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出芙蓉,谢才人觉得这莲花汤如何?”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只有了流水的声音,谢轻宵还坐在汤泉的台沿上,还剩下小半个身子暴露在热气中,停下了往身上舀水的动作,长如瀑的头发将她的身子盖了大半,隐隐约约,宛如在乌木上零星绽放的白色花朵般。
谢轻宵顿了顿,双臂从黑发中露了出来,向后撑着她完全浸在汤泉中,转过身来,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穿得还算得体的秦恒弈。
“自然是极好的。”
一滴水珠从谢轻宵的额发上落在池水中,谢轻宵抬起手,像是某种在水中而生,诱人下来同她一起醉生梦死的精怪一般,声音缓而轻柔。
“陛下不想同妾一起吗?”
秦恒弈喉结动了动,眼里是愈发深沉无法化开的墨色。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谢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率礼不越。着即册封为美人。钦此。”
“谢陛下恩典。”
周公公收了圣旨,交到谢轻宵手上,满脸堆笑,“奴便在此恭贺谢美人了,美人在入宫几日内便得了晋封,陛下这恩宠可正浓啊!”
“公公谬赞了,不过幸得陛下垂怜罢了,不过一些吃茶钱,还望公公笑纳。”
等着周公公走后,画茗上来道喜道:“贺喜主子,在入宫几天内便封了美人,主子这恩宠在后宫也是少有吧?”
“主子现在这恩宠确实是宫里第一次来着,恐怕连那鼎盛时期的崔昭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子……”
“不用说,我心下都是明白的。”
恩宠太过也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能不能稳稳保住这份恩宠便看她的本事了。
“东姑,避子的汤药可是准备好了?”
东姑小声说道:“主子,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会奴便给端来。”
“嗯,做得小心些,记得将药渣子处理干净了。”
她现在若是怀了身孕恐怕下场不会比崔昭容好多少,怀了身孕恩宠不稳固,被害的风险又增加了,既然没有把握能保全自己还不如一开始便将这个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主子,现在可要前去太液池?”
“换身素色的衣服便前去吧。”
等着谢轻宵真正到太液池时还是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虽说是小宴,到的妃嫔却实在不少。
谢轻宵细细看过去,不说这边的刘修仪和张美人,刘婕妤、王婕妤、章淑妃还有一些才人、宝林等都到了席上。
小太监又搬来一盆花来,白瓷上绘着的是百鸟朝凤图,装的几株牡丹,刘修仪见了笑着说道:“皇后知道我们在太液池为谢美人办小宴,只可惜六宫事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为了增添喜气,特送了盆牡丹来。”
刘修仪招呼着小太监:
“快摆到中央来。”
皇后宫里来的小太监调整了一下瓷盆,谢轻宵便正对着白瓷盆中颜色最为绚烂的部分了。
“听说妹妹今日刚封了美人,姐姐便在这里恭贺妹妹了。”章淑妃坐在上座,笑得温婉,对着谢安宵说道。
“谢才人生得娇艳,刚进宫便得了陛下的恩宠,哪像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已经年老色衰,陛下也早就过了新鲜劲,入不得陛下眼了。”
王婕妤在谢轻宵未入宫前也是可以分得几分小宠,谢轻宵入宫后在短短时日内崔昭容连自己的恩宠都保不住,她现在能够分得的宠爱便可想而知了。
按这个态势下去,谢轻宵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可以同她平起平坐了。
这话也就不免带了些酸涩与妒意。
谢轻宵已经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等场面,并未将王婕妤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道:“姐姐们还正是大好年华,妹妹才入宫不久,比不上姐姐们同陛下的情谊,又哪里称得上入了陛下的眼呢?”
“王婕妤这番话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妹妹得了恩宠我们这些做姐姐的也应该跟着高兴才是,再说了,陛下也不是那等贪图美色、薄情忘义之人,就算是年老色衰了又怎么会入不得陛下眼呢?”
刘婕妤时常以自己的出身为荣,便也轻轻笑着说道。
“这是我想岔了。”
正当王婕妤脸色有些缓和时,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赶来行礼说道:“太后娘娘听说刘修仪与张美人特为进宫不久的谢美人办了小宴,不忍心扰了各位的兴致,便让奴给诸位主子带些绒花来,只当给各位主子当着玩乐了。”
说完便派几个小太监便给在座的几位妃嫔发了几支下去。
“萧太后身边还需要人伺候,奴便告退了。”
张美人把玩着手中的几支绒花,笑着对谢轻宵说道:“绒花又谐音荣华,寓意极好,是皇室的贡品,极其珍贵,常开不败又肖似真花,有些真花也不过如此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绒花放到了桌上一簇真花中,“瞧,这制作真是精妙,放进去谁还能看得出来哪个是真花哪个是假花,岂不是都一样了吗?”
“刘修仪家中可出了不少太傅,陛下想来也是会赏赐给女眷的,家中应该不缺这绒花,刘修仪看得多了,觉得这绒花和真花哪个好?”
张美人这话是实打实向着刘修仪和刘婕妤的心窝上捅刀了。
就算皇帝会赏赐给刘家,那想来一年便是没有几支的,刘府中嫡女可能稀少,但是庶女绝不止刘修仪一人,赏赐来的绒花分得了老夫人、主母、嫡女,再不济上面还有府中的姨娘,一圈下来后根本到不了刘修仪手上。
这说刘修仪在刘府中见得多了纯属是在嘲讽刘修仪了。
至于将绒花与真花放在一起还只称赞了绒花……
谢轻宵借着茶杯挡住嘴角的弧度,悄悄看了一眼刘修仪与刘婕妤各自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送来的可是太后身边的太监,连谢轻宵都要惊叹这张美人的后台可真不算小,怪不得tຊ可以这么明目张胆。
刘婕妤只依靠着从小接受的礼仪教养堪堪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嘲讽回去,“张美人幼时便在宫里生活了,又得令父宠爱,想必自幼便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又怎么能比得上张美人见得多呢?”
张美人没有受刘婕妤嘲讽的影响,接着说道:“那依妾看,这真花需要人时时护理,精心看顾了也免不了有凋零的一天,这绒花可不一样了,没那么精贵,只需簪在发簪上即可。”
看着刘婕妤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刘修仪暗暗给刘婕妤递了个眼色,说道:“妾与张美人看法不同,这绒花与真花各有特色之处,又怎么能轻易地立下高下?绒花可以保持着常开不败不假,但终究是仿照真花的,有时也远远不如真花自然好看。”
这话说得最后,刘修仪脸上的笑容也险些维持不住了。
这张美人分明是想一探她和刘婕妤关系到底如何,当下之急还是要搪塞张美人的同时将安抚刘婕妤安抚下来了。
“好了,为何如此在意绒花与真花的区别?只要不同流俗,受人喜爱,在宫里总有一席之地,在意那些子虚乌有的做什么?”
章淑妃见着情况有些不对,打着圆场说道。
“章淑妃说的是,是妾狭隘了。”
张美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得有些耐人寻味,视线在刘修仪和刘婕妤之间转了一圈说道。
“各位主子安好,陛下请谢美人走一趟。”
周公公从不远处走来行礼说道。
王婕妤本来挂在脸上的笑有些凝滞住了,心下不安问道:“陛下可有什么事?不来同妾身们说还偏偏要把谢才人单独叫出去。”
周公公额头上缓缓滑过一滴冷汗,思虑再三才说:“陛下看来有些不高兴……这才让奴传谢才人来的……至于具体原因奴也不清楚了。”
看着周公公这副模样王婕妤才复笑道:“妹妹怕是做什么惹了陛下不高兴了?妹妹可要小心些。”
章淑妃看着谢轻宵担心道:“妹妹快些去吧,若再让陛下久等了便不好了。”
谢轻宵心下也正有些困惑,行了礼说道:“那妹妹便告退了。”
周公公只带着谢轻宵爬了一个小土坡,谢轻宵便看到了在亭中背手站立的秦恒弈。
这亭中正好可以看见章淑妃一众嫔妃的种种情态。
“陛下?”
“朕去飞霜殿找不着你,想不到谢美人倒是来这了。”秦恒弈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说道。
“陛下想见臣妾派人来传唤就是了,哪用得着自己跑一趟呢,再不济若是想见晚上在甘露殿也能见到臣妾。”
秦恒弈向前几步离着谢轻宵更近了,“就你嘴贫。”
“这是妾为陛下绣的荷包,妾绣得如何?”
谢轻宵掏出一个明黄色的荷包,上面只绣了简单的花纹,便再无其他多余的纹样。
秦恒弈接过后看了看,接着凑到鼻前细细嗅了嗅,“简洁大方,细嗅还有股清香。”
“怎么现在就绣上了?”
谢轻宵笑看着对面的人,“妾说了要给陛下绣一个,可不能反悔,等陛下交会了妾后便给陛下画绣样,再给陛下绣一个。”
“陛下日理万机,见着这荷包陛下就能记着妾更不能忘了这事了。”
秦恒弈上前将谢轻宵搂进怀里,失笑道:“原来谢美人这是在催促朕了。”
…………
“主子,先吃一点吧,别因为一个刚刚入宫的新人耽误了肚子里的孩子啊。”
崔昭容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地说道,崔昭容平时心情不好日常打骂,破皮流血算小,若是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怪罪到她们头上来,掉了脑袋丢了性命才是大事。
“新人?那争宠惑主的手段看起来可算不上什么新人。”崔昭容恨恨道,“她现在已经封了美人吧?真是风光啊,这才入宫几日,恐怕只有我怀着福慧的时候才有这般恩宠吧,有她挡在前面陛下的目光又何时能轮得到我呢?”
这么说着又伤心难过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抚着肚子,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那主子也要考虑考虑福慧公主啊,福慧公主还说了要找草药找新鲜的瓜果要给主子好好补身子,她前些日子还说想要个弟弟妹妹呢。”
“福慧想要弟弟妹妹?”崔昭容抚着肚子的手顿了顿,“我有多少时日没有见到福慧了?”
“福慧公主最近课业繁忙,一大半时间都在和夫子一起呢,说等着哪一日课业不那么繁忙了便来看主子。”侍女也说不准崔昭容有多久没有与福慧公主相见了,福慧公主本就每天都要去立政殿待上不少的时间,再去章淑妃那里,现下崔昭容被禁了足更是……
“不那么繁忙了就来看我……都是这么说的,现在呢?!陛下自我禁足以来便一直在谢美人那里,哪里来看过我哪怕一次呢?!福慧又是被皇后绊住了脚步吧?陛下不许她进来看望我她又哪里能进得来?!”
崔昭容抓紧了腹前的布料,眼中的恨意与思绪不停交织,又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摔向了身旁的侍女。
“你那是什么眼神?!本宫还轮不到你来可怜!”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福慧……福慧……章淑妃虽位列四妃,却是个恩宠稀薄的,哪怕她现在任我亲近福慧可以后呢?自己没有孩子就只能同我抢福慧……没有了陛下的恩宠福慧以后哪还能认我做母亲?要是陛下再次看向我的话……”
崔昭容像是没有听到身旁侍女的求饶声一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抓着布料的手不断收紧,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我若是连福慧都保不住的话,如果皇后在的话,我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也很难保住了……你起来吧。”
侍女听着崔昭容的话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起来磕得更重了,“主子三思,主子三思,皇后可不能动的啊,主子不顾及自己了也要想想福慧公主和家里啊!”
崔昭容吹了吹指甲,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又怎么会这么傻到去动皇后?虽然我恨不得把她抽筋剥皮不假……算计一个美人和算计皇后的风险我还是分得清的。”
接着抛给了侍女一包分量不轻的银子,“你去太医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