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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两个男人中间的罗爱君,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牛肉。
  船头和思成回忆部队的旧事,说新兵时凌晨被拉到山区负重荷跑一万米,说分配的口粮永远追不上消耗的体力,只好山上打兔河里炸鱼,饥不择食,说云南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和儿女情长,说他们被抽调到一个白族人的村子帮忙修民房搭猪圈,几头猪轰得全跑出来,把一个战友吓得摔倒在一坨新鲜的牛粪上。
  就算没有亲眼目睹,脑补场面,足够让在场的人忍俊不禁。爱君嘴里含着一口汤,差点没笑喷,赶紧强行吞下去,一滴淡黄色的汤水从嘴角溢出。
  之辉想也没想抬手,厚实的手掌带着他的专属温热贴近她的脸庞,拇指微屈,往嘴角一擦。爱君偏过头,来不及躲避,汤水转移到他的拇指。
  思成刚好转过脸,看到爱君蹙眉正挥掉一只不受欢迎的大手,像挥苍蝇一样不耐烦。苍蝇得逞后,抿嘴轻笑,向他这边看过来,眼神自然大方,还带些许挑衅意味。
  思成不是个呆瓜,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在划地宣告主权。
  切,小伎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爱君没有结婚,他都有权利追求她,岂是会被一个没有分量的眼神劝退。何况,爱君的肢体语言已经说明她对苍蝇的排斥,明明白白。
  他马上回苍蝇一记不屑。
  定军听得出神,一门心思想着那边的异域风情,没有注意其余人的小动作,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追问思成:“那边的女生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思成被突如其来的不在同一条航线上的问话问住,一时接不上话。
  船头发出痞笑,“哈,我想起来,当时白族好像有个小姑娘喜欢思成,整天追在他后面送水送肉干,一口一个陆哥哥。”
  “你别乱说,我可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当时执行完命令就走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他这话更像是向旁边歪头一脸听八卦的爱君澄清。
  “无情无义。我记得人家小姑娘后来还给你寄过信,寄到连队。你回复了没有?”
  “当然没回。不是所有感情都需要回应。",他勾起嘴唇,轻描淡写。
  "陆生真受欢迎,情史应该很丰富,才需要选择哪种感情需要回应。",之辉接上。
  思成扬扬眉:"李生说笑。我是一个专一的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绝对不将就,遇到了绝对不退缩。"
  "嗯嗯,不错。",爱君觉得该说点什么终结奇怪的对话。
  思成愉悦,之辉黑脸,船头看热闹,定军无所谓,这场饭最后吃得滋味无穷。
  出了餐厅,思成的丰田皇冠豪华小轿车就停在小巷后面,说要送爱君和定军回家。
  定军笑嘻嘻:"算是给我开小班吗?"
  思成笑着说算是给爱君开个体验班,她迟早也要学车。
  爱君婉拒:"我要回学校,学校很近,这次不麻烦陆哥。"
  思成说:"那行,我送定军,你先回学校。这是我的座机号码,有事找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船头说他也要一张,方便联系。思成干脆给每个人都发一张。
  众人相继离开,船头坐之辉的车,定军坐思成的车,爱君步行。
  她很久没有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悠闲走在安静的小巷子。一墙之隔以外,传来的摩托车声和喇叭声,除此只有几句妇人们的闲聊声和阳台上的鸟叫声。
  无所事事而没有罪恶感,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
  走出小巷,果不其然,如她所料,熟悉的广州标致停在巷子口。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看看后座,问:"船头呢?"
  "我送他到公交车站。"tຊ
  心疼船头一秒。
  "你送我回学校吧,没几步路了。"
  "你......不来我家学电脑了?等着准备学车?"
  "......那就先学电脑,以后再学车。走吧。去你家。"
  想得美。
  他嫌恶得看一眼她的小黑包,里面有不受欢迎的名片。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小包,忽然想起包包里有平安符,边拉开拉链,从暗格里抽出来。
  "你说要求个平安符挂车里,我给你求来一个,挂起来?"
  上次在光孝寺,他没来得及求平安符就要载他外婆离开。
  "你专门去替我求来的?",他喜出望外,一道平安符足以抵消一张名片引起的不快。
  "嗯,给你挂起来",她把平安符的红线绕到后视镜后面,绑了个小结。
  她离他很近,白皙光洁的脖子一览无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里冒出一股骚动,忙转过眼睛看路面。
  平安符上,佛祖,笑看一切。
  爱君窝进座位,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闭起眼睛假寐。之辉关起车窗,沙沙的空调声,低低播放着的音乐电台节目,男主持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车内萦绕,她渐渐陷入睡眠。
  ......
  船头的爸爸明年60岁,按照习俗,生日宴要提前一年,即在59岁过。
  他在广州酒家订了两桌宴请亲戚朋友,主打生猛海鲜,还有清远白切鸡,台山鹅,烤乳猪乳鸽。
  船头的大哥和大姐带各自的孩子回来,连平时最为忙碌的姐夫也抽出一天时间专门祝寿。
  姐夫在铁路局工作,经常出差,有段时间来往于香港广州之间,家里的东西都是从香港进口,潮流得很。
  "船头,你还在火车站拉客吗?"
  "姐夫,有工作介绍救我脱离苦海?"
  姐夫好几次提过给他在铁路局找个稳定工作养家糊口,被船头三言两语拒绝。
  不是心高气傲,只是他不想再进入体制内,不然也不会从消防队辞职不干。拉客仔工作虽然没有前途,赚钱多,自由,只要不犯法,想干什么干什么。
  姐夫于是没有再提,私底下和他姐说:"终究还是年轻人,喜欢折腾。"
  他姐护着这个弟弟,说:"你费点心,多留意,都是一家人,等他折腾够了再招安。"
  这次姐夫再次提,船头有点动摇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拉客仔的生活,他想逃离这种灰色地带,光明正大做生意。
  姐夫颇为意外,想着船头确实比以前成熟稳重,这件事能交给他处理了。
  "吃完饭到我家去,我们商量。"
  姐夫说的这事,是关于列车食品采购。
  90年代以前,因为物资缺乏,火车上可以提供的食物只有餐车的饭盒,热水倒是免费提供。
  南来北往的火车,外出的人们坐几个甚至二十几小时火车,除了有钱的能到餐车吃一顿,大部分人是要背着自己的干粮,诸如水煮鸡蛋,泡面等熬过漫长的旅行。
  路过一些小城镇站口,偶尔也会遇到当地农民沿路叫卖。要一包土特产?行。要一包花生?行。从火车车窗递上来,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80年代后期,物资渐渐丰富,铁路局有人提出设立专门的贸易部,集中采购物资,在火车上叫卖,由此增加铁道部各运营段的收入。
  姐夫说可以拉线,介绍贸易部的人认识,验个资格签个合同。船头你灵活,多跑跑珠三角各地工厂,安排安排,什么香肠泡面瓜子花生鱼干牙刷牙膏,要有生产许可证的,小卖部卖什么,你就进什么。进了就卖给火车站。
  一列火车8节车厢,有位置的几千张票,加上没有位置的站票,船头,一趟火车下来,能赚不止上万呐。
  火车天天跑,天天赚,只要火车轮转动一天,一天就饿不死你。这不比拉客仔活着有意义?
  船头安静听姐夫说,心里砰砰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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