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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贵妃身边伺候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日薛贵妃的心情甚好。
  一贯和她不睦的魏淑妃和吕婕妤被皇帝下了脸子罚了禁足,连郭氏这个中宫皇后都犯了好大的没脸,唯有薛兰信一人一如过往风光耀眼,哪怕在外人眼里,皇帝新觅得了美人、可能会分走薛贵妃日后的恩宠,也丝毫免不了薛妃今日的好心情。
  尤其是回到了瑶华殿后,薛兰信又从心腹马兴财那里得到了来自宋州的好消息。
  马兴财带来的消息说,宋州刺史在宋州过得还算不错。新官上任,下面的臣僚们对这位柴大人十分尊敬小心;她给柴子奇精心调制的治疗骨疾的药膏也都送了出去,柴子奇也答应她以后一定会日日用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朝廷发的诋报也说,柴子奇柴大人到任之后,悉心组建了一套宋州刺史的幕僚班子,选贤任能,刚到任就手段狠辣地处决了当地一个横行霸道的地头蛇,为民除害,引得宋州百姓一片叫好。
  这时候,可没人在乎他们的刺史是胡人还是汉人、是蓝眼睛还是黑眼睛了。只要能给百姓谋几分利益,就是条狗戴了官帽坐在衙门里,其实也没有黎民百姓会反对的。
  这些接踵而来的好消息让薛兰信高兴地热泪盈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柴子奇坚决处决的那个地头蛇,竟然是郭氏的同族宗亲。
  因此郭氏门下的文官们就有些意见,开始无中生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找各种刺弹劾柴子奇。
  薛兰信咬了咬牙,暂且没将这点坏消息放在心上,准备过几日寻了时机再去想法子收拾他们。
  她放在心尖上爱慕了数年的男人,岂容他们这般针对污蔑?
  谁敢动他,她必不会放过。
  薛兰信将那份薄薄的诋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她纤细的食指不停地抚过字报上的“柴子奇”三个字,摸得那片墨迹都快要褪色。
  不一会儿,贴身伺候的婢子又一脸喜色地来报:“主子,匡妈妈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薛兰信抬起头来:“醒了,不是又闹人么?”
  薛贵妃的乳母匡妈妈神智不清,好多年前就疯了,常年疯疯癫癫的,或者不时就是昏睡着,好久才清醒一回,为此,薛贵妃这些年里也花了不少的功夫去医治她了。
  那婢子坚定地道:“主子,这回子匡妈妈是真醒了,知道认人了,还寻您呢!”
  薛兰信这才激动地站起了身来,就要去匡氏的房里见她。
  刚提步,她又道:“匡妈妈醒来的消息,不准传出去半点,就同往日一般,还说她没醒。”
  毕竟郭太后那个老妖妇可惦记着她的命呢。
  若不是几年前匡妈妈刚被她接回来的时候,薛兰信一时不察,着了郭太后的道,匡妈妈也不至于疯了这么多年,还险些小命不保。
  自古以来,乳母都不是个可以受人随意轻贱的人群。她们是三父八母之一,是要被自己养育大的孩子当作半个长辈来敬着的。哪怕是天子帝王家也是如此。
  所以薛贵妃对自己的乳母匡氏十分敬重,特意在自己的瑶华殿中选了间风水好的偏殿来给匡氏居住。
  听闻匡氏清醒了,薛兰信忙不迭飞奔到乳母去处。
  只见她的乳母匡氏正呆愣愣地坐在榻上,神色虽有些呆愣,但就是这种呆愣,倒叫人能清楚看出来她是开始变得清醒的。
  匡氏正是五十来岁的年纪,还没老到一把骨头不能动的年纪,但是因为大半生的际遇坎坷,所以她看上去格外的沧桑老态,满头稀疏银发,面上尽是磕磕绊绊的皱纹,身子也瘦弱如骨架一般。
  对于自己的乳母匡氏,其实薛兰信所熟知的也并不多。
  在兖州时,他们薛家虽不至于穷苦到吃不起饭了,但也没有那般的大富大贵。所以薛兰信母亲生产后,雇佣匡氏为乳母喂养孩儿,也不过是雇了三四年的时间。
  待到孩儿渐渐长到好带的时候,匡氏便不再薛家做事了,薛兰信就被交给祖父祖母看顾着。
  但是薛家和匡氏的来往并没有中断,因为邻里之间住的不远,匡氏也时常来看望薛兰信,偶尔薛家家里有事,匡氏也会临时上门看管薛兰信几日。
  她记得乳母嫁的夫君是兖州街坊里的一个屠户,待乳母也是极好的,他们又生养了两个儿子,生活和乐美满。
  ……
  直到那一年傅舜的兵马攻入兖州,毁去了兖州城内的所有美好和温馨,毁去了所有人的生活。
  薛兰信全家只侥幸活了一个她。而乳母全家,也被杀得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匡氏的夫君和两个儿子正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年纪,为了防止这些男子造反起事,傅舜肯定是留不得他们,应杀俱杀的。
  而匡氏到了老媪的年纪,做不了营妓,于是就被傅舜投入军中去做了置备军食的苦力,毕竟“老妪力虽衰,犹得备晨炊”。
  再后来,傅舜兵败,被他掳去的那些人,其中三三两两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但是那些人无不是像匡氏一样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
  匡氏做了数年的流民乞丐,奄奄一息欲死的时候,被薛兰信在街市之间找到了。
  她赶忙将乳母接到宫中来照看。
  那一日,也正是幽州侯赵夫人的祭辰。
  匡氏入宫,气若游丝地问起当今皇后可是赵皇后?
  薛兰信答,赵夫人被废,身故,今皇后乃太后侄女郭氏。
  匡氏似是想起了旧事,不由大泣。
  薛兰信不解。
  当日,听闻薛贵妃找到了自己的乳母,还要将乳母接到宫中抚养,郭太后感念薛贵妃孝顺知恩,便特意赐了上好人参所煲的人参汤给匡氏。
  匡氏一介流民贱妇,岂有拒绝堂堂皇太后之意,遂喝下了。
  而后,匡氏便七窍流血,几乎没了呼吸,还是薛兰信花了毕生的本事才勉强留住了匡氏的一条命。
  她怒不可赦地去质问郭太后,还不等郭太后说话,皇后郭妙菱抢先辩驳道:“母后赐匡氏人参汤,本是母后的好意。只是你这乳母要了这么多年的饭,残羹冷菜吃多了,肚子受不得这等好东西的刺激,兴许是一下补过了头,虚不受补的,所以才一下昏倒了。母后并非有意,你岂可为了一贱妇同母后无礼?薛兰信,本宫看你大逆不道,是该何罪?”
  后来宫中医官们的会诊也证明了郭皇后所言不虚,匡氏的确是因为虚不受补,一下子进用了大补之物,肠胃受不得刺激,才一下子昏死的。
  尊卑有别,薛兰信自然是无法再为乳母讨回公道,只好把这口气压在心底了。
  之后她虽然救回了乳母的命,但乳母被人参汤弄得神智再也不清晰了,常年如死尸一般昏睡着没有气力,几年之中偶然醒来几回,每回也是状若疯癫的一阵哭嚎,听不进别人说得半句话,哭嚎完了之后,就是继续的昏睡。
  可是有件事情,薛兰信一直都感到十分的疑惑。
  她自是知道郭家一派的人厌恶她,但是郭太后真的会仅仅因为厌恶她,就花费这么大的手笔来毒杀一个区区乳母吗?
  还是因为她的乳母匡氏,对她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
  房间内,匡氏披头散发地揪紧了薛兰信质地极佳的华丽丝缎衣袖。
  “我要回幽州!”
  “兰儿!”“嬷嬷!”
  匡氏的眼神如回光返照一般坚定,“兰儿!我的儿,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回幽州!”
  “我是北地幽州人!我不是兖州人,我也不是流民,我是有家的人,你要把我葬回我的故土!”
  她攥着薛兰信的手,呜呜地继续哭了起来。
  但是薛兰信的眸中却闪过幽深之色。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听见乳母如此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也是她第一次听起乳母说起自己的故乡。
  乳母也是北地幽州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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