后太子继位,萧鹤野若是不扶持周庭樾,恐怕他的天子之路也不好走。
  但周庭樾对此并未多想,他向来不喜欢那种场面,出席宴会也只是为了向皇帝述职。
  *
  同光殿就在御花园南面,平日鲜少有人出没,只是今日天未黑,里面就开始热闹起来。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皇帝和姬贵妃正坐在殿内正前方的软榻上,萧鹤野落座于正厅左侧,右侧则是太子周庭樾和大理寺卿陈元林,几人相隔不远。
  “萧掌印,这几日大理寺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掌印多多担待。”陈元林率先起身,举起酒杯满脸歉意。
  萧鹤野抬眸望了望陈元林,皮笑肉不笑。
  他弯了弯唇:“配合大理寺查案,是咱家应该做的,陈大人客气了。”
  萧鹤野低头浅酌一小口酒,接着道:“希望太子殿下和陈大人早日抓住真凶,也好还咱家一个清白。”
  陈元林陪笑道:“那是自然。”
  周庭樾正襟危坐,一口酒也没喝,他神情严肃,心里只想着述职完毕后就离开此处。
  他微敛着眉,对皇帝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这个案子事关重大,查真相固然重要,但保护城中官员和子民的安全也不容小觑。儿臣想多调三个营守备军加强城防巡逻,还有……”
  “行!”皇帝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守备军指挥权交给你,太子……朕相信你,所以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可能是皇帝做久了,也有些烦了腻了,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听过程如何如何,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好结果。
  今日目的,也并非是想听太子正儿八经的说关于案情的话。
  皇帝只是想做做表面功夫,好让萧鹤野心里舒服一些。
  毕竟大理寺那种地方,被传去问话,对这个司礼监掌印的名声不太友好。
  虽然,萧鹤野原本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周庭樾见皇帝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已然心灰意冷,他微微颔首道:“谢父皇。”
  “好!案子的事情先放一放,把肚子填饱再说。”皇帝摆摆手,让内侍又加了些酒菜,他看着萧鹤野温声问道:“咱们先吃饱喝足再慢慢谈,萧爱卿……如何?”
  萧鹤野笑着点点头,抬起酒杯与皇帝淡然对视:“谢皇上款待。”
  “爱卿不必客气,今晚喝个痛快!”皇帝说着话,但底下那只手却从未老实过,对姬贵妃的细腰又搂又捏的。
  皇帝向来宠爱姬贵妃,去哪里都带着她,甚至对姬贵妃言听计从。
  宫里面,几乎人人都嫉妒姬贵妃,但又人人都想成为姬贵妃。
  只要有皇帝在宴席,往往少不了那些艳俗的歌舞表演,在场的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
  一曲歌舞过后,安静的殿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众人回首望向门口,只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款款而来。
  萧鹤野冷眉皱了皱,深邃幽暗的寒眸俨然多了几分愠意。
  一袭血色烟纱流苏曳地长裙,珠帘遮面,长袖翩翩。
  她低垂着明眸,缓步走入正厅之中。
  少女光着脚,露出纤细皙白的脚踝,上面系着一串小小的铃铛,随着莲步移动,细碎悦耳的声音渐次响起。
  伴随着鼓乐的节奏,血色烟纱罗裙翩翩旋转,明珰乱坠,遮面的珠帘缓缓掀起又落下,脚踝上的铃铛声声入耳,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万种,夺人呼吸。
  这一幕,直接让皇帝看傻了眼,他双手杵着面前的小方桌,身子尽力往前够,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差点掉地上了。
  遮面的珠帘起伏,隐隐约约的,他好像认出了那张脸。
  景心亭见过的那个美人,好像叫什么月……关于她的名字,皇帝只记住了一个月字。
  周庭樾也一眼就认出了献舞的少女,他转头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帝,那副充满淫欲恶念的嘴脸让周庭樾厌恶。
  他不知道为何苏媞月会出现在这里,但周庭樾始终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这么做肯定有难言之隐。
  明知她深陷宫闱,处处身不由己,周庭樾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远远望着,忍着。
  越看就越移不开眼,越想逃离却又陷得更深,反正得不到……就越发珍贵。
  周庭樾低垂着头,接连饮下三杯酒,再抬头只见他眼眶泛红,看向苏媞月的目光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大理寺卿陈元林也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支妩媚风情的舞蹈,甚至夸张的拍手点头跟随着鼓点节奏摇晃起来。
  ……
  在场最镇定的人要数萧鹤野了,和所有人一样,他把视线稳稳落在献舞的少女身上,他神情并无波澜,一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样子。
  只是漆黑的瞳眸深处不辨喜怒。
  修长优雅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轻敲桌面,一下,两下……
  他甚至不用回头看皇帝也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会有多猥琐淫荡。
  萧鹤野淡淡瞥了一眼周庭樾,发现他那道灼灼目光几乎没有在苏媞月身上下来过。
  那日在光明殿,太子回宫的宴会上,萧鹤野也曾见过周庭樾这副模样,那时只觉有趣。
  今夜再次见到,心里却不觉得有趣。
  苏媞月会出现在同光殿,这本来就很怪异,更怪异的是……她以这种方式出现,摆明了是想勾引皇帝。
  严谨点来说,是有人故意让她这么做。
  他这个娇气可爱的小东西,好像被人用刀架在脖子威胁了……
  萧鹤野了解她,苏媞月怕皇帝怕得要死,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怎会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他侧着头,往大殿门口望去,只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门口候着的内侍。
  很眼熟。
  寒舟换了身衣服,混进了今夜伺候的太监里。
  萧鹤野知道寒舟的性子,知道他向来喜欢窥探人心,试探人的底线。
  以前是萧鹤野懒得管他,所以一直放纵他,由着他胡来,现在……看来是不管不行了。
  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瓷白的杯子边缘逐渐出现裂痕,就在杯子快要承受不住压力破碎之时,萧鹤野松了手指。
  “好!跳的好!”皇帝突然吼了一句,声音震耳欲聋。
  苏媞月献舞还未结束,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不留神,脚踝扭了一下,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板上。
第 45章 萧爱卿,好好照顾朕的爱妃
  周庭樾看她摔倒,下意识站起身,欲冲上去……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思绪顿住了片刻,他握了握拳,又皱着眉缓缓坐了下来。
  转头只看见皇帝一脸焦急的往苏媞月身边疾步走去,一脸担心的说:“美人……美人别怕,朕刚才只是太惊喜了……吓到你了是吗?”
  确实惊喜,皇帝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后宫中还有这样宝贝?
  他边说着,便伸手一把抓住的苏媞月的手腕,想往自己怀里拉。
  苏媞月皱着眉用力的把手抽回来,然后跪在地上,额头触地,颤抖着声音说:“臣妾该死,是臣妾舞技不精,惊扰了皇上。”
  皇帝连连摇头,“非也非也……美人快快请起,快让朕看看伤到哪里了?”
  苏媞月仰起头,眼尾微红:“臣妾无碍,谢皇上关心。”
  皇帝瞧着她那张小家碧玉的脸,又白又嫩,好像用手随便掐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再看那双亮闪闪的眼眸,里面好像蕴着一汪柔情的春水,真是叫人情难自持。
  他弯着身将苏媞月从地上扶起来,长满老茧粗粝的手掌紧紧掐着她的腰,想带她去软榻上坐着。
  可才走了半步,苏媞月的右脚又崴了一下,若不是皇帝扶着恐怕又要摔一次。
  萧鹤野垂着眼,视线牢牢定在她那只系着铃铛的右脚上,脚踝处又红又肿。
  显然,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这肯定比之前要疼好几倍了,他知道的,苏媞月最怕疼了。
  皇帝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起了邪念,这样的小美人要是把她关在长生殿里,那她恐怕跑都跑不了……
  到时候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应该会刺激吧?
  皇帝这样想着,搂着苏媞月酥腰的那只手不怀好意的往上挪了挪,他抬眼望了望殿内坐着的三人,轻咳了两声:“爱妃受了伤,朕带她回去让太医来瞧瞧……你们继续。”
  这其中的意思太过明显。
  听到皇帝要带走她,苏媞月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眼里噙满了泪水,求助似的朝萧鹤野看过去。
  萧鹤野单手撑着下巴,神色不变的望着她,两人视线交汇,可萧鹤野仍正襟危坐,并无要救她的意思。
  就在这时,周庭樾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义正辞严道:“父皇,淑妃娘娘受了伤理应让她回宫静养,您只需派太医前去诊治即可。更何况,对于这个案子,儿臣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太子,这案子日后再说。”皇帝有些不高兴了,但他又不太好发作,毕竟在自己儿子面前,做父皇的还是想收敛一些。
  见他搂着苏媞月仍然要往外走,周庭樾跨步行至两人面前,屈膝跪下,声色俱厉:“父皇,事关重大,不容小觑。如今永安城内外人心惶惶,您的臣子就在眼前被人残害谋杀,才短短几日,就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您要不要去永安城看一看,您的臣民过得是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身为一国之君,您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完全不顾臣子百姓的生死……父皇,您也曾教导儿臣,在其位行其事谋其职,如今您身居高位,又怎能让北凉万千子民寒了心?”
  “你……简直大胆!”皇帝被说的变了脸色,指着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让开……再不让,信不信孤废了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太子?!”
  陈元林见龙颜大怒,连忙跪在地上,“皇上喜怒。”
  可周庭樾仍然伏在地上,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让的意思。
  反正今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让皇帝就这么带走苏媞月。
  在北凉,人人都说,太子清风霁月,为人正直。
  朝中人人称赞,说他仁政爱民,礼贤下士,体恤子民,将来肯定是个好君主。
  可是当人们谈到今上,却又唯唯诺诺,无人敢说半句真话。
  如今有人站出来说真话,说话的那人却是皇帝的亲儿子。
  都说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向来融洽,可如今两人却在同光殿势如水火。
  萧鹤野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对父子,为了一个女人……恶语相向,几乎要决裂。
  他心底有些暗爽,这么下去……北凉恐怕真的要亡了。
  啧。
  说实话,萧鹤野还挺期待看见那一幕的。
  只是……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这个小东西该怎么办才好呢?
  萧鹤野站起身,缓步走到皇帝面前,微微颔首:“皇上,不如这样,您姑且留下听听太子和陈大人对此案的说辞,奴才带淑妃娘娘回去,请太医替娘娘看看伤势……若是伤的不重,今夜就把人送去长生殿,如何?”
  这样一来,两不耽误。
  皇帝虽然生气,但他不可能真的废太子,他只有一个儿子,废了太子难道把皇位传给萧鹤野这个太监吗?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点点头,说:“那就你照这么办。”
  皇帝说着,依依不舍的放开了苏媞月的细腰,看着她那张脸,吞了吞口水。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等晚上回去,就能和美人同床共枕了。
  萧鹤野低头,嘴角微微往上扬,他慢条斯理的回了个:“皇上放心。”
  话说完,萧鹤野欠着身,把手臂递到苏媞月面前。
  看见他递过来的手,犹如在深渊中看见的一点点光芒,终是看见了希望。
  苏媞月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指重重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 46章 萧鹤野,你个死太监,放我下去!
  两人往同光殿外走去,经过寒舟的时候,萧鹤野回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森冷凛冽,犹如一把杀人的寒刀。
  苏媞月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尽管每走一步,脚踝处都会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痛楚,若不是死死抓住了萧鹤野的手臂,恐怕她不知道要摔多少次。
  “鞋呢?”
  刚出殿门口,萧鹤野垂眼盯着她脚,脸上神情不辨喜怒。
  苏媞月紧抿着唇,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小声道:“在偏殿。”
  抓着萧鹤野的手指又用了些力气,恐惧,疼痛,绝望仿佛要把这具小小身体压垮。
  明明是冬末的季节,晚上的冷风刮在脸上仍是刺骨的寒,苏媞月衣衫单薄,可她额头上还是冒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娇小柔软的身子往萧鹤野的身边靠了靠,萧鹤野见她摇摇欲坠的,停下脚步,边解开身上的青灰大氅,边问:“还能走吗?”
  苏媞月点点头,看着他把氅衣披在自己身上,身上隐隐传来一点点来自他衣服上的余温。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帮她系好,然后又将氅衣拢了拢,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裹在衣服底下才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
  “走吧。”他俯着身轻轻说了两个字。
  苏媞月皙白纤瘦的手腕从氅衣底下伸出来,想要去寻他的手臂支撑着。
  可萧鹤野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非但没有像刚才那样欠着身递出自己的手,还故意和她拉远了一些距离,语气轻挑:“娘娘不是能走吗?走啊……”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戏谑的看着她。
  苏媞月转过头可怜兮兮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蹙眉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往前面走去。
  萧鹤野跟在她身后慢悠悠的走了几步,望着那个娇气但又倔强的身影,深邃寒凉的眼眸里,到底是生出了一点点晦暗的光亮。
  同光殿外的长廊,是由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滑洁净,却又格外的冰凉。
  光脚踩在地板上,才走了没几步,苏媞月的脚底就已然失去了知觉,甚至连受伤脚踝处的疼痛也被冻得有些麻木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停下来,走得慢没关系,只要能离开这里,离皇帝远一些就好。
  可就在这时,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苏媞月毫无防备落入他的怀中,甚至来不及惊呼,那张熟悉冷峻的脸庞就这样映入眼帘。
  他从后面横抱起苏媞月,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将她往自己身边紧了紧。
  苏媞月秀眉微皱,双眸紧紧盯着萧鹤野精致凛然的下颌线,一时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她声音柔柔的,樱粉的唇瓣被冻得有些发白。
  “能去哪儿?当然是去长生殿。”萧鹤野低着头,一脸认真的回答。
  听到这三个字,苏媞月瞳孔一缩,开始在他怀里挣扎:“放我下去!”
  萧鹤野无动于衷,自顾自往前走着,手臂微微用了力气,强势的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苏媞月握紧了拳头用力打在他胸膛,一下接着一下,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苏媞月张嘴狠狠咬在他肩膀处。
  似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萧鹤野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又气又绝望,忍了很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萧鹤野,你个死太监……放我下去!”
  这句话带着点哭腔,但她喊得很大声,和周围寂静的环境对比起来,有些突兀。
  萧鹤野停住脚步,冷声道:“再敢骂一句,奴才真把您送去长生殿。”
  闻言,苏媞月讪讪闭了嘴,慢慢冷静下来后她又转头看了看外面……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太液池了。
  这分明是回南苑的路,萧鹤野却骗她说要去长生殿。
  苏媞月没有再闹,红着眼圈老老实实的待在他怀里。
  一路上,萧鹤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没问为什么苏媞月会出现在那里,也没问为什么她要主动为皇帝献舞。
  到了南苑地界,周围的环境就越发寂静。
  萧鹤野抱着她每走一步,伴随着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苏媞月脚上的小铃铛就响一次,声声不息,萦绕耳畔……
  从前萧鹤野只喜清静,不喜喧闹,不管身处何处,他都尽可能让自己置身于极致安静的环境里。
  可现在,苏媞月明目张胆的搬到他隔壁,经常吵吵闹闹,高兴了就跟他撒娇,难过了遇到麻烦了就哭哭啼啼的来找他。
  总之,自从她搬到听雨楼之后,萧鹤野似乎和那些六根清净的日子就越来越远了。
  此时此刻,萧鹤野怀里抱着个柔弱娇气的小东西,她喜欢哭喜欢闹,还喜欢咬人。
  还有,她脚踝上拴着那个叮叮当的小玩意,扰得萧鹤野连正常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真的。
  进了夜阑阁,李寻早就在内院门口等了许久。
  他一言不发的跟在萧鹤野身后,待他进了房间,又轻轻的把门关上。
  萧鹤野把苏媞月放在床榻上,他转身刚准备开口让门外的李寻备水,却发现木架上蓄了一盆满满的热水,还冒着白烟。
  显然是刚刚烧好端进来的。
  萧鹤野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帮她洗干净脚,然后用一块棉巾擦干,期间两人一直没有说过话。
  直到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那一小罐药膏,苏媞月不自觉把脚往后缩了缩,语气带着几分恳求道:“掌印……别揉了。”
  萧鹤野弯了弯唇,坐在床沿上,温声回了个:“嗯。”
  “长痛短痛不如不痛嘛。”他极其宠溺的补了一句。
  这句话是苏媞月说的。
  他始终记得。
  萧鹤野用指腹沾了些药膏,然后轻轻涂在她的脚踝处,力度柔柔的,除了有一点凉飕飕的感觉之外,并不觉得疼。
  “掌印,从同光殿到这里,你什么也没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苏媞月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静静的看着他为自己抹药。
  “嗯,猜到了。”
  萧鹤野没有抬头望她,那双黑眸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她受伤的脚踝。
  白白的,嫩嫩的,光滑又细腻,只可惜……太娇气,随便扭一下就肿得不像样。
  苏媞月瘪了瘪嘴,眼眶里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小声的说:“他抓走了我二哥,还拿了根断指给我看,逼我去给皇上跳舞。”
  “他还不准你告诉奴才?”萧鹤野淡淡掀了眼皮,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吗?”
  苏媞月用力点点头,眨了下眼睛,泪水不争气的落下来,“萧掌印,你帮我救救二哥吧,他是你弟弟肯定会听你的话……”
  “好。”
  萧鹤野一口应下。
  帮她上好药后,他起身去盥洗室把手洗干净,拿了块白帕子,细细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
  “还有,刚才在同光殿,你为什么不救我?”她紧紧盯着他,满眼探究。
  想要从这一张清冷从容的皮囊之下,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萧鹤野抬脚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道:“反正,会有人替你解围,不是吗?娘娘?”
  “若是太子没有那么做,掌印会怎么办?”
  “那奴才会恭喜娘娘……说不定明日您就是尊贵的贵妃娘娘了。”他挑着眉,贱兮兮的说道。
  苏媞月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才不要当什么贵妃娘娘。”
  “那您的意思是,想当皇后娘娘了?”
  萧鹤野没等她开口说话,紧接着就说了句:“这有何难?奴才以后就让您当皇后娘娘。”
第47 章 哭泣
  “你们兄弟是不是有病啊?”苏媞月揣着一颗心,弱弱的问:
  “为什么总想着把我献给皇上呢?我到底怎么了要被你们这么欺负?皇上的女人那么多,少我一个怎么了?”
  “嗯……大概是因为……”萧鹤野迟疑了一会儿,说:
  “奴才有奴才的道理,至于寒舟……应该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苏媞月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萧鹤野想要她去争宠,是想让苏媞月做他的棋子,就像姬贵妃那样的。
  萧鹤野多次出手帮她,是自己欠萧鹤野的,这点她尚且能想得通。
  可是寒舟呢?
  她与寒舟无冤无仇,第一次见面就用她二哥的性命要挟,逼着她给皇帝献舞。
  说好听是献舞,其实谁都能想到,这明显就是把苏媞月往龙榻上送。
  他们兄弟权势滔天,手握生杀,为何一个两个都要与她过不去?
  苏媞月想不明白,她只是想在这深宫中安稳度日,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怎么就那么难。
  静谧的房内响起几声微弱的抽泣声。
  萧鹤野愣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蜷缩在床榻上低声哭泣的她。
  其实今晚他说的很多话,亦真亦假,多半都是逗她玩的。
  可谁知道,苏媞月那么不经逗……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哭了。
  他无奈的皱了皱眉,缓步走到她面前,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那张小巧可人的脸上,嗓音温和又带了几分痞气:“怎么又哭?逗逗你嘛……娘娘。”
  苏媞月垂着眼,没有说话,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抬起,倏地抓住了萧鹤野覆在脸上的那只手掌……
  她拉着萧鹤野的指尖,缓缓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随即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温情脉脉的望着他。
  她一语不发,只这两个细微动作,足以让清心寡欲的上位者沦陷低头,甚至发狂。
  方才还是浪荡不羁,带着几分痞气的萧鹤野,这一瞬,终是难以自持。
  他往床榻上跨了一步,半跪在她双腿间,修长匀称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紧接着,萧鹤野俯着身,一点点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可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
  他的吻并不温柔,很强势,很霸道,像是没了耐心一样,点点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处。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苏媞月哭了。
  她一哭……好像这世间都要碎了一样。
  捏着苏媞月下巴的手指紧了紧,又怕她疼,指间的力气又松了松。
  他高挺的鼻梁嗅过苏媞月侧脸,然后在她耳边蹭了蹭,低沉温润的嗓音在房内响起:“娘娘,眼泪可不是甜的。”
  “乖,别哭了。”他轻咬着苏媞月耳垂边的软肉,轻声哄她。
  像是在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样,温柔却又充满了极致的耐心。
  整整十年,萧鹤野花了十年的时间,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爬上东厂督主的位置,然后又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这其中多少艰辛多少苦难,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萧鹤野是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嗜杀如命的奸臣,他们只知道萧鹤野是个低贱腌臜的太监阉人……
  因为他们见过萧鹤野一夜之间屠尽别人满门双眼猩红的样子,他们见过萧鹤野那只沾满鲜血的手……
  人们所看见的萧鹤野,是至奸至邪的魔鬼。
  魔鬼又怎么会温情呢?魔鬼又怎么会有温柔耐心和好脾气呢?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甚至萧鹤野也是这样认为的。
  “掌印……”
  温温软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萧鹤野顿了顿,抬起头正视着眼前人。
  “怎么了?”他问。
  苏媞月犹豫了半晌,说:“不要再把我推向长生殿,不要把我锁在人迹罕至的房间里等待那份未知的恐惧和折磨,也不要放任别人肆无忌惮的愚弄我欺辱我,更不要把我当成你上位和玩弄权术的棋子……可以吗?”
  “娘娘,给奴才一个不那么做的理由。”
  苏媞月说:“因为……比起皇上,我更愿意把清清白白的自己,交给你。”
  萧鹤野呼吸渐渐紊乱,心跳逐渐失控,喉间凸起处上下滚了一遭,他那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眼紧紧盯着她的眸子,“那太子和奴才,娘娘怎么选?”
  “还是选掌印。”
  说这句的时候,苏媞月眼神没有半点躲闪之意,她说的很坦然,也很决绝。
  可能萧鹤野不相信,但这一句确确实实是真话。
  萧鹤野有些发懵,他自诩阅人无数,别人的心思在他面前藏无可藏。
  苏媞月向来心思单纯,大多数时候……萧鹤野一眼便能将她看穿。
  可唯独这一瞬,萧鹤野有些恍然了,她好像在说谎,但又好像没说谎。
  萧鹤野勾了勾唇,眼尾微微扬起,他在笑。
  原来这个娇气软绵绵的小东西,也有他猜不透的时候。
  游戏开始变得好玩,她好像永远都那么单纯稚嫩,可她也偶尔会让萧鹤野乱了方寸,猜不出她下一个举动究竟是要抱紧他,还是要将他推开。
  未知的,才是有趣的。
  萧鹤野问她:“娘娘不选太子殿下的理由是什么呢?”
  苏媞月眨了眨眼,思考了片刻后,说:“日后你会知道的。”
  “啧。”萧鹤野冷哼了一声,拇指轻抚着她柔软盈润的唇上,来回摩挲着。
  他拖着慢悠悠的腔调,沉沉的说:“如果娘娘的那个理由听起来还不错的话……奴才会好好考虑的。毕竟,奴才也有点舍不得将娘娘这样温婉动人的小宝贝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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